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给故去的李世民一个位分，既是对历史的修正，也是对他在天之灵的补偿。至于李世民本人喜不喜欢这个补偿，这不重要。”

东莱波如此说到。盛明朝点了点头，见目的已达到，就起身告辞了。

在盛明朝走后，傅拒霜和杨项鸦也都纷纷离开，到各自的职位上工作，留给东莱波思考的空间。

东莱波先是叫来在殿门口肃立的阿依木。

“今日，在紫宸宫值班的宫人，全都不许放出宫去。”

阿依木虽然不知道帝王与太傅聊了些什么，但她能隐约猜到这一定是件事关国运的大事。

她在俯身行礼后就马不停蹄地去处理这件事了。

本朝宫人女子长到30岁，男子长到25岁就可以给一笔钱，放出宫去。这是太祖君王留下的惯例。但总有特殊的情况存在，比如皇女皇子身边宠爱的忠仆，帝王身边用惯了的老人舍不得放出宫去，就一直留在宫中，陪伴主人身侧。

此次东莱波大规模地留下宫人，则是为了封口。

她不会允许，也不敢想象今日自己的谈话流传出去，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于是她就从本源解决问题，彻底断绝事情流出去的可能。

在发布命令之后，东莱波坐下来，开始思考太傅盛明朝所告知的另一个世界中的自己。

在那个世界，“自己”死于挚爱之手，还没达到权力的至高点就早早地陨落。平阳公主李昭没了楼兰的支持，也是早早地因旧伤复发去了，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竟然没有她的一席之地。

李昭的丈夫柴绍，被封为谯国公，只是参与平定薛举、刘武周等战役，就入了凌烟阁。而平阳公主李昭，身为太祖李渊的亲女儿，打下唐朝半壁江山，竟然进不了嘉奖外姓功臣的凌烟阁，真是讽刺至极。

这就是男权社会下，男性对女性的掌控和压迫。在大唐，女子一生都要围绕男人转。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她们这一生没有任何自由，从来没有任何一天会为了自己而活。

平民家女子还好，长到十八九岁才嫁人。但贵族女子不同，初来了葵水，十五岁及笄，就要嫁做人妇，听从婆家吩咐怀孕生子。有些身体好，命硬的，就扛了过来，那些运气，命不好的，就香消玉殒了。

可即便这样，她们还是地位不稳，要生儿子，要贤良淑德，要给丈夫纳妾，不然会被说小气，没有容人之度，然后以善妒的罪名被休…

但是相同的，男子犯了错，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他们不会被责骂，反而被称赞为风流，富有魅力…

女子的一生都被困于后宅，围绕着男人而活。她们被教化地心甘情愿，甘于奉献自己的一生。少数几个冲破牢笼的，却被冠以异类的罪名，被同性歧视，被异性打压。

唐律中，男子对妻妾犯下罪责，可以从轻处理，而女子对了丈夫犯下罪责，就会罪加一等。

这就是，儒家圣贤的教化。

所以李氏女皇才回迫不及待地将佛教立为国教，尊佛轻儒，就是为了减轻儒家思想对女子的压抑和束缚。

东莱波突然感谢起楼兰的祖先东莱赴，正是因为她建立了以女为尊的这一个国度，自己和这万千女子才能享受到现在这一切。

跟男尊国男性一样的权利。

她们可以策马狂奔，不用顾忌别人的眼光。她们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在意这是否符合规矩，她们不会为了取悦男人而学习女红，她们不会为了男人而压抑天性。她们可以学习打仗，文治，工匠，诸子百家，任君挑选。她们可以好色，可以善妒，可以英勇，可以柔弱，因为这就是她们，百态的她们。

所以，只要东莱氏在一天，楼兰，就永远不会让男子为尊。这是初代君主东莱赴对着跟随她跨过重重黄沙，迁至楼兰领土的诸位女将承诺。

而东莱波，暗暗在自己心中发誓，她绝对不会让时间线中那个被阿莱克修斯所灭的女尊楼兰重现。

所以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东莱波都必须灭掉拜占庭。这不是为了大唐的期望，也不是为了扩展楼兰的领土，宣扬东莱波的威名。这是，防微杜渐。

况且，孤的东莱缓还被扣留在拜占庭！

东莱波眼眸深邃，眼中一片傲慢与杀伐。

或许阿莱克修斯会恨自己一辈子。

但那又怎么样，他的生死，到时候还不是全都掌握在自己手中。更何况，早在自己杀死托尼的时候，阿莱克修斯就该恨自己入骨了吧。

那大唐呢？即使经过一代女帝七年的统治，那它会向楼兰看齐吗？凌烟阁中，属于大唐的女官，估计也是寥寥无几。

李昭今年四十三岁，已经属于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了。假设她还能再活二十年，那二十七年的执政，能移风易俗，给予女性应有的权益吗？

在这个时候，东莱波心中隐隐约约冒出一个念头。

她希望楼兰的下一任帝王仍旧是女帝。

可是事实真能如此吗？

如今大唐的储君是太子李哲威，陛下其余的子嗣分别是二皇子李令武和长公主李媚。

帝王属意长子，身为义女的东莱波，能做出什么举措来改变李昭的心意？

如果李媚能成为下一任帝王，就好了。

不对，自己在想些什么。

东莱波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想法移出去。

这是大唐天家的事，自己一个外姓人不好插手。成王败寇，东莱波何必冒杀头的风险，去左右朝政。

保全自己，安定楼兰政权，才是最好的选择。

东莱波叹了口气，她此刻已经冷静了下来，不再对叶玄苍和东莱缓的无能气愤。

只是，叶玄苍谋杀自己，仅凭他一人的力量，肯定做不到。他身后，又站立着谁？

首先排除李昭，她和自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即使在那个世界两人没有交好，也绝不会结仇。况且叶玄苍杀死自己，一定是发现了自己与李昭的野心，这说明两人已有勾连。

在其次，就排除李渊。李渊与东莱波的母亲东莱景亦师亦友，关系很不错，对东莱波虽不算是喜爱，但毕竟情分在那，也不至于会杀了自己。

下一个人就是李建成了，他身为李家的嫡长子，李渊最满意的太子。如果不是李世民的威胁，他本该稳稳的坐在王位上。更重要的是，他深受儒家封建思想的教化，一向看不起女性。不会将一个附属国楼兰的女君放在心上。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李世民了。李世民对道教儒家一视同仁，与各界人士都有联系，叶玄苍尊敬爱戴他，听令于他也不是没有可能。星象大师袁天罡和李淳风恐怕早已算出了李世民会成为下一任皇帝，从而替他做事。而楼兰女君和平阳公主会暗中谋反的事情也不难被推算出来。

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应该也没有遇上太师盛明朝。此朝自己能够谋反成功，估计靠的也是这位国师暗中帮助，遮蔽天日。

盛明朝出身不凡，来历神秘，东莱波在小的时候也曾经怀疑过自己这位太傅是不是非此界中人，是天外来客。现在听她的一席话，盛明朝倒是像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般，连另一个世界的事情都能推演出来。

倒是不知道，自己拥有这一位大师，究竟是三生有幸，还是何其不幸？自己得此神助，不知道要花上多少代价。

罢了，往事休提，未来的事情也莫问。还是做好此刻为善。

东莱波摇了摇头，将这些奇思妙想丢出脑中。

天色已晚，漆黑的夜空中点缀着明星，与东莱波往日穿着的朝服有几分相似之处。想必先祖东莱赴定下这身衣裳，就是取长夜将明之意。宫中已挂上灯笼，远远望去，数不尽的宫灯像极了一片缓缓流淌的星河。

从宫中隐约窥见这繁华的盛世景象一角，东莱波疲惫地露出一个笑容。

“真好啊…”孤的楼兰，在自己手中烨烨生辉。

“王上，天色不早了，要不要传膳。”

阿依木适时机地提醒她英明神武的国君，唯恐她耽误了时候，坏了身子。

“传膳吧。”东莱波缓缓点了点头。

帝王的晚膳代表了天下厨师最高的标准。从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陆上跑的，应有尽有。其中包含了唐朝的乳酿鱼，雪婴儿，到本国的烤炙牛羊肉，拜占庭的香草熏猪肉，杏仁薄饼，从南到北，无所不有。

往日东莱波为了思念纪念叶玄苍，向来会准备他爱吃的几道菜肴。而今日，御厨准备的菜色中并没有梅花烙，金乳酥等先凤后爱吃的菜。

御膳房御厨真是个精细人。东莱波想。

宫中向来是一个消息传的比哪都快的地方，不过半晌，先凤后遭殿下厌弃的消息就传的哪都是。御膳房也聪明地选择了避开那几道食材。

在用过晚膳后，东莱波决定偷懒一日，不挑灯夜批奏折，而是给自己一个消化的空间。在浓浓夜色中，东莱波选择熄灭了所有的灯火，在窗边赏夜景。

白日里所有的喧嚣都在此时远离了东莱波。属于夜晚的孤寂和悲凉重新袭上东莱波的心头。

东莱波开始复盘她这短暂的一生。

东莱波没有父亲，或者说，她有很多个父亲，但却只有一个父后。因为她的母君东莱景也不知道太女究竟是哪一个后宫侍郎的孩子。

这就要穿插进一段往事了。

东莱波和东莱缓都是东莱景亲生的孩子。东莱景并没有服下断女汤，因为她并不是原定的太女。

先太女战死在与拜占庭争夺领土的一场战争中，只接受过为将军之道东莱景只好赶鸭子上架，草草地接受几年的帝王权术之后就登基。

东莱一氏代代基本都只有两位皇女，大皇女没有留下子嗣就死了，二皇女也就万万不能服用避女汤了。

好在前几代君主也有过先例，于是东莱景只好迟来几年再喝汤药。

群臣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东莱波的出生。而在东莱缓出生后，东莱景也利索地服下了迟来的避女汤。

彼东莱景初登基时邓家趁机摄政，直到东莱景羽翼丰满时才夺回政权。

所以先皇在咽气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除掉邓家！”

东莱波虽然没有父亲，母君又忙于政务。但她是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群臣尊敬于她是未来的储君，身边的宫人怜惜她小小年纪就要身负重任，就连妹妹东莱缓都知道姐姐很辛苦，要谦让姐姐，一切给东莱波最好的。

长到十八岁，东莱波随母君和其他异族将领祝贺唐朝的建立，认识了年少英姿的叶玄苍。两位少年年少欢喜，一同坠入了爱河。李渊对此喜闻乐见，毫不犹豫地就赐下了婚约。

东莱波十九岁大婚，二十岁登基。新婚初期，她还对叶玄苍一心一意，愿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不久，她就开始和历代君王一样宠幸别的男人。或许是因为这样，叶玄苍才怨恨于帝王的薄凉和无情，最终选择离去。

二十一岁，东莱波灭北朝国，二十二岁，重回大唐争夺帝位。二十五岁，灭掉南夷，二十六岁，击退拜占庭，二十九岁，亡国东宛。

东莱波想她这一生，算是坐到了凡人所能坐到的权力的顶端。她征服西域，左右唐朝朝政，击退宿敌拜占庭。定能名垂青史，成为一代明君。只要晚年不作死，她比肩先祖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代价是什么？

挚友去世，亲人被俘，挚爱背叛…

直到这个时候，东莱波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孤独。

她看向窗外的繁星漫天，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衣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夏季炎热，可到了夜晚，还是有几分寒凉。

帝王之路，清寒孤高。到底是，高处不胜寒啊。

可东莱波别无选择，既然定下了要成为这世间掌握权力最大的人，就要做出牺牲。

在繁星的映衬下，东莱波的五官被蒙上了一层辉光。圣洁飘渺宛若天外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