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计时器在这一刻停止。祁枝瞥了一眼,几段回溯记忆加在一起,满打满算,一共用了十九分钟27秒。而近二十分钟里,有十四分半都是关于许逸的。
像是一场断断续续的沉浸式电影终于结束,看了开头本来以为是苦难片,结果看到后来发现走的是温情风格,又在结尾许景山莫名其妙地就死了后增添了一丝丝的荒诞幽默色彩。
最后的几分钟里,祁枝冷静地在脑内梳理着目前已出场,有名有姓的人物的行为逻辑和动机。
沈溪年的过往都被完完整整地展现在眼前后,他的想法,他爱的人是谁,恨的人是谁也就很清晰明了了。任务中的“复仇”部分,其中一部分指的是已经死了的许景山,剩余的部分大概率就是赵天鸿了。
许逸是沈溪年的爱人,帮手,和沈溪年是绝对的同一战线。还有被众人遗忘了的许泽,他就如同宋肆酒一开始所说的,这个世界有他没他都一样。
赵天鸿是关键人物,安澜精神康复中心是他一手操控的,并且许景山的死也和他有着直接关系。他一开始或许想过通过一些不太高明的手段让许景山身败名裂,夺取他名下的产业。但许景山在这个过程中意外身亡,就直接导致了产业分配发生了变化,按照法定程序,绝大部分都归属于许逸。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视频拍是拍了,但是没用了,就这么一直被捏在赵天鸿的手里。赵天鸿显然是不想让视频被曝光的,现在许景山刚死,许家动荡期还没过,视频曝光后带来的后果是不可估计的。并且,死亡引起的轰动和官方的重视程度绝对不是一点点花边新闻和不雅视频能够比拟的,尤其是许景山这种人物的死亡。稍有不慎,赵天鸿就会引火烧身。最差的情况就是司法官方借由这条线,可能会把赵天鸿曾经做过的,那些黑白边缘游荡的灰色产业一码又一码地全部给清算了。因而对于赵天鸿来说,他或许会更想把这段视频作为一个筹码捏在手里,必要的时候可以拿出来威胁许逸,或者做别的用途。
毕竟赵天鸿直到现在,也以为这件事是他和沈溪年的秘密勾当,除了他们以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不管怎么说,他是一定不希望视频通过如此惨烈的形式被动地公之于众的。
然而宋肆酒在记者发布会上做了一件小事,让这段视频通过赵天鸿的电脑给放了出来。这样赵天鸿就算是“被迫”和许景山之死有了牵扯,肯定免不了被深入调查。就这么一个举动,几乎可以直接逼得赵天鸿走投无路,被迫放下所有计划,集中先处理这件事。
赵天鸿在在这个节骨眼里还要紧赶慢赶地去安澜精神康复中心,多半是因为沈溪年在哪里。那么沈溪年又为什么要去?精神病院到底有谁在?
还有一个人,柳寒江。这个似乎对主线的参与和所发挥的作用最小,一直在搅不明所以的混水,所有行为都莫名其妙的,最像神经病的一个人。
柳寒江,曾经跟过许景山一段时间的前情人,后来因为野心驱使,买凶想杀沈溪年后自己上位,结果失败了,并且因为这个惹怒了许景山,间接导致了自己的双亲去世。后来出现在了许景山的葬礼上,并且在葬礼上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做出了损人又不利己的事。可以说,后续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是由于他擅闯葬礼,并且做出了逆天举动后才发生的。
而且,柳寒江在葬礼之后,曾经在安澜精神康复中心出现过。这家精神病院早就已经变成了赵天鸿操盘的后花园,柳寒江能出现在那里绝对不是偶然。只有相同的利益驱使才能让素昧平生的人联合起来,赵天鸿很显然是想处理掉沈溪年,而柳寒江,全程看下来,他也不太想让沈溪年好过。
但是不合理。正如沈溪年之前所说的,柳寒江最恨的人应该是许景山,而沈溪年最恨的人同样是许景山。正如有相同的利益的人会联合起来,有相同的恨的人也会自动站到同一阵营里。柳寒江又是为什么呢?
不理解。想不通。
“因为有时候人做事不全是有严密的逻辑的,情感驱使也在人的行为动机中占很大的比重。”
宋肆酒接上他的话,耐心解释着:“爱意或者恨意爆发的那个瞬间,会驱使人做出很多不理智的、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想想柳寒江经历了什么,许景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后,他的恨意可是还没有消失。他落得这样一个后果,又该去恨谁呢?”
世界树还是给了新宿主的第一个世界些许优待的,至少在他们刚来时,许景山就是已经死了的状态,一上来就有了超过50%的进度。车辆一路行驶,最终停留在了这个在回溯记忆里反复出现过的,传说中的安澜精神康复中心前。
虽然已经在虚拟屏幕中看到过不少次了,还是远不如切身到来一次更有实感。精神病院的大门前有一块褐色石雕,上面用血红色的油漆雕刻着“安澜精神康复中心”几个大字,由于经历了长久岁月的冲刷洗礼,再加上很久没有维护过,雕刻上的字迹有些掉漆,暗红色油漆一滴一滴地自刻字的凹槽中沿着石壁滑落,像是一滴滴干涸的血。
祁枝透过车窗,目光扫过在大门门口巡逻走动的安保和保镖们,问道:“要进去吗?司机?”
“当然要,”宋肆酒说,“已经有人先进去了。”
定位显示屏上,代表着沈溪年的小红点在几分钟前,已经抵达了这个地点。至于赵天鸿,他还在着急忙慌地往这里赶。
赵天鸿赶着来这里还能理解,毕竟如果他来晚一步的话,自己的老家可能就要被端了。而沈溪年……
“他被赵天鸿追杀两次,当然由于我的英勇谋略和机智果断,成功把他的小命给救下来了。就这样他还不老实地在家里待着,还要坚持自己开车过来。”
宋肆酒感叹道:“精神病院到底有谁在啊?”
好问题,祁枝也想问。
“肯定要去,不然可能过一会儿你又要收到沈溪年的病危通知书了……哦对,你把预警通知关了是吧?那可能待会儿就直接收到我的遣返通知了。”
祁枝忍不住笑了:“好。那要怎么进去?”
这里防卫森严,硬闯是肯定不行的……应该是不行。宋肆酒倚在车门外,感慨道:“现在最简单的方法是一把火把这家医院给烧了。我有办法让赵天鸿必死,他死了说不定任务就完成了。”
祁枝提醒他:“沈溪年还在里面。”
而且,就算沈溪年不在里面,也不能贸然放火烧。祁枝叹了口气:“还是算了。除了沈溪年,里面还有别的病人,可能还留有关键的证据。在所有罪证公之于众前,不要轻易地将它们毁去。”
“明白,”宋肆酒说,“那只烧赵天鸿一个人就行了。”
他们简单地分了工,祁枝去把沈溪年全须全尾地带出来,防止由于主角死亡而造成的宿主被遣返,顺便看看沈溪年到底是因为精神病院有谁在他才不得不来。宋肆酒则负责把“只烧赵天鸿一个人”付诸实践。
进入这家精神病院比想象中的要容易——直接从正门进的。自从上次被警察调查了后,赵天鸿就开始有所收敛,对曾经的一些非法产业进行切割和转移,致力于将安澜精神康复中心包装成为合法产业。至少在外人看来,这只是一家正常的精神疾病医院。
赵天鸿似乎知道沈溪年是为了什么而来的,下令封锁了一些楼层和房间。祁枝循着定位小红点的移动方向,悄无声息地往高处楼层走去。
他这一路并不是畅通无阻的。医院大楼内的防卫只会比门外更加森严,像他这种外来的不明人士根本没机会在电梯和楼道里跑上跑下的。在进入大楼前,宋肆酒给他提供了两个可以完美潜入的方案:
第一是,把一路上见到的所有人的脖子给拧断,这样就没人发现有人进来了。
第二,世界树新版本上线了一款新型产品,专供宿主不得不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时使用的。由于世界树的很大一部分任务本质上都是要求宿主当一个疯狂的跟踪狂和偷窥狂,因而对相关辅助工具的呼声和需求都越来越大,这个新型产品也就应运而生。
由于在科技伦理等方面的审核还没通过,新产品还在内测阶段,只有有权限的人才能激活使用。这个产品的名字叫做“隐踪匿迹器”(Vanishing Trace Device, VTD),根据世界树提供的说明书介绍,这是一种高级的隐匿装置,能够通过特殊的光学和感知干扰技术,将使用者的存在感降至最低,使其在视觉、听觉和感知上都无限接近透明人。这个装置的设计原理写了密密麻麻的一整页,什么纳米光学粒子、低频声波、电磁干扰信号,等等等等,一些看不懂的东西。
祁枝看得头疼,略过了这部分,跳到了最底端的注意事项上。前面几条是使用事项,一是要避免剧烈动作,虽然这个装置能够降低存在感,但剧烈的动作还是有可能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因而建议使用者保持低调,避免弄出过大的声响。
第二,VTD的隐匿效果只对视觉和感知有效,无法完全消除物理接触。因而在使用过程中,要避免与他人的直接接触,不然会直接暴露。
再然后,就是VTD装置的使用条件。依然是世界树的尿性,使用时长极其有限,并且巨能烧钱。VTD采用的是充能机制,充满一次能要往里面灌至少5000灵值点,一次不间断地可以使用最多十五分钟的时间。
最后一条,是特别注明的安全事项。安全事项只强调了一点,那就是以当前世界线的律法为基准,不得将其用于非法或恶意的目的。违者的行为会被世界树检测到,并且会通过专门的机构部门进行审查,根据行为定性来扣除宿主的相应信誉积分。
信誉积分是约束宿主行为的一个指标,以宿主做出某些行为的主观目的为判断标准。如果宿主是出于恶意心理违反律法、杀人放火,或是在不恰当的时代背景里暴露出了与时代不符合的科技水准或“魔法”,引起世界线的原住民怀疑,都会被世界树酌情扣除信誉积分。
世界树有自己的善恶论断标准,如果宿主对判决不服,也可以再次提起申诉。满分一百分,如果宿主的信誉积分低于60分,那么会限制一些功能和道具的使用。如果低于零分,那就会被世界树驱逐,可以卷着铺盖滚蛋了。
拧断陌生人的脖子这种事多少有点不太礼貌,因而祁枝还是选择了方案二。他放轻脚步,一路轻手轻脚地来到了大楼顶层的一间病房,外的楼梯拐角处。
这层以下的所有楼层都提前被封锁了,上面的人下不去,楼下的人上不来。祁枝的目的是确认沈溪年还完整地活着,眼下看来沈溪年的确是还活得好好的,并且短时间内也不会出事的样子……
“我不明白你怎么想的。”
嗯?沈溪年在跟别人说话?
祁枝屏住呼吸,悄悄从楼梯口探出半个脑袋。沈溪年背靠着走廊敞开的窗,从窗外吹来的风轻轻拂起他垂落在脸颊一侧的发丝。他目光沉静,淡定地望着站在他对面的那个人。
出乎意料的,站在他对面的是柳寒江。
……祁枝现在知道精神病院到底有谁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