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

张煜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却问出了让袁禧意想不到的问题：“你说，你还有事没有解决？跟我有关？”

为什么他会这样问？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张煜又不是傻子。

眼前这个凡事闷在心里、一言不合就杀别人杀自己的小鬼，算计过来算计过去，心思太重了，凡事若是没有经过严谨的推敲，是不会放心的。

但对于张煜来说，做事大多就是靠着感觉了。

张煜心想，你还是我带大的呢，跟我玩心机，犯得着吗？

他挑了挑眉，靠近袁禧，对着他的耳垂，语速极快极低：“待会儿再跟你算账。”

袁禧看着他走开的背影，心底里被激起了一层层涟漪，眉眼间瞬间黯淡了三分。他原本生的俏丽，眉眼上挑，又带着几分巫、鬼的邪气，因此用妖冶来形容也不为过，但平日里为了掩盖自己身上的鬼气，衣冠楚楚连带着将他的本性都压抑下去了，显得温和无害了许多，此时心底那点血性却又被翻了出来。

众人一见两人穿着新服，就都笑呵呵地向他们打招呼：“怎么不在屋里歇着？村长正在搭台子呢！”

张煜：“搭台子？”

“拜天地呐——”

“拜天地不就在屋里拜就行，再说了，为什么这种事情不提前弄好？”

那婆子见新娘的语气里似乎是有些着急的意味，所以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了，她说：“没想到新娘子这么等不及了，那我去催催村长，让他动作再快点，莫耽误了新郎新娘的大事。”

张煜却也懒得管她错会了什么意，只问：“为什么我们拜天地是村长准备？”

“自然得村长出马了——除了他，谁能请得动神呢？”

原来此处的拜天地，是真的要把神请过来？张煜纳闷了，这些还魂回来的活死人能请的哪门子神来，是一尊泥塑，还是一尊破烂？

“请的哪路神仙？”

婆子笑呵呵地回答：“当然是蓬莱光华扶桑神武二世子殿下了！”

“啥、啥玩意儿？！”

小胖插嘴，一边说还一边比划：“你这都不知道？就是手执扶光，脚踩金履，身着祥云鎏金长袍的大神君，扶桑二世子——”

“……”张煜看着满面油光、动作笨拙滑稽的小胖，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了，“你们拜的神是二世子啊？”

小满和小胖狠狠地点头。

“二世子英明神武、芳华盖世，是最厉害的！”

这当年随口说出来的“八字箴言”从别人嘴里吐出来，简直别扭他妈给别扭开门，别扭到家了。

他真的想抽死自己，当年怎么就说得出这么厚颜无耻、有辱斯文的话来呢？还是对着一个小鬼头说的，更别说如今这个小鬼头正笑盈盈地站在他身边听着。

“啧……好了好了小声点，乖，下次咱别说了。”

“为啥不说？我不仅要说，还要大声说！二世子是最厉——”

张煜一巴掌捂住了他的嘴，威逼利诱地说到：“算我求你了，别说了，你再说，小心二世子以后不带你玩了！”

小满俩眼珠子瞪得贼大，正想质问，你什么脸面能管的住二世子？！

袁禧就说话了：“村长在何处请神？拜天地的地方在哪里？”

小满：“不知道，那地方我们不能去……我从来没去过，我爹娘也没去过。”

小胖：“我们都没去过，我们也不想去……”

“为什么不去？”

又不回答了，看来那地方也是跟他们的死有关。

不论是“还魂”打造出来的活死人，还是在外的游魂，都十分忌讳自己的死，而对于这些活死人来说，是干脆没有自己已经死了这个概念。

张煜的余光似乎瞟到一个人，心中电光火石炸响，完了——忘了马王爷和罗文了！

张煜忙对袁禧说：“你看那俩，被围着的，是不是有些眼熟？”

袁禧点头。

也不怪他们这么久了都没有注意到，实在是这地方穿着现代装的人太多了，再说，两人此时身上已经穿着丫鬟的衣服了。

恍恍惚惚间根本很难注意到。

身着红色小袄的两人此刻正被一群女人围着，上下其手，好一幅活色生香的嬉闹图。

罗文穿那丫鬟小红袄倒还好，本就斯文白净。马王爷穿着才那叫一个辣眼睛，浑身上下都绷紧了，活像一串过年挂在阳台上的香肠。

张煜：“过去看看。”

趁着袁禧走在前面，张煜趴低了在小满耳边问了一句：“你们清泉地界的不都信端公吗？”

小满点头：“信呐，我老爹说，很久很久以前老祖宗见过端公显灵，亲自捧来了一尊二世子神像，所以老祖宗才该尊二世子的，但是端公也拜。”

小胖：“这个我也知道。不过几百年前清泉来了一家子姓袁的，说是祖上是干端公的，本事不小，现在又有很多地方重新尊端公了。不过还有几个村儿尊二世子的。”

张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年关将至，村里又刚好有这大喜事，你二位就留下来吧！留在我们家里——吃住管够，你们只负责给膀子力气就行！”

“是啊是啊，为啥不留下来跟我们一起？难不成是——急着回家找媳妇了啊？哈哈哈哈哈……”

罗文左右推搡，来来回回地打转，唐僧来了，都得给他竖个大拇指。

马王爷被纠缠的烦躁了，忍不住大喊大叫：“这叫什么事儿啊！小罗啊，你这阴桃花也太多了吧，怎么还把你老哥我给连累了？！哎呀哎呀——放手！几个疯婆娘咋不知收敛呢？哎哎哎手往哪儿摸呢？！几百年没见过男人雄风了，啊？！”

罗文哭笑不得，一边对着张煜给的九宫八卦牌低声念咒，一边手忙脚乱地应付笑得花枝乱颤的女人：“这牌子咋不管用了呢？！快显灵快显灵啊——”

“我显你大爷！一路上就把你那破牌子又亲又抱的，咋不跟它回炕上下崽呢！”

罗文欲哭无泪了：“马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我这体质这么招这个——”

“还以为你是个护盾，没想到是个卧底。是马王爷我识人不清啊——”他长叹一声，说，“今天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你们就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我打——”

张煜虚空一指，马王爷的动作就被定住了。

“打什么打啊？小娟小丽，陪嫁陪到哪里去了？让本小姐一顿好找啊——”

罗文瞬间就泪崩了，拼了命地向他冲过来。

马王爷却不惯着他，说：“小姐——您倒是要找啊？奴婢还以为您跟姑爷进了洞房关起门来就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哪里还把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放在眼里呐？”

“找了找了……小姐我是那种人吗？”张煜随便应付了几句，就对着那些女人说，“各位姐姐妹妹、大嫂小姨，给我个面子，把我的俩小丫鬟放了吧？待会儿耽误我拜天地成亲了——后面空了，邻里间多走动，我一定把他们带过来玩啊——”

姐姐妹妹们痛快地就答应了，一个个扭腰挽手地就走了。

“你俩是怎么过来的？怎么被她们缠上了？发现什么没有？”

罗文和马王爷也不耽误，当即就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这俩人同样遇到了八卦阵，但幸好马王爷这人走南闯北见识多，虽然人看着吊儿郎当五大三粗的，但是对上阴阳风水、八卦易数这些东西也丝毫不怯场，他的胆大心细反而让他解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两人没花多久就走出去了，幸好动作比张煜他们快，否则遇上张煜这不要命的一剑劈开大阵，那真是遭了冤枉罪了。

他们出阵之后走到了这个村子的村东头，一下就看到了这些活人，还有外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的死人。

虽然马王爷不知道还有“还魂”这种东西，但他能看出来这些死人是因为某种灵力，而被束缚在原地的。

于是便带着罗文到处打探，想找到其中关窍。却没想到被那几个发了疯似的女人堵了，想必是他们乱了这里的规矩，所以被阻止了。

想来他们刚才在这里转悠了半天，干得唯一一件可能算出格，算是冒犯了这些活死人的事，就是悄悄拽了一个女子脚腕上的铃铛玩。

马王爷将那串小铃铛举在手上，给他们看。

张煜瞬间就察觉到袁禧的脸色不对了。

“你怎么了？”

袁禧摇摇头，将脸撇过去，耳朵绯红一片。

张煜纳闷，却也没继续问了。

“你们也是想得出来啊，去扒拉人姑娘的脚——咋不让高老庄的丈母娘把你们收了呢？”

“这不是没那肥头大耳的资本吗——”马王爷又说，“你听这铃铛的声音跟那鬼灯出现时的铃声像不像？那引我们过来的轿子上挂的，不也是这种铃铛？”

“唔……是挺像的。”张煜拿过来递给袁禧，问，“你看像不像？”

袁禧连忙退后几步，跟见鬼似的，眼神躲闪，嘟嘟囔囔说不出话来。

马王爷疑惑了：“欸！这人，怎么感觉有些眼熟呢？小沈呢？我才注意到小沈怎么不在？”

罗文眯着眼看了好半天，开口问：“张煜，这不是……你——”

马王爷哎呀一声，大声说：“是老大！哎哟——您瞧我这眼神，实在是老眼昏花了，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把您给认出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在这乡下地里的跑了好长一段时间了，确实有些迷糊了……老大可不要怪我啊——欸老大，什么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

马王爷跟自己这个总是拒人以千里之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顶头上司实在算不上熟，但马屁逢迎还是可以信手拈来的，也只有多说些寒暄话，才能将这尴尬的上下属会晤场景缓解一二了。

“嗯，来办点事。”

马王爷乐呵呵地又开口了：“您要办什么事，吩咐一句不就行了，我老马王指定风里雨里赴汤蹈火！”

罗文却在一边小声说：“只怕不是来办事，是来办人的吧……”

袁禧目光一冷，张煜在一边暗自发笑，罗文就腿软了，往张煜身后一躲：“别看我，看他吧……”

马王爷尚且有些搞不清楚缘由，就想起自己之前在沈世欢面前发的牢骚，那叫一个嘴欠呐——嘶……自家这神秘老大不远千里易形换貌的，如果是为了办人的话，那不就显而易见了？

毕竟此刻两身大红袍正立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