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秦妈妈把赵可儿和秦笙赶出去散步,自己在家收拾残羹剩饭。
“阿姨,我们一起吧,碗回来再洗,反正也不着急。”赵可儿站在厨房门口劝秦妈妈。
秦妈妈态度坚定,头也不回地拒绝:“我每天在家,除了做家务,就是出去散步,小区附近的路我比阿笙都熟悉。你们去吧,别等我。”
秦笙无奈地朝赵可儿耸肩,她拿秦妈妈没办法。
“走吧,散散步,然后送你回家。不然太晚了,回家不安全。”
秦笙刚打开门,原本懒洋洋躺在地上,四肢舒展的生巧一个箭步就窜了出去。
走廊上的声控灯应声响起,隔壁邻居家传来“滋啦”的炒菜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诱人的食物香味。
生巧猫猫祟祟地在家门口打着转,鼻子贴近墙壁,警惕地排查风险。走了一会儿,没几步距离,邻居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生巧一阵风似的跑回家。
“生巧现在胆子这么大了?”赵可儿感觉很神奇。在她印象中,生巧还是那只一开门就钻到沙发底下,警惕心很强的小猫咪。
秦笙蹲下来,手法娴熟地撸着小猫,生巧对外面的世界依然好奇,就算回家了,也蹲在门口朝外探着脑袋。
“是啊,可能是我妈在家时间比较长,偶尔带它出去玩玩,最近胆子大了些。”
“挺好的。”赵可儿也蹲下来,手刚搭在生巧脑袋上,生巧一个箭步跑回沙发底下。
“好吧,确实只大了一点。”她讪讪收回手。
秦笙摇头笑,警惕是生巧作为食物链中位者的天性,刻在基因里的天性,不受后天环境改变。
“走吧,天都黑啦。”
深秋的风带着寒凉,刮下两旁树枝上飘零的树叶。秋风都已经吹完,冬天还会远吗?
秦笙忍不住裹紧了自己身上深灰色的毛线外套,将手揣进兜里,脸被风吹得凉凉的。
“你不冷吗?”秦笙好奇地看着赵可儿,黑色的短毛呢西装外套,里面是光滑的丝绸衬衫,搭配有型干练的西裤,任谁看都是风光四射的都市丽人。
“还好吧。”赵可儿神色自若地拉了下下滑的包带,灯光暗淡,遮盖了她被风吹红的手指。
“还好?”秦笙狐疑地看着赵可儿,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深秋三件套,毛衣外套+加绒卫衣+打底衫,她只差把围巾都拿出来了。
“难道是我生病了之后,体质下降了?”秦笙喃喃自语。
空旷的夜晚,四周只有风吹过,风轻轻地把秦笙的话带到赵可儿的耳边。
赵可儿挑眉,冷不丁把手贴到秦笙脸边。
“嘶!”秦笙被冻得精神抖擞,“你手好冰啊,这也算还好?”
赵可儿收回了自己的手,点头道:“嗯,还好。”
说着,她踢了踢脚下的落叶,“我从小就比你抗冻。”
“行吧。”秦笙无言,赵可儿确实从小就是只要风度,不怎么要温度的代名词。
她忍不住又把自己的手放到赵可儿贴过的位置,温暖在接触的界面传递,脸上开始回温。
两人安静地走着,风声,踩到落叶的脆响声,还有在寒风中的呼吸声,既安静又嘈杂。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秦笙拉高卫衣前襟,将自己被冻到不行的脸埋进去。
“有话就直说呗,我们俩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隔着厚重的卫衣,秦笙的话含糊不清。
赵可儿收回时不时侧过去的视线,声音在这夜晚染上几分空灵的感觉。
“不要害怕,有没有问题医生说了算。从知道你生病到现在,我们也了解了这不是什么大病。方医生是老专家,见过不少病人,不管什么情况,他肯定有办法,能治好你的。”
赵可儿说完,秦笙没有回答。两人闷头闷脑地向前走,直到走到一个没有亮的路灯附近。
“可儿,你相信吗,其实我不害怕,不害怕生病,也一点都不害怕这个病。” 秦笙突然停住脚步,站在路灯的电线杆下,黑暗将她包裹,给了她说出内心的勇气。
“现在信息这么发达,从各个渠道了解,这个病都不是什么会影响生死的重病。”
“我只是讨厌而已。”
“真的是讨厌,讨厌因为生病变成病人的自己,讨厌明知道大家都很难过但还是不能表现出来的样子,因为害怕我难过,我讨厌这么脆弱的自己。也讨厌因为生病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先前的所有设想化为乌有...”
“我很可笑吧,生病了第一反应是,下个月的项目怎么办,会不会影响我下半年可能的升职?”
“动手术治病的时候,还要一遍又一遍地算好日程,不要因为手术耽误太久的工作。碘131治疗我也很讨厌,因为一旦去碘131治疗,那我又要请半个月左右的假。好不容易调整过来的生活、工作,又通通被打乱...不说今年有什么计划,我连自己下个月要干什么都不知道,也控制不了。”
“生活的重心突然就变成了一个,也是仅有的那个,治病,治好病...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这一个重心打转。其他任何的计划,安排,统统为它让步。”
“我真的很讨厌这样...”
秦笙声音很平静,就像风平浪静的海面,你永远不知道海面下的暗流涌动有多么剧烈。
秦笙生病以后,赵可儿第一次听见她说这么长时间的话。手术没有伤到她的声带,但是手术的位置离喉咙很近,术后秦笙说话说久了嗓子就会紧绷。
现在也是这样,秦笙说两句就会停一下,说到后面,嗓音沙哑。
一时间,赵可儿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本来想让秦笙把心里话说出来,疏解一下情绪,她再说些安慰的话,给陪秦笙一起发泄。
可秦笙真的毫无保留地说出来之后,赵可儿发现自己没什么好说的。
他们的情绪,他们的动作,他们的表现,包括秦笙自己,她都看得一清二楚,宛若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她清楚地知道,情绪、抱怨、牢骚过后,她还是要往前走。
也深刻地认知到,生活从来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只能接受变化,然后调整计划。
“没事,不用安慰我。”秦笙的语调微微上扬,好像说出来牢骚她确实有变得轻松。
“病还是要治的,工作哪有命重要啊。有什么能比命重要啊...”
说完,秦笙似乎是轻笑了一下,赵可儿听得不真切。
“阿笙...”赵可儿张了张嘴,然后发现,自己除了叫秦笙的名字,其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就像刚知道秦笙生病要做手术的时候一样,她想拼尽全力去帮秦笙,但却发现自己能做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旁观者大多是站在自身立场,产生怜悯、可惜、遗憾,而这也恰恰是他们永远无法和当事人真正共情的地方。
“怎么不说话?”
秦笙从阴影下面走出来,嘴角微微翘起,温暖无害地笑着。
“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赵可儿摇头,“没有,我想抱一抱你。”
“不行!”秦笙果断拒绝,在胸前摆出叉的手势。动作幅度太大,左边肩膀反对地发出丝丝麻麻的痛感。
“怎么了?”看着秦笙疼得呲牙咧嘴,赵可儿急忙上前,双手在空中虚摆着,想要帮忙,又怕不小心碰到哪里,让秦笙更不舒服。
“没事。”秦笙抬头,安抚性地笑了一下,“不小心扯到左边肩膀了,手术的地方麻麻的。”
“真的没事吗?”赵可儿还是不太放心。
“真的没事。”秦笙用力点头,接着朝赵可儿走了一小步,轻轻抱了她一下,很快就松开。
“谢谢你,可儿。”
和病痛的斗争中,哪怕只有一个人真的站在战场上厮杀挣扎,也绝不意味着他/她身后空无一人。他/她身后的那群人同样也处于其他战争中,以各种方式源源不绝地提供着力量和渴望胜利的心,让战场上的人能够坚持下去,直至有结局。
赵可儿愣了一下,一触即分的温暖,莫名不太真实。她转过身,缩了缩脖子,双手用力摩擦身体几下,整个人弓成一团,大步向前走。
“快走吧,风吹得人冷死了。”
秦笙小跑几步跟上去,明知故问地说:“冷吗?我觉得还好哎。”
赵可儿斜睨了她一眼,冷不丁就把冻红的手伸到秦笙后颈,上升的温度让她不禁发出温暖的慨叹声。
“呀!”
突如其来的寒冷攻击,秦笙冻得瞳孔放大,时间停滞了一瞬。随后,寂静的街道响起一阵大喊。
“赵可儿,你完蛋了!”
赵可儿游刃有余地向前跑着,时不时还有闲心往后瞧瞧,确认秦笙的状态,一点都不担心秦笙会把自己追上。
毕竟,秦笙从小学开始,就没什么长跑天赋。每次八百米跑步测试,跑完都是痛苦面具,只差原地去世。
秦笙也没认真在跑,小碎步快走了几步,只是嘴上不停念叨着:“赵可儿你不要被我抓住,抓住你就完蛋了。”
“你来啊,能抓到就算你赢。”赵可儿毫无畏惧地挑衅道。
秦笙:“你真以为我抓不住你吗,你给我等着!”
说完,秦笙像模像样地往前跑了两步。
赵可儿笑:“那你快点,我有点等不及想要被你抓住了。”
“......”
虽然是打闹,但是实力被这样轻视,还是让人有点愤怒呢...
秦笙默不说话,往前狠追了两步。赵可儿游刃有余地加快步伐,始终保持在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
“秦阿笙,你快点呀,我等不及被你抓住了...”
秦笙无语地想,赵可儿怎么从小到现在,都能在跑步这件事上获得快乐呢?她不理解,运动战五渣真的不理解,也想不通。
嘴上嘀咕着想不通的话,嘴角却悄悄扬起。
月亮高高地悬挂在夜幕中,柔和的白色半圆盘挥洒着皎洁的光,连夜晚吹拂的风都变得温柔。
偶然有个路过的人,不解地看一眼这两个在路上时而奔跑,时而嬉笑的女生。回过神来继续前行,只是心中感叹,年轻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