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连青掷出来的长刀不是林百舟惯用的款式。

长刀比起林百舟耍酷时爱用的那把更短更精悍。

用精钢打造而成，在黑夜下亮着毫无情感的光。

温连青的血浸染刀身，让它竟然有一击毙命的阴森感。

温连青一位长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漂亮omega，居然握着一把这样丑陋的刀。

幸好他拿的不久，往下丢，当啷一声，总算放弃自虐了。

林百舟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预备去捉住温连青的手，要帮他包扎，像对待毕维斯那样，先打晕抗走，剩下的事情交给心理医生。

温连青没给他机会，淡淡的笑起来：“林哥，这里没有监控。”

一个地方倘若没有监控，又不会有人搜查。

太适合当杀人埋骨地了。

温连青如此了解，看来当初那道貌岸然的温家长辈，不少干此类腌臜事。

“所以呢？”林百舟应承一句，不含糊地抓住温连青流着血的手：“我不管你为什么突然在这里回忆温家的历史，先回去打止血针。”

林百舟怕扯痛温连青的伤口，手上没有使劲儿，正捧着温连青的手看来看去。

温连青轻轻一挣扎，手掌淌下来的血又滴了满地。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林哥你何必呢，我会好好祝福你们的。”

“你要祝福谁？”林百舟拧眉，他完全无法理解精神病人。

温连青从林百舟进门的那一刻就已经认定了，林百舟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回家晚，都和帝国那位殿下分不开关系。

“自然是你和赫尔曼殿下。”温连青一笑，忽略手上浸满着的血，他的笑容还算温馨。

“我没有和你说过，我晚回家和赫尔曼没关系，我是去见朋友，那位朋友你也认识。他的大名我相信还摆在你的办公室桌子上。”林百舟不懂为什么温连青会想这么多莫须有的事情。

温连青还是一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固执模样。

“那都不重要了，林哥，经过今天，我已经完全想明白了。”温连青比林百舟要冷静得多。

“那行，你想明白了些什么？”林百舟捧场发问：“是该好好告诉我，你这样表演，你的目的是什么。”

他虽然时常吐槽，可仍然不相信，一位有着精神疾病，把自己自轻自贱至极的omega可以胜任联邦警局局长的位置。

正如在人类还没进行分化时，就已经出现的一句古话。

“男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泪。”

温连青几分话是真的，几分话是假的，经历过几次温连青拿命搏的惊吓，林百舟多少有些领悟。

从小生活在走一步想十步的环境中，算计与谎言与温连青如影随形，温连青自己恐怕都分不清，自己哪一句话是出于本心。

林百舟做好思想准备，静静看着温连青。

“你杀了我吧，这样你的最后一位仇人也死了，大仇得报。”温连青轻描淡写，仿佛决定的不是自己的命运。

他甚至笑起来，为自己心爱的alpha复仇成功进行庆贺。

林百舟沉着脸，站在让对面，判断不出温连青这句话是威胁还是真诚的忏悔。

不管林百舟的态度，温连青自顾自弯下腰要去捡刚刚不小心被自己丢下去的刀。

他不想让自己的血污染刀柄。

自己的死亡现场必须是完美无缺的，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到风清明月的林百舟身上。

于是温连青思考一下，还是摸着刀身，要把刀捡起来。

林百舟比他快，一把拽温连青个趔趄。

又一脚把那把阴森森的刀往远处踢。

镶着或璀璨或黯淡宝石的长刀，掉进深不见底的人工湖中。

林百舟拽住演戏演到疯魔，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随着付之一炬的温连青。

也许温连青才是那位真正应该进入娱乐圈发展的潜能选手。

林百舟仗着自己有高等级精神力，心里还有空闲打趣。

“你觉得我是骗你的，对不对，你觉得事到如今，我还是在演戏，我还是在说谎。”温连青如玉的紫色眼眸蒙上泪水。

林百舟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但他心里一沉，马上意识到，温连青现在的状态比之前还不对。

温连青迅疾地掏出一把匕首，抵住自己的咽喉。

“我们再见面后，我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谎话。我说我想明白了也是真的。当初是我对不起你，在cu15利用你的稚气想为自己闯一条道。后来，我发现更好的复仇计策，便选择了别的alpha。好不容易重逢，我又恬不知耻的继续利用你复仇。”

“我不为我自己的辩解。每一件事发生时，你都应该把我在当场大卸八块。林哥，我害你生病，帮你治好病是我应尽的义务。可标记后，我发现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掌控，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奔向其他omega。”温连青每每呼吸急促一瞬，那紧紧抵住咽喉的匕首便会隐隐划出血痕来。

“既然注定不能有善果，我希望你能幸福。哪怕让我去死也没关系。”温连青握紧匕首，大义凛然的话语，音调颤抖着，恐惧与兴奋都来自他无尽恐慌的内心。

“我的精神力已经恢复了，如果我不愿意，你不可能自杀成功。”林百舟心里的担心烟消云散。

他现在的愤怒已经大于对伴侣的担心。

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去看看心理医生了，他心理的扭曲程度，恐怕是被温连青大大影响了。

“你在激将吗？”林百舟道，“你知道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死。所以你这样只是为了逼我救你？”

“不。”温连青泪流满面，几近恳求道：“你知道我做的出来。在这里，让我来亲自动手，你不会背负道德和法律上的任何负担。”

他的方法已经用尽了，温连青想，如果今天他死不了，就要生不如死地看着林百舟和别人步入婚姻殿堂。

他背负着痛苦和罪孽活下去，却永远得不到林百舟的宽恕。

温连青越想越无助，他不懂为什么林百舟不动手。

林百舟为什么只是站着，不挥动判决他命运的大刀。

隔着泪水，温连青无助与恳求的目光被模糊掉。

林百舟恍惚万分。

穿过模糊的身影，一阵回忆不合时宜的涌现在林百舟的脑海里。

他突然想起当初在cu15时，温连青笑意纷呈，多姿多彩的表情。

那时候温连青也会流泪。

面对林百舟简陋的求婚仪式，温连青忙着要上班，流下的是仓促的眼泪。

林百舟心中苦涩，在明白温连青真正的面目后，他时常回想，温连青当初的眼泪有几分真情。

有没有对林百舟自作多情、自以为是的嘲讽，有没有对拿不出豪华场面的alpha的痛恨。

有没有对自己看走眼的怨悔。

他从不回想在当初的泪水里，温连青有没有几分激动与喜悦。

可是现在，再次回想。

如果有的话，哪怕只有一分喜悦，林百舟想，他也会原谅温连青所有的不择手段和百般利用。

与此同时，他也要原谅当初那个狼狈无比还要拼命检讨的自己。

“好了。”林百舟要叫停这场双方无休止折腾的闹剧。

他走过去，没有用精神力，轻轻卸掉温连青的匕首。

他伸出手，抹掉温连青的眼泪。

alpha和omega的天平本就不公平。

他和温连青的感情为什么一定要公平公正。

温连青的激将法很有用。

林百舟永远也不会和温连青玩搏命的游戏。

他最初的愿望并不是报复温连青，他只希望和温连青分开。

他们应该变成桥归桥土归土的陌生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温连青每次都浑身是血，不断的用自己的命威胁林百舟回来。

一次次的冒险，迟早会送了他那本就孱弱的性命。

运气不会次次眷顾他们。

林百舟又想起脑浆崩裂死在cu15的褚羽。

褚羽的遗言究竟是想让毕维斯死还是想让毕维斯活？

其实都不重要了，褚羽想和毕维斯讲没有讲完的话，爱也好，恨也罢。

他还是想见毕维斯。

林百舟也是同理，他握住温连青沾满血的手掌。

温连青害怕染脏林百舟的手，连忙避开。林百舟却又一次抓回温连青的手。

握在自己的双手之间，林百舟向来一诺千金。

他的话终于拯救了在无尽地狱为自己罪行煎熬的温连青。

“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所以，不要再为我死了，为我活下去吧。”

温连青怔怔看着林百舟宛如黑色深渊的眼睛。

林百舟低下头，抱住轻得像一阵风的伴侣。

温连青的眼泪还是在流，他有时候也在想，为什么自己的眼泪像是永远也下不完的一场雨。

林百舟感受着滚烫的眼泪滴在自己的脖颈上。

他第一次选择原谅弃他远走的温连青。

因为温连青抓着他的手，在他的手背上滴下无数眼泪。

这次也一样。

林百舟不管翻腾出来的血腥气，被不停颤抖的温连青紧紧抱住。

人生竟这般恍然若梦，再次走向与自己料想不同的方向。

可仔细想来，再往前追溯，当初以为温连青身死，无穷悔恨的自己想的是什么呢？

其实和现在一样。

无论如果，不要再流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