“最早期的精怪婴孩存活得相当艰难,那时候没有现在这些精怪社会抚养系统,我们都像流浪猫似的,女儿国的女人们于心不忍,把我们养大。所以,准确来说,你我都是妈妈生的,也是妈妈养的。”
普罗看着徒书贯崇敬地望着两个世界交汇的地方,那是他儿时的家园。
仔细想来,徒书贯确实不像是从父系氏族成长起来的个体,他耐心倾听别人的观点想法,他对别人的经历感同身受,不洋洋得意地把成功都归结为自己的努力,他支持他人的进步与成长,他为世界的不公平义愤填膺,他弱势群体提供隐蔽与教育……
徒书贯长叹一口气,“我是一个精怪,无所谓性别。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一个男性的外表在人类社会生存吗?”
普罗摇摇头。
“往前倒几十年,我以一个女性的身份甚至不能进入图书馆。”
听徒书贯这样具象地说出来,普罗感觉很难受,即便他自己是一个男生,他也很难受。
“人类为什么要倾轧排挤自己种群中的半数人呢?虽然现在大部分国家都不再明目张胆地做那些事情,但性别剥削从未消失。赚钱的工作从来都是男性的,如果一个女性凭借艰苦卓绝的努力走到了那个位置,其他人会给予她最恶毒的猜测。我如果是一个女性领导,常常有人怀疑我是谁的姘头,质疑我是不是太情绪化了,担心提拔我之后我会不会去生孩子,完全不考察一下我的学识与素质,我受够了。当我以现在这副样子坐在那里,没人敢教我做事,所有人都听我说话。我没得选择,只能建议所有的孩子都选择男性的外表进入人类社会,但是,在必要的时候,一定要帮帮那些无法冲破天花板的女性。打压一半人口的智慧与能力,这不是一件好事情。”
他仅凭徒书贯的描述就完全共情了那些女性,他想起了聪明、努力、乐于助人却颇受争议的耿可连;想到了他妈妈什么工作都没落下,就只因为生了孩子就失去晋升的资格,因为领导觉得她会落下工作;想到了他姑姑掌管单位的大事小情,而只能升到二把手,一把手必须是一个男领导充当门面……
徒书贯捻着脚下尖锐的小石子,“原来生命之泉的水势很大,像瀑布一样,从这里到那里那么宽。”
“生命之泉也随着季节有枯水期吗?”
“不,她是人类生命力的写照。人类社会好像在发展,又好像在衰亡,工具类的精怪越来越多,前几年还诞生了AI精,而富有人性的精怪却越来越少。”
徒书贯忽然握住普罗的肩膀,“说实话,我很害怕。”
“害怕什么?害怕人类像恐龙一样灭绝吗?你之前不是对人类的前景保有极大的希望吗?”
“我只能把美好的愿景寄托在你们这样的年轻人身上,当你们成为社会的主体,答应我,一定要让世界往好的方向发展。”
“我……我能吗?”
“嘟嘟!”公交车精张了张鼻孔,“友情提醒一下,靠谱精快要下班了。”
“哦对,谢谢。”徒书贯看了眼表,拍拍普罗,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公交车精离开了神圣的山,普罗一直若有所思地通过后视镜看着逐渐变小的山体,他们经过了政府职能部门一条街,来到了一栋异常恢弘的单层建筑前,普罗能识别出许多国家首府的影子。
徒书贯催促道:“咱们要动作快一些了,光爬上这些台阶就要好久。哦对了,这里禁止两级两级或三级三级地上楼梯。”
“哈?”
“所以郝奇都四级四级地上去,好像那种竹节虫。”
普罗忍不住笑出声来,听起来是郝奇会干的事情。
两人背对着阳光一级一级地往上爬,普罗被大理石的反光闪得简直要暴盲,眼前阵阵发绿,他明白为啥规定要一级一级地爬了,确实容易看不清滑倒摔下去,他皱着脸叉起腰问:“徒老师,你们没想着加一个自动扶梯吗?”
徒书贯苦笑了一下,“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项目很难批下来的。”
虽然精怪世界的天气非常宜人,但普罗爬楼梯爬得满身大汗,幸亏他穿了好走的鞋子,徒书贯中途也把外套脱了下来。
两人终于来到了大厅门前,身着制服的警卫精给普罗进行访客登记,“临时通行证号是多少?”
徒书贯代为回答:“我们正要进去给他办一张。”
警卫开始卡bug:“不填这个的话,你们没办法进去。”
“不进去的话,就没办法申请。”
“……”普罗深切理解了“精怪世界是人类世界的倒影”这句话的内涵。
徒书贯无语至极,“我们不要在这里死循环了,有没有其他流程可以带他进去?”
警卫精也很无奈,“我也知道这个规定显得我很愚蠢,但是这是上头制定的规定,你可以走这个紧急流程。”
普罗看了一眼这个紧急流程到底有多紧急,然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耐心等待徒书贯打电话叫了四个拥有B级及以上权限的精怪出来,跟他一起凑成五个,联名把普罗带了进去。幸亏徒书贯人缘好,要是郝奇来,今天普罗都进不了大门。
那四个精怪中有一个是正在当值的靠谱精,靠谱精是真靠谱,趁他们还在签字按手印的时候,抢在服务窗口下班之前把普罗要填的表领出来了。
普罗感激涕零地接过厚厚一沓表格,一看有十个步骤,顿时悲欣交集,申请跨校区调宿舍的感觉又回来了。
靠谱精指着流程说明表给二人介绍:“这五个流程是不分先后顺序的,虽然现在已经下班了,但下一班是三天之后,所以我今天先快快给你们认证掉。你们回去把表填好,明天九点半交到那个窗口,领下一张表:填完,十一点半之前交到那个窗口,领下一张表;再填,下午三点之前交到那个窗口,领下一张表;填好后四点半前交到那个窗口,领最后一张表:这张表要盖章,所以前面的动作一定得快,写完马上去盖章,然后五点之前交到那个窗口。”
普罗又想笑又生气,这什么破世界,人类那些糟粕全学来了。
徒书贯已经习惯了这些繁琐的流程,心平气和地在每一个步骤前记下了截止时间。
两人跟靠谱精来到了认证办公室,办公室大的可怕,放满了各式各样的仪器,普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会要他坐在一个不锈钢椅子上,夹住脑袋,拿红□□照他眼睛吧。
徒书贯感觉到了他的紧张,挽住了他的胳膊,“别怕,那些破铜烂铁都是废物,我们以前进行过一次效率改革,最后证明只有靠谱精的判断是靠谱的。”
普罗哭笑不得地点点头。
靠谱精抱怨道:“我一直想把它们搬走,但这些都是固定资产,还没有破到满足报废流程的申请要求。”
“我有个建议,你可以走内部资产转移,转移到仓库精那里去。”
“但我一开始做预算的时候,没提那么多空间,我的仓已经快满了。”
“没关系,我的空间很富裕,你先放我仓里。”
“真的吗?谢谢你徒老师!”
“没事的,就当感谢你今天帮普罗办通行证了,要不是你告诉我们,我们短时间内肯定弄不明白那些流程。”
“请坐。”
徒普二人坐在一张长条沙发上,靠谱精坐在一个没有靠背、有四个轮子的小圆凳上,偌大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区域竞然只有这么一点点。
普罗悄悄打量着靠谱精,他长得像一个搞技术的人,穿的也像搞技术的人,踏踏实实的气质也像搞技术的人,跟搞技术的同志打交道一般不会很费劲,他放松多了。
徒书贯提醒普罗,“这会有点儿不舒服。”
“靠谱性认证双合诊[1],”靠谱精抬着双手,公事公办地发出指令,“来,上衣脱掉,坐好,看着我的眼睛。”
普罗指着外套里面的衬衫,“全都要脱掉吗?”
“拉下来就好了,拉到胸口以下。”
普罗像听话的病人,顺从地暴露出整个肩膀。
靠谱精把右手贴住他的心口,左手放在他的天灵盖上,“很好,不要抵抗我。”
“抵抗?”
随着靠谱精看向普罗的双眼,普罗感觉像有一只手掏进了自己的灵魂,把整条胳膊都伸进去,摸来摸去,去探触整个灵魂的形状和大小、是臀围还是头位、底线在哪里,他本能地想要挣扎。
徒书贯的声音响起来,“很快就好了,不要抵抗他。”
普罗觉得徒书贯一定是握紧了他什么地方,令人安心的平和情绪传递了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靠谱精已经在拿一支蓝笔填认证单了,徒书贯帮他把衣服拽上肩膀。
靠谱精在最后一个大空格里字迹清晰地写了一个大B,“很好,B级靠谱。”
徒书贯有些吃惊,“啊?我以为他是A级呢。”
“因为他身体状况不佳,神经系统脆弱,所以达不到A级的标准。B级也合格了呀,不要纠结这个。”(后面会考)
普罗坦诚地认同他:“是的,我时常大崩溃夺门而出,耿可连帮我收拾了好几次烂摊子。”
靠谱精把签字笔抵在下巴上,“让我想想,每一项得怎么给你打分才能乘出一个B级来。”
普罗很诧异:“啊?先知道结果,后反推过程吗?”
靠谱精无奈地苦笑:“还是我们之前那个效率改革,想弄一个类似于风险评估表一样,一项一项的打分,最后按权重相乘,得到靠谱等级,这样就不用非要我来坐班了。但后来发现同一个人不同的精怪评出来的等级还不一样,就把这个表格越改越复杂,最后还是不行,还是得让我来双合诊。但是这个流程就没再废止,作为那次效率改革的成果保留下来了。”
普罗共情地看着他,“这破世界。”
他们仨人一起进行了许多100以内加减乘除的计算,完成了普罗的靠谱性认证表,徒普两人千恩万谢地放靠谱精下班了。
徒书费看了看时间,“今天我们别回去了,在这里住一夜,明天交表比较方便。”
“我们要住在哪里?旅店精的身体里?”
“住在我老家就好了。”
两人还要走下门前长长的阶梯,身边都是赶着下班卖力下台阶的当值精怪。
普罗又好笑又生气,“老天爷,都没给他们弄个员工通道吗?他们上下班都得这么爬上爬下?”
徒书贯耸耸肩膀,和下班的精怪们一起进了地铁口。
普罗半张开嘴,“不是吧,我到这儿也得挤地铁?”
“哦,我们也可以打车,但出租车精最近在规范网约车项目,常驻人类世界。”
普罗苦着脸进了地铁,“我们要在哪一站下?”
徒书贯颇为自豪地说:“亚历山大图书馆。”
听到这个历史性名词,普罗的眼睛亮了起来,“哇哦——”
[1]取材于妇科双合诊。检查方法:检查者一手的两指或一指放入vagina,另一手在腹部配合检查。目的:检查vagina、宫颈、宫体、输卵管、卵巢及宫旁结缔组织以及骨盆腔有无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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