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婋翻身上马,眼神犀利分外果决:
“吴王先前的种种举动便说明了他早有不臣之心。”
“我们现下已经起兵,只要能拿下吴王,他就算没反也是反了。”
“公主先前虽未留下命令,但事急从权,想来她也不会怪罪。”
许知微踏着风雪策马狂奔,靠近军营时正好赶上孟婋领兵而出。
......
吴家庄内,许知微一走,暗处便有不少人鬼鬼祟祟地行动起来,似是不怀好意。
许是来自与生俱来的直觉,姜娇心中总有些隐隐不安。
为防意外,姜娇支走侍女,用枕头和被子伪装成她仍在床上安眠的模样后翻窗跃入姜婉屋中。
姜婉先是坠崖又踉踉跄跄地狂奔,早已精疲力尽、遍体鳞伤,连女医为她处理伤口时都没能将其惊醒。
几乎要丧失生命的恐惧她在睡梦中依旧紧紧相随,姜婉眉头紧皱,嗫嚅着喊娘亲救命。
姜娇隐在暗处看了一会,到底没忍住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果然,发烧了。
姜娇正欲去外间令侍女去请女医,却忽然闻到了各种杂乱的气息。
她轻轻抽了抽鼻子,浑身汗毛倒竖:
不对劲,至少有二十青壮持兵刃迅速赶来。
姜娇一把扛起姜婉将她藏在房梁上,又迅速做好伪装,扣着一支长簪跃上房梁蹲守。
守在屋外的侍女轻轻打开房门,披着藤甲的青壮持长刀涌入。
姜娇眉心拧作一团:
无论在哪国私藏甲胄都是谋反重罪。
穷乡僻野里面,庄户主人既非宗亲又非高官,能弄到一两幅藤甲便是极限,区区一个农庄中哪来如此多的甲士?
为首之人一把捞起被褥,猛地一怔:
“怎么这么轻?”
匆匆卷起的被褥散开,还带有体温的两个枕头滚落在地。
前往姜娇屋中搜寻的甲士也混乱了一番后涌出向那人汇报:
“吴王之女跑了!”
那人脸都绿了,略一摸被褥便命人四下搜寻:
“被子还是热的,她们刚跑没多久,还跑不远!”
......
许知微披挂齐整,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告诉孟婋,与她一同默契地忽略了“孟婋假传军令”之事。
孟婋长叹一声,感慨万千:
“长公主当年便压得一众兄弟抬不起头来,那些人对她向来又敬又恨。”
“敬她所向披靡力挽狂澜;又恨她手段狠辣、诛除叛逆和一众贪官污吏,杀的人头滚滚、吓得诸侯人人自危。”
“如今看来,诸侯们对你也不可能会有什么好脸色。”
孟婋满脸复杂地拍了拍许知微的肩甲,既欣慰又心疼。
照夜明光铠的甲片轻轻相撞,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要是此次勤王结束,你能被放还回封地还好,若是陛下见你才能起了爱才之心又思及故人,有意征召你入仕。”
“只怕你在京城中更是异类中的异类,必定处处受人排挤。”
许知微入仕多年,在京中待的时间远超过在封地中叱诧风云之时。
少时曾受的刁难催折早便模糊不清,许知微只记得自己当初应召入仕、孟婋却坚定又决绝地转身出京时的模样:
“蛮族誓言不可全信、边关不可无良将守卫,妹妹年纪尚幼还担不起事,母亲却日益年迈。”
“这世代戍边之责,也该落到我头上了。”
“很抱歉我无法再持刀盾护卫于你身旁,只能留你一人在京中独自面对风雨。”
少时一同长大的好友这一别便是永别。
直至敌军突袭、家国破碎、国相殉国,孟婋仍守在边塞不曾进京半步;
许知微则被那杯毒酒和日益深重的责任困在京城,始终不得返乡。
久远的回忆本该褪色,再度得见故人时许知微眼中却又再度出现了那灵动、鲜活的画面。
记忆中潇洒挥手,让她不必相送的少女和眼前孟婋这忧心忡忡的模样重合,许知微神使鬼差般地发问:
“如果,我是说如果,陛下当真征召我入仕,一定不可能漏下你的。”
“你会选择留下吗?”
孟婋自幼沉稳果决、能谋善断,比起历尽风霜才磨出一身心机手腕的许知微更适合在宦海沉浮。
但,她志不在此。
不论重复多少回,孟婋都不会改变她的答案:
“蛮族誓言不可尽信,边关不可无良将相守。”
只是许知微万万没想到,孟婋居然亲口说出了她昔日不曾说出口的野心于暗示:
“更何况,我名婋,通‘枭’之意。”
“自由的枭本该在高天上翱翔,视草原牛羊狼犬为猎物,怎可困于樊笼之中?”
许知微眼睛忽然亮了:
原来这位领着自己长大的邻家大姐姐,比她早数十年便升起了如此野心?
“那么自由的枭又为何要自困于边关,把守着精兵良将与宝马人参?”
许知微眼睛亮晶晶地贴上孟婋额头:
“好姐姐,我们不会在想同一件事吧?”
孟婋看似嫌弃地推开许知微的脑壳,紧执刀盾示意她速速领兵出发:
“快走吧你。”
一息过后,她又小声补充一句:
“介于长公主昔日义举看,你和我们绝对不一样。”
许知微心头一跳,一夹马腹领兵出发的同时回头看了一眼孟婋的眼睛:
她们都知道,那句“长公主昔日义举”,指的是阳信长公主她们弑父杀兄,推景明帝上位的往事。
孟婋眼中闪烁着和她初次得到剑履上殿加九锡、入朝不拜百官俯首的殊荣时眼中一模一样的光芒。
她那双年轻、明亮的眼睛仿佛在说:
你且尽管去吧,我为你守边关。
时隔两世,许知微方才真正看懂孟婋坚持回阳信守边关的用意所在。
许知微低低地笑了,略有些沉闷的笑声迅速被狂风吹散,只传入她自己的耳中:
不愧是婋啊,是猛禽、亦是虎啸,她远比少时的许知微更大胆、更充斥着野心和桀骜。
毕竟边关民风彪悍、军队战力最强,而且她的封地阳信盛产战马。
孟婋不仅仅是欲得从龙之功,更是只愿为自己认可的明主而俯首。
北风呼啸、战马长嘶。
整齐划一的铁蹄落下,分明随行有数万兵马,铁蹄落地却几乎只有一声。
阵阵积雪被卷起,仿佛生了灵智一般自动退避,只敢紧紧追随在道路两侧,做娘子军铁骑的陪衬。
不知自何处而来的藤甲兵原本列好了阵势守在吴家庄前欲拦截许知微的兵马,却在遥遥听见如此整齐划一的马蹄声时产生动乱。
冲在最前方提着画戟的许知微一身照夜明光铠,在月光和积雪的光芒反射下光芒万丈,几乎要照瞎敌人的眼。
紧随其后的“阳信”旂旗下,是盔甲明亮、步伐整齐划一甚至连胯下马儿都是没有半点杂毛的纯黑战马。
这样一支几乎要将“精兵良将”四字刻在脸上的骑兵当前,原本站得还算有个队形的藤甲兵们瞬间大乱,当即便有了逃兵。
即便督战兵们飞快砍下逃兵的头颅高呼“后退者杀!”也难以止住藤甲兵们瑟瑟发抖的身躯和不住萌生的退意。
许知微遥遥望见藤甲兵拦路却半点都不着急,直到快冲到他们射程之内方才勒马一挥画戟。
刹那间,所有骑兵同时勒马,数万马儿像是只有一匹一般,以几乎一模一样的动作同时停下,全程寂静无声。
为首之人倒吸一口凉气:
如此训练有素、武备精良的军队,哪怕人数不多也必定所向披靡。
更可怕的是统帅她们的将领,竟能做到在夜间急行军时对军队掌控得十分精准,完全达到了如臂指使、无有留难的地步。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昔日被称作战神的阳信长公主风采亦可在她女儿身上窥见一二。
许知微看他眼熟,却一时想不起这人在何时见过:
“来者何人,为何拦路?”
气沉丹田、掷地有声的喝问在空旷郊野中传遍整个吴家庄,惊得眼前数千人胆寒心颤。
拦路者□□骑的五花马本就有些不安,听得如此喝问更是清楚感受到了主人的惶恐。
它的后蹄刨了刨地,扬起一片积雪。
那人感觉到马儿浑身紧绷几乎要立时暴起,赶忙安抚好它后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坐在战马上遥遥一揖:
“吴王世子见过阳信公主,有劳公主一路护送,带舍妹和吾妻深夜出游至此。”
“但各位既已游玩尽兴,舍妹与吾妻已然睡下,令公主孤身在外风餐露宿又岂是待客之道?”
许知微挑眉冷笑:
“是么?吴王明知现下吾等奉命勤王,却胆敢扣留诸侯企图谋反,倒是送了孤平定叛乱的大功一件。”
“以这等大功相送,倒也算是他待客有方了。”
吴王世子心知吴王是将许知微得罪狠了,他倒是能屈能伸,躬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欲邀许知微入内:
“父王年迈糊涂,一时不查受歹人蛊惑犯下大错,我不忍见父王误入歧途,是以大义灭亲向公主揭发此事,请公主切勿伤及无辜。”
比许知微的声音更快到的是箭矢破空之声。
吴王世子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箭射下头盔、紧随它的另一箭擦着掉落的头盔洞穿他的眉心。
那是早便扬名塞外的连珠箭!
吴王世子的尸体重重倒地时,许知微的声音方才传来:
“吴王世子以臣告君、以子告父非但不孝,实大不敬也,当以死罪论处。”
“孤这便替天行道,诛除此十恶不赦之徒。”
站在旁边为他牵马的吴家庄庄主目瞪口呆,许知微的目光向他扫去,手上弓矢还未动,他便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你,你的同宗姊妹还在我手上,你不能杀我!”
他哆哆嗦嗦地对着身后藤甲兵大吼:
“快,快去把她们押来!”
藤甲兵们面面相觑。
吴家庄庄主拍着大腿大喊:
“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终于有人动身,拖来了两个被打晕的少女。
拖着那两个少女前来的三人身着藤甲,唯有一人身披铁甲——
那正是王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