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会的现场静得吓人。祁枝稍稍恢复了些精神,看着悬浮屏幕里许逸的神情变化,开口道:“这个人是在许逸计划之外的吧。”
这次的记者发布会的全部流程和人员都是经过许家精心把控过的。如果许逸的目的是想要把沈溪年从这些无关的事件中摘出来,是绝对不会安排记者问这种低智问题的。
“这是第二次了。”宋肆酒说。
从前天的葬礼,到如今的发布会,已经出现了两次许逸掌控之外的事。如果说上次的柳寒江可以解释成意外中的意外,那么眼下这个人就是跳到许逸的脸上挑衅他了,许逸不可能察觉不到。
许逸的神色不变,反问道:“你想听我回应什么?”
像是没料到会被反问,记者的语气有些结巴:“就、就我刚才问的。你和沈溪年……”
“我没什么好回应的,”续许逸直接打断他,“可以进入下一个环节了。”
提问被强行中断,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大气不敢出。主持人战战兢兢地cue流程,喊下一个人上台。许逸离开发言台,坐回席位里。沈溪年从始至终平视着前方,任由快门和摄像机的镜头闪光灯对着他闪烁,仿佛置身事外一般。在许逸走到他身旁坐下时,沈溪年才微微侧过脸,低声道:“辛苦了。”
一瞬间无数个快门声密密麻麻地响起,沈溪年皱了一下眉,又很快舒展开,权当周围的这些摄像头是空气,神色如常,继续气定神闲地看着前方。
下一个发言的人是赵天鸿。他作为许景山生前重要的得力助手,在许景山死后都没有公开缅怀过他。几天前的葬礼上算是因为意外而被迫中断,他便和许逸提了请求,想借着这次发布会补上这个环节。
许逸随他去了。
赵天鸿走上发言台。在开始发言前,赵天鸿提前联系了主办方,要进行一个VCR短片的播放。他站在操作台前,面带微笑地进行了简单的致辞。随着他按下播放键,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随之聚集在巨大的屏幕上。
起初的大屏上一片漆黑,时不时传来轻微的电流的“滋滋”声。紧接着,一段画面毫无预兆地出现。画面上的确是许景山,但不是赵天鸿先前准备好的许景山生前奋斗的VCR短片。
LED大屏上的画面由模糊到清晰,两个赤身裸体的人纠缠的画面骤然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其中一个人赫然就是许景山本人,另外一个人则根本没露脸,声音也做了特殊处理,只能从身形上看出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
从这个画面出现的那一刻起,祁枝眼中的画面便瞬间被糊上了巨大的马赛克,连从大屏中发出的声音都全部被做了消音处理,整个视频播放下来充满了哔哔叭叭的鞭炮声和时不时传来的不知名鸟语花香。
赵天鸿要被吓死了,鬼知道他精心准备过的视频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种鬼东西。他反应极快,几乎是在画面出现的第一秒就猛地扑到操作台上狂按开关,想要把大屏关闭。但大屏就像是突然故障了一样,任凭他用力到要把操作台都砸烂了,依然俨然不动地继续播放着这段不知道从哪来的视频。
后台本来在有序指挥着直播的导播一下子傻眼了,过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对着耳麦尖叫道:“切!切掉!!切非编!!!放应急广告!!快切!”
直播被掐断,所有网络平台的直播画面全部都变成了神奇清洁喷雾广告。发布会现场依然一片混乱。台下的所有媒体记者们一下子全懵了,心想当初对流程的时候好像没有这个环节。公关部的相关人员的动作很快,马上便组织安排记者们的集中撤离。
赵天鸿终于意识到这个大屏绝对是被人动了手脚,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无济于事后,他突然抬起头,朝着宾客席的方向怒吼道:“沈溪年!沈溪年!!”
沈溪年这才如梦方醒。他脸色苍白,身体也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紧接着,沈溪年突然站起身,推开所有上前来搀扶他的人,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后台的导播室。
他的这一举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没过几秒,直播画面又很快被切回了大屏,神奇清洁喷雾的广告消失,许景山高清无.码的床上激战视频再次出现在各大网络直播平台上。
赵天鸿猛踹了操作台一脚,紧随其后地冲向导播室,却在半道被几个保镖按下了。他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身牛劲,几个人才堪堪按住了他。赵天鸿双目通红,目眦欲裂地嘶吼道:“沈溪年!我操你他妈的!!你滚出来!臭婊子……”
“把小叔带到休息室冷静一下。让他安静点。”
许逸起身离开席位,随口给保镖下了吩咐,便转身向记者和人群中走去。在他经过赵天鸿时,裤脚冷不丁地被抓住了。
他脚步微顿,垂下眼看他。
赵天鸿的眼球布满血丝,嗓音嘶哑:“……你就这么信他?”
“信什么?”许逸问。
“少特么给老子装傻!”
赵天鸿突然抓了狂:“你当我是傻子是不是?最希望许景山死的人是谁你心里最清楚!除了他还能有谁??不是他干的还能是谁??大少爷,这都几年了,你还没玩够吗?你真的被他……”
“最希望许景山死的人是我,”许逸冷冷地打断他,“你然后呢,到底想说什么?”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他就是个……”
“行了。视频是从你手里流出来的,LED大屏的前期准备工作是由你全权负责的。沈溪年在刚才前都没接近也没接触过任何设施。这件事我会跟进调查,事已至此,先离开吧。”
大屏里的限制级画面和声音还在不间断地播放着,在这种情境下的对峙便显得滑稽又诡异。相关和不相关的人员很快撤离的撤离,被带走的带走。视频播放到最后,许景山突然无征兆地开始全身痉挛,没过几秒就猝死在了床上。在他死去的那一刻,甚至他的□□还没有拔出来。
视频内容到这里终止,之后便是漫长的黑屏。
“…………”
祁枝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处于震惊之中。他的视角里的转播画面始终是一个巨大的黄豆滑稽笑脸以及炮仗一般的消音声,夹杂着几句根本听不清楚的争论,在消音之下就更像鸟语了。
“乱成一锅粥了,”宋肆酒说,“赶紧趁热喝了吧。”
祁枝沉默了一下,问道:“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人把许景山死前的视频投到大屏上了,又不小心全网直播播出去了。现在可能全网人都知道许景山到底是怎么死的了。”
“……大屏怎么会故障?”
“因为是我干的。”
祁枝:“等等……”
他脑子有点乱。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所有事情好像从一开始就被人为操纵着朝着一个莫名其妙的方向狂奔。
“你哪来的视频?”
“就是那张存储卡。”
宋肆酒随着人群悄悄退场,避开记者的长枪短炮,悄无声息地回到车里,接着道:“我昨天晚上提前看了内容,在你睡着之后。”
“卡里只有这一段视频,别的什么都没有。有个问题是,是谁把这东西藏到画框里的?好难猜啊。”
“什么好难……你知道是谁了?”
“我不知道,”宋肆酒说,“不过赵天鸿刚刚说的倒是挺有道理的。最希望许景山死的人是谁?”
刚才赵天鸿说了什么祁枝一句也没听清。他叹了口气,道:“好。大屏是你操控的?你是怎么做到的呢?”
“一点点的数据入侵。我好歹也是带着高科技来的……啧。”
“怎么了?”祁枝问。
“没什么,沈溪年坐了别的车走了。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他当然有。这种事对不知情的人来说就像是个世界bug,没人能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并且这段视频相当于是证实了许景山的确是传闻里那种不体面的死法,沈溪年猝不及防地亲眼目睹这种惨烈的现场,对他来说会不会有些太残忍了。
【滴——当前任务进度:63%】
……好吧,看来不会。
任务进度条涨了。居然涨了。
祁枝回想起,虽然大屏是被人为地动了手脚,导致这段视频被全网直播。但在导播启动应急方案想要把这场直播事故掩盖过去时,又确实是沈溪年突然冲进导播室,而后又把大屏给切回去了。
他收回刚才想说的话,换了一个问题:“最希望许景山死的人是谁?”
有的问题在问出口前,其实心里就已经隐约有了猜测了。宋肆酒却说:“我不知道啊。你想看看吗?”
祁枝愣:“怎么看?”
宋肆酒没回答他。会场的人逐渐散去,每个人都各司其职,相关封口和调查工作即刻启动,公关部立刻出动开始引导已经爆炸了的网络舆论,沈溪年、许逸和赵天鸿三个人都不知所踪。宋肆酒将车开出酒店的停车场所,打开导航,输入了一个地址,说道:“‘锚点’。”
【锚点】是世界树的功能之一,主要用于宿主和系统之间的快速传送。简单来说,宿主和系统(有实体版)可以在自身的方圆十米之内设置一个锚点坐标,对方在接收到这个锚点后,便可以快速传送到坐标点处,仅限于宿主和系统之间。
宋肆酒标记的锚点坐标就在他身边,副驾驶的位置。祁枝问他:“有什么是需要我亲自去看的吗?”
“不是,”宋肆酒说,“就是我有点想见你了。”
“……”
几秒后,车内浮起几缕冰蓝色的微光。光线粒子逐渐汇聚成一个人形,等到光芒消散后,宋肆酒侧过身子,微微俯身,替祁枝扣上了安全带。
“开‘情感回溯矩阵’。”宋肆酒说。
祁枝这才知道宋肆酒说的“看”是看什么了。情感回溯矩阵(Emotional Retrospection Matrix),简称ERM,是隶属于世界树的一个高科技外包装置,主要功能是重现个体的情感历史和关键记忆,表现形式是对个体的情感最浓烈的片段进行跳跃式的重现
这个装置的使用条件很严苛。首先的硬性条件是,宿主在当前世界线的任务进度需要在60%以上。这个门槛的设置并不是为了增加任务难度,而是为宿主设置的一个保底机制。
ERM是按时间计费的,一秒要消耗一灵值点。也就是说,从装置启动的那一刻起,每一秒都要烧钱。世界树设置这一道门槛,主要也是为了宿主考虑,不至于一次性就把宿主的灵值点给烧没而导致宿主被迫遣返。
祁枝从很早就发觉了,这个界面的世界线不全,或者可以说是非常残缺,就导致了宿主和主要角色的信息差十分严重,一时半会儿很难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有效行动,任务进度便也只能拖拉着停滞不前。宋肆酒这个逆天的举动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倒是也误打误撞地把进度拉到了60%以上。
祁枝选中这个沙漏形状的图标,问道:“给谁用?”
“沈溪年。”
宋肆酒顿了顿,又道:“你担心他吗?不用担心,你看,进度涨了。我就是做了他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祁枝笑了笑,有些无奈:“不是担心他,是担心你。”
虽然宋肆酒说得轻松,但要想在短时间内,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入侵演播室,操控大屏,篡改数据,替换视频,想来也不是什么很轻易的事,稍有不慎就会全线崩盘。
处于新人保护期的宿主拥有五分钟的免费时长。装置启动的那一瞬间,祁枝听到身旁的人问:“担心我什么?”
金色沙漏顷刻之间倒转,血红色的计时器开始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在呼啸而过的数据流中,近在咫尺的人声都显得有些失了真。祁枝偏过头,动了动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他的形体与意识都像是短暂地离开了这个空间,去到了某个缥缈而空幻的虚无之所。时间与空间的概念被无限虚化,等到一切都恢复寻常后,祁枝睁开眼,发现周遭的景象已经完全变化了。
视觉的中心是一个年轻且青涩的少年,黑色发丝柔顺地垂落额前,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像是某种名贵的瓷器。有清风拂过,带着空气中还未完全散去的一丝丝暑气。
少年拖着一个大号行李箱,背上还背着一个笨重的电脑包,正站在一所大学的校门前。他像是已经走了很远的路,此时靠在一棵树下,树下花丛中的月季花开得如火如荼。少年放下手里的大箱子,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巾擦着差点流进眼睛里的汗,站在阴影里微微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