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门内祥和,祥和得令人不安。
林薄闲抬手朝后轻轻一推,示意身后二人稍候,自己小心翼翼地率先迈步进入。
甫一入水门,他的身影便看不见了。
木久川等了一阵,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传来,不免有些担心:“你怎么样?看到了什么?”
里头没有回应,木久川耐心等了会儿,忍不住叫了两声他的名字。
片刻,林薄闲的声音才终于响起:“里头一切安好,进来吧。”
“走。”木久川迫不及待招呼着陆瑞淇前后脚入内。
看到林薄闲完好地站在门前,迎宾小姐似的,冲他们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见他还有心情胡闹,木久川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去环视周遭环境。
一如他们在水门外看到的那样祥和美好,海天一色,遥遥无边无际。
而他们此刻,就站在水平面上,丝毫不往下沉。
“你刚才怎么在里面那么久?”木久川轻轻皱起了眉。
林薄闲闲散道:“哦,没什么,四处转着看了看,以免风景如此优美的地方有什么陷阱。”
木久川环视四周:“发现什么异样了吗?”
林薄闲:“放心吧,并没有,除了那面镜子。这里到处都长得一样,往深处走,只怕是会迷路,再也回不来。”
他说着,抬手指了指正前方,立于水中央的一面镜子。
那镜子外形与常见的全身镜并无两样,只是脚下很突兀地踩着个绿油油的小岛。
那小岛实在袖珍,一个人站上去,恐怕都放不下两只脚。
“镜子?”一瞬间,木久川心中闪过无数猜想与念头:“现在算是到安全的地方了吗?可以给我讲讲齐洛吗?”
林薄闲很快连接上他的wifi:“你是说,这个就是破阵的阵眼?”
“很有可能。”木久川道:“你也说过,通关密码,可能就是渊者恐惧的事物,我得知道他恐惧什么,才能得破解之法。”
“好。”林薄闲点头道:“齐洛那孩子乖巧懂事,文静得像女孩子,不闹腾,也不与不三不四的人结交,放学了就到茶兰神寺来,等王姨给我们送完饭后一起下班回家,非常让王姨省心。”
陆瑞淇点头接话道:“嗯,他因此是王姨的骄傲,经常在我们面前夸他呢,我们也很喜欢他,他性格内敛不爱说话,即便说话,也从不大声,不管我和安姐姐怎么逗他,他也从不生气,总是笑眯眯的,特别可爱。”
“除此之外,他学习也很自觉,放学到我们这里来了以后,也不跟我们一起打闹聊天,就安安静静地趴在桌子上写作业或者看书。”
林薄闲道:“两年多以前,他临近高考,每天都放学很晚,王姨放心不下,我就会开车去接他,他学习很用功,我去接他的时候他就站在路灯底下背书。”
陆瑞淇有些失落地撇了撇嘴角道:“后来他上了大学,就少往我们这儿来了,只逢年过节或者寒暑假的时候来。他家里就剩下他和他母亲,所以在我们这里,往往一待就是一整天。”
“记得是从......大学的第一个暑假开始吧,他的状态就开始不对,身上有污浊之气,后来一次比一次浓,我们就商量过,要不要重点看护他,让他去净化一条街。”
林薄闲双手环胸,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忧虑:“但那孩子不听啊,非说不想麻烦别人,以学业重为由,坚称自己没事。”
他深深叹了口气:“唉!那傻孩子啊,我们就是干这行的,说什么麻不麻烦的呢。我永远忘不了他那时候的状态,眼里充满了疲惫,连笑都显得极其勉强,到后来,慢慢的,他就不再来了。”
“他是真的很怕自己给别人带去麻烦。”陆瑞淇同样愁眉苦脸,又有些心疼道:“也不知那孩子上了大学以后遭受了什么,他本身也不爱说话,有什么事从来都憋着,要不是王姨突然休假辞职,我们、我们甚至都不知道。”
“以那孩子的性格,别说我们不知道了,可能连王姨都不知道。”林薄闲道。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很多,木久川将这些信息整合了一下,提取关键词:内向、不爱与人交流、心里有事、乖巧、不愿麻烦别人......
他心里有些烦乱,垂眸轻轻叹了口气。
往往越是内敛乖巧的孩子越是难以参透,因为无人知晓,他们的乖巧懂事,是压抑自己的本心,迎合他人,长成别人所期待的样子,还是在开开心心地做自己。
再加上不爱表达这一项,齐洛的buff算是叠满了。
整个人就是只藏在壳里的龟,把脑袋一缩,谁也不知道里边儿有多么兵荒马乱。
可......齐洛心里所恐惧的,为什么会是镜子?
迷宫第一层给的线索并不多,除了那只古怪又腥臭的大蟒。
木久川试着推理:“自我防御机制是显而易见的,从布满整条走廊的藤蔓和电闪雷鸣的乌云就足以说明了。”
“但我个人认为,那乌云或许还有另一层意思。”
“说说看。”林薄闲蹙眉道。
“混乱。”木久川道:“他或许渴望有人能理解他、懂他,可他又习惯了对他人防备、不信任,或是习惯了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和心里话。”
“为什么?”陆瑞淇问道。
“因为他明白,即便自己说了,也不会有人在乎,更不会有人理解,也......不会有人愿意听。”
木久川叹了口气:“他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就已经有如此心态,可见是在青少年时期,对外探索期间,就遭受过诸多失望和孤独,最终走向孤僻。”
在场三个大人都沉默了片刻,陆瑞淇道:“王姨对我们那么好,不仅给我们送一日三餐,甚至连不该她管的卫生,她也当成自己的事儿。”
木久川摇了摇头,道:“你们与她并非亲人,自然觉得她做的这些足够温暖体贴,但对齐洛来说,她是他的母亲,血脉相连,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他的人。这孩子要的,不仅仅是物质层面的关怀,还有精神层面的理解与支持。”
“这也不能全怪王姨。”林薄闲道:“到底母子俩之间,隔着二十多岁呢,是有代沟的。”
“当然。”木久川道:“我没说怪她,我只是就事论事,毕竟除了家人以外,齐洛平时还接触同学、老师,以及社会和网络上形形色色的人。只是那条蟒,我在想,为什么是蟒呢?”
林薄闲垂眸想了想:“它......是不是有什么说法?”
木久川不确定地摇摇头:“我也是猜的,这栋包裹严实的圆形建筑,就是齐洛的内心世界,代表了防御,就连门都是那样的不起眼,进入的方式更是危险。”
“那些藤蔓闪电,便是第一层防御系统,他将真实的自己包裹得很深。”
木久川抽丝剥茧,层层递进地分析道:“那条蟒沿着无止境的长廊奔走,永不停歇,它向我们发动攻击,却非真正的敌意,而是因为我们挡了它的路,所以齐洛的内心世界,并非是完全禁止外人进入的。”
“而且走廊尽头又是那样的祥和安宁,这些都说明,他还是期待有人能深入他的内心,救他出去的。”
“那也就是说,他还能救。”林薄闲略略有些欣喜道。
木久川点头道:“能。”
“那那条蟒到底代表了什么?”陆瑞淇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猜测,代表的应该是他自己。”木久川道。
“他自己?”这个回答有点出乎陆瑞淇意料之外。
“嗯,类似于冯建那个纽扣眼蜈蚣嘴的布偶娃娃。”
“可是......”林薄闲冥思苦想:“齐洛内心深处的自己,怎么会是条巨蟒呢?”
“蟒、蛇一类的动物,都是典型的冷血动物,代表着理性、深沉、神秘,它们习惯蛰伏暗处,安静地观察外界,不过有时——也有残忍、冷漠、回避等较为负面的含义。”
“体型巨大的事物,往往具有很强的压迫感和威慑力,使人下意识产生退缩、防御或恭敬顺从之意。把这两者合起来,我想就是齐洛心目中,想成为的样子了。”
陆瑞淇茅塞顿开:“哦~~~~~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齐洛内心深处,其实是希望自己可以变得强大一些、理性冷漠一些,好保护自己?”
木久川欣慰点头道:“目前看来是这样的,毕竟他内心深处的世界,处处都透着很强的防御力。”
几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镜前,林薄闲上下打量了一下镜子,表面就是很普通的全身镜,只是镜中空无一物。
“你推测出他恐惧镜子的原因了吗?如何破解?”
木久川摇摇头:“暂时还推测不出,但一般情况下,镜子前站谁就照出谁的样子,所以人人在镜中,第一眼看到的都是自己,尤其心理学当中,镜子的深层含义,往往是潜意识当中的另一个自己。”
“只是我不太明白。”木久川目光略显深沉:“齐洛怕的,到底是镜子,还是镜子里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