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之时,叶清弦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废弃的房屋。
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根据外面的声音,她推测这里应该已经远离了京城。
索罗王也不知道能不能赶来。
在此之前,她应该想办法自保。
门扉被推开,柳仙婴走进,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位满头华发的老人。
傅宰相没了往日高高在上的模样,一双浑浊的眼里,全是对索罗王的恨意,因此在看向叶清弦时,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但眼下要拿她脱困,人还杀不得。
等过了沧州,再杀也不迟,但在这之前,她也别想好过。
对方眼里闪过的一抹狠辣,叶清弦了然于心,面色不由的有些发白。宰相自不会亲自动手,而“她”多年来对柳仙婴的折磨,会让其将怨恨发泄在她的身上。
哎,可真够冤的。
“柳仙婴,我一早便知你的身份,可这么多年来,我还是想见你因药物难捱,让你生不如死,你可知为何? “叶清弦说的平静,可手心却着实捏了一把汗。
柳仙婴眼里闪过一丝惊诧,班主竟知晓她是宰相的人,当初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她可是将命都豁出去了,她只当对方是想将她牢牢的掌控在手心,但怎么听她的语气,是另有隐情。
“班主这是想求我放过你?”她不禁冷笑,撩起袖子露出那些不曾展露于人前的伤口,“你觉得可能吗。”
伤害既已造成,怎么都无法挽回。
“当然不是。”叶清弦抬高下巴,眼里泛起了一丝讽刺,“我曾经也有着平凡人的生活,有着爱我的父母族亲,可因为数十年前的那场叛乱,一夕之间,他们全死了......全死了啊。”
“我以为我毕生都要这样浑浑噩噩的活下去,可是自从看见你的第一样,我就知道,我报仇的机会来了。”
说完,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柳仙婴,将她眼底的那一丝慌乱捕捉。
看来对方知道她在说什么。
“柳仙婴,世间一切都有因果,放下仇恨这几个字说的容易,可要实践起来,却好似一座大山,会压的你喘息不得,否则时至今日,你不会站在这里,而是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岁月静好,不会被卷入权利的斗争漩涡。”
“你所遭受的痛苦并非我造成,而是你自己......以及你的父母。”
“你闭嘴!”柳仙婴颤抖着肩膀,猛地抽出冷剑,红着眼眶刺来,“他们才不是叛徒!”
剑风穿堂而过,卷起飘扬的青丝。
叶清弦没有闪动,眼睁睁看着对方将载满的仇恨和愤怒的冷剑朝她刺来。
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柳仙婴的剑却蓦地停住。
“砰——”
一道极具威压的剑意将她击退。
在看清了来人后,叶清弦悬着的心才落回到嗓子眼里,手心手背全是汗。
“不是让你拖住片刻,怎么蠢到激怒这些人?”索罗王站在她的面前,侧着脸,沉声道。
叶清弦不为所动,耸了耸肩,“行,下次一定。”
这副淡然的模样,云重黎只觉她与刚刚满腹悲哀情绪的状态简直判若两人,竟这般会演戏。可转念一想,她可不是从见到自己的第一面起,就在演戏吗,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即便知道,他的心里也难掩失落。
“这竟又是你们的局。”柳仙婴口吐鲜血,恶狠狠的瞪了过来。
“是局,但并非全然是假的。”
叶清弦调皮道,就比方说,原班主的亲人确实是因为柳仙婴的父母叛国一事而死。
宰相被五花大绑的带了上来,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又一次败在了索罗王的手中,只见他气红了脸,眼下只能将一线生机寄托在柳仙婴的身上,“小九,救我。”
而见义父被如此对待,柳仙婴自是说什么也要反抗将人带走。
若非四周来的护卫众多,怕是又让他们逃了。
看她如此执迷不悟,叶清弦心里泛起酸涩,也算是相识一场的份上,忍不住道出了真相:“柳仙婴,你可知那个害你至此,从小没了阿爹阿娘的护佑,被迫沦至军营的人是谁吗?”
周遭静的落针可闻。
叶清弦接着道:“当年你父母并非真的叛国,只因贼子,一念之差才不得不走上了这条路,谁知,敌国强悍。那贼人见大势已去,未免来日阴谋暴露,于是恶人先告状,断了援军的帮助。通敌和战败的两项罪名相加,这才造成悲酿。”
“那人本想让你永无翻身之日,可他却认为你还有利用的价值,对你关怀,承诺帮你父母寻找真相,由此哄骗你为其卖命,时至今日,他想的不是自己满身的罪孽,而是利用你如何逃出去。”
宰相不禁瞪大了眼睛,嘴唇颤抖不止,脸色涨红:“小九,你莫要听她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然而柳仙婴再听了那一席话后,冰凉从脚底漫到了头顶,几乎是头脑发白的看向身侧人,这个让她结束苦不堪言军营生活的长辈,这个多年来弥补她所缺失父爱的长辈,到头来却是害她至此的元凶。
可笑啊,多年来,她竟是认贼作父。
宰相贼心不死,老泪纵横,“小九,你宁肯相信一个外人的话,都不愿相信我吗?这些年我对你的好都是假的吗?”
“好孩子,只要你挟持那女子,我们还有一线生机。你想知道什么我届时都告诉你。”宰相蓦地压低了声音,他还没有死,还有活着的可能。
看着这张眼里全然算计的脸,柳仙婴不禁失笑一声,原来她演了一辈子戏,到头来,这双眼却始终没看透这世上最拙劣的演技。
她死不要紧,重要的是阿爹阿娘的仇不能就此了断。
思及此,柳仙婴猛地掐住宰相的脖子,在重重包围之下跑向屋外。
“不能让他们走,尤其是柳仙婴。”叶清弦眼见情势不对,向索罗王道。
然而对方早有准备。
云重黎接过手下递来的弓箭,对准了柳仙婴的心脏,冷箭在蓄满的弯弓下,“嗖”的一声飞出。
就在生死危机一线之时,宰相却用身体挡住了那支飞驰而来的箭矢。
“义父!”
柳仙婴脸色苍白,眼中闪过一抹慌张。
傅宰相身体支撑不住,踉跄倒下,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再没了力气,扬起的手也随之落下,悄无声息。
如潮水袭来的信息不断的冲刷着柳仙婴的大脑,让她如坠冰窟,一时忘记了危险。
在索罗王的第二支箭飞出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四周弥漫起烟雾,等烟雾散去,柳仙婴已不见了踪迹,只有地上那一具冰凉的尸体。
见此情形,叶清弦慢慢攥起了拳头,不由的心底叹息一声,全都是孽缘。
*
黑衣人带着柳仙婴一路逃亡。
“你这是做什么。”
柳仙婴奋力的推开文书白,想要挣脱出来。
“自然是将你拐走,浪迹天涯。”文书白笑得没心没肺,“你放心,往后有我。”
“看在我一片真心的份上,你就不要拒绝我了,好不好。”
柳仙婴怔了一怔,她怎么会不知道文书白就是那晚闯入三皇子府,想要带她走的男子。
也知道他那时并非逃跑,而是为了去搬救兵。
他果真如传闻般那样痴傻吗?若不是痴傻,为何要接近一个这样的自己。
此刻的她被圈在对方的怀中,从这个角度去看,恰好能够看到他的下颌,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眼里仿佛盛满了碎星,璀璨夺目。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文书白低头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怎么?我千里来相救,小仙女这是爱上我了?”
从他的不正经中回过神,柳仙婴别过脑袋,“你这样救一个坏人,你让长公主怎么办......你往后又该如何自处呢。”
“你才不是坏人,你可是这个世上最最最善良的女子!”文书白一脸正经,纠正着她的话,“如果你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不如以身相许,我娶你!”
柳仙婴如今是四面楚歌,只有文书白这个傻世子愿意救她。可刚刚历经了一场背叛,她该相信他的话吗?该将自己的往后余生都交给他吗?
文书白不知她心中的想法,毫不担忧将柳仙婴救走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只一个劲的畅想着未来,这样美好的幻想里只有他和心爱的女子。
马蹄哒哒声响。
柳仙婴迟疑了一瞬,将头轻轻的靠在了他的胸膛,仿佛这些年来的所有疲惫都烟消云散。
对于她的靠近,文书白身体僵硬,可过后眼里却泛着柔光,将怀中人圈的更紧。
“等逃离了这里,我们就寻一处世外桃源,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好不好?”文书白抵着她的脑袋道。
“好。”
柳仙婴闭着眼眸轻声应道。
*
索罗王的追兵不断,几乎将二人逼至了绝境。
文书白为了护住柳仙婴,身上了落了不少伤口,每一道伤口都触目惊心。
而柳仙婴并没有好上多少,折了一条腿。
危难之际,她知晓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否则他们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你拿去。”
只见她从怀中掏出一腰牌,塞到了文书白的手中。
文书白愣了愣,“这是什么?”
可追兵在后,柳仙婴来不及解释,只道:“拿着它去找驻守沧州兵,他们自会救我们。”
这是她父母留给她最后的底牌了,连宰相都不知道。
若非索罗王苦苦相逼,若非文书白.......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启用这块厉器。
“我们现在兵分两路,我去引开追兵,你去找沧州搬救兵。”
“不行!我怎么能丢下你呢,况且你还有腿伤,若我离开了,你怎么活下去。”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让你去找他们。”柳仙婴呼出一口气,“我的命,现在握在你的手里,你若是迟来一刻,那么我的危险也就多一分。”
“你明白吗?”
见她如此决绝,文书白别过头,将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忍下,生死一线,容不得他婆婆妈妈,只得拿着腰牌向外走,却在临别之时,依依不舍的去看身后的女子。
柳仙婴眼里全是信任,嘴边粲然一笑朝他点头,“我等你。”
自从文书白走后,柳仙婴将追兵引开,可她又灵巧的躲过,生怕文书白找不到她,于是又折返回那个离别时的草屋。
可她在这里从天亮等到了天黑,再从天黑等到了天亮。她的心也从满怀希冀渐渐到刺痛心扉的失落。
那个说要娶她,将家中宝物尽数赠予她做嫁妆的男子,在危难关头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甚至想要厮守一生的男子,却在拿了她的东西后,一去不复返。
柳仙婴的眼泪早就在家破人亡之时流干了。
可她明知文书白的试探和接近都是带有目的,她却甘之如饴的沉沦,以至于迷了本心。
茅草屋外火光炸响。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片阴影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