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王妃却拒绝了两个女儿的提议,当即下令撤退。
孟婋即刻领兵跟上,却被她麾下几个将领带着精兵围攻阻拦。
待到孟婋终于脱开身时,绣着“渤海”的旂旗已经远去,以孟婋的目力遥遥望去也只能看到旗帜一角。
孟婋:......
听说过渤海王妃谋略出众,少时一篇《治国策》名动天下。
但从未听说过此人在调兵遣将方面有所专长,甚至跑路的速度远超常人啊?
为了防止渤海王妃在前方设下埋伏,孟婋直接鸣金收兵,绝不恋战。
......
黄昏时分,吴王府中。
窗外光线渐暗,屋中已然点起烛火。
许知微坐在书房中写写画画,摇曳的烛火映照出她的影子,在窗纸上轻微晃动。
烛火映照而出、隐隐约约的影子消去了许知微自带的凛冽气场,从屋外看去莫名有了几分温柔婉约。
她信不过吴王府中原有的侍女们,因而屏退左右,唯留一队亲兵守在门口。
可笑的是,吴王认为皇位已是他囊中之物,许知微却翻遍整座王府都不曾找到一张齐国全境的舆图。
连舆图都没有,何来统御天下一说?
许知微前世不曾在意过这些,今生带着经验重走来时路却再度见识到了吴王的狂妄自大。
她本想着吴王既有反意,必定会弄到齐国全境舆图以便来日起兵,她正好可以偷个懒,借着吴王的收藏推演当下局势。
如今却只得凭着记忆在草纸上勾勒出舆图的大概模样。
所幸许知微不比吴王等人的草台班子,她切切实实做过几十年手握实权的宰相,因而对于齐国全境地理环境记忆极深。
等她终于复刻完记忆中的舆图模样已是月上枝头,细细密密的头疼再度爬上许知微额头。
她熟练地停笔,按摩自己的头顶穴位。
有道是久病自称医,许知微饱受奇毒折磨多年,对于头疼脑热之类病症的处理方式亦是烂熟于心。
军医杜仲本是不疾不徐缓步入内,看见许知微头疼的模样心弦一紧,三步并作两步飞快上前轻触许知微脉门。
她年过七旬、须发皆白,一人送走了许氏三代陨于战阵而早亡的将领,在这个年纪本不该出征,却因放心不下许知微而坚持随军。
昔日阳信长公主许凌云身怀六甲时陈国来犯,彼时齐国兵力较弱且无名将可用,因而景明帝亲征迎敌,却因受面首出卖被困。
阳信长公主得知此事后不顾身孕亲率兵马救驾,一手连珠箭接连射死陈国国君和太子,又率精兵穿插,杀进陈国国都差点屠尽皇室。
战局稍定时,她心弦一松,先前不顾身孕急行军又精神紧绷、接连指挥大型战役的后遗症爆发,当即腹部绞痛、身下见红。
多亏杜仲得知她不顾身孕疾行救驾后放心不下,一边骂她不注意身体一边策马狂奔、不眠不休跨越数千里及时赶到为她接生,这才保下她们母女性命。
阳信长公主刚生产完最虚弱的时候,陈国那些见着烽火匆匆赶来救驾的诸侯王们姗姗来迟,把她带来的数千精兵团团围住。
她只得强打精神,还未止住血便抱着许知微率军突围,一连斩杀十余位陈国诸侯后力竭战死,许知微则被她当时的副将孟嫖舍命救下。
景明帝失去长姊悲痛万分,不顾群臣反对破格追封阳信长公主亲王之位,又封许知微为阳信公主,把北边水土肥美出战马的地盘全划给了许知微做封地。
但生老病死一贯公平,即便在王侯将相面前也不曾宽容半分。
阳信长公主怀着许知微时那一通疾行救驾到底损了腹中胎儿,许知微自幼便远比常人多病。
好在杜仲这一名医在侧时时看护,许知微从小喝着她调配的汤药长大,近几年身子骨强健了不少,已经不再多病。
但杜仲如今见着许知微头疼疲惫的模样还是止不住的担忧,生怕许知微又病上一场。
比杜仲先至许知微身侧的是她身上清苦的药香。
从杜仲启蒙时便常伴她身侧七十余载的草药香味早已成了她的一部分,如同长者怀抱一般轻柔地罩住许知微周身。
许知微闭着眼睛、嗅着陪伴她全部童年时光,曾在无数个夜间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眠的药香,周身紧绷的肌肉不知不觉间放松下来。
许知微直接往桌上一倒,估摸着杜仲快把完她右手脉搏后又将左手递了出去。
杜仲把完脉后顺手捋顺她额头碎发,凝重的神色放松下来,轻推许知微肩膀:
“受了些寒但不严重,喝碗姜汤即可。”
“你头疼只是累着了,想睡便早点回床上睡去,别趴在桌上睡。”
许知微原本不困,嗅着杜仲身上药香却不住地打呵欠,勉强半睁开眼睛抱着杜仲的手臂撒娇:
“可是祖祖,孟婋还没回来,你也还没告诉我王五怎么样了欸~”
杜仲的手臂不似年轻人那般饱满健壮,但依旧遒劲有力,正如她此人一般:
看似温和实则性格暴烈。
“哐”地一声,杜仲用空着的另一只手屈指锤了许知微一个爆栗:
“有我在他就死不了。他也确实曾是娘子军中的人,你娘当年也让我救过他。”
说起王五,年事已高修身养性多年的杜仲居然有些咬牙切齿:
“那小子当年伤还没好就偷摸跑去训练,伤口迸裂血流不止差点砸了我的招牌,他就是化成灰我都忘不了他!”
许知微被她这个爆栗锤清醒了些,刚睁开眼睛就见杜仲面含愠怒:
“其它的事明天再说,现在,睡觉去!”
可怜许知微两世为人,看见儿时长辈满脸严肃的模样时依旧止不住得心虚。
她不得不收好自己耗费一个晚上绘成的舆图,乖乖出门去找地方休息。
两人刚走出书房就碰上披星戴月而归的孟婋,杜仲见状心知许知微一时半会绝不会去睡,索性一甩袖子径自离开。
孟婋是孟嫖长女,比许知微略长几岁,也算是与她一同长大。
从小到大那些强身健体的汤药有许知微一份便也有她一份,以致于她见了杜仲就觉得嘴里发苦,面上也自然流露出了几分苦意。
目送杜仲走远了她才敢小声询问:
“祖祖又给你熬了汤药?”
还未待许知微回答,孟婋便迅速补上一句:
“你喝完了对不对?”
她的眼中保含期待,两只眼睛都闪闪发光、向许知微传达着她那淳朴却很少如愿的念头:
你快告诉我她只准备了一份汤药,而你已经喝完了啊,快说啊!
许知微难得见她吃瘪,奸笑出声:
“你看她手上有提食盒吗?”
孟婋的表情僵在脸上。
许知微幸灾乐祸地拍了拍她的肩:
“放心,她刚才下的诊断是我最近受了点寒但不严重,喝碗姜汤就好了。”
孟婋眼中的光消失了。
许知微接着补刀:
“放心,你昨晚一路奔袭肯定也受了寒,今晚的姜汤有我一份就绝对少不了你的。”
孟婋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失去了颜色。
许知微不依不饶:
“就一碗姜汤嘛,问题不大,一口闷了就行。”
孟婋痛苦地闭上双眼:
“祖祖配的汤药,哪一份不是难喝到令人发指?”
“难道我还没喝过她的姜汤吗,从小到大,就算是姜汤,她又有哪一碗是让人容易下咽的?”
许知微困意全消,终于忍不住爆笑出声,拉着孟婋往书房走:
“咳,咳咳,哈哈,好吧,那我们说些快乐的事情。”
“比如,吴王和渤海王的残部?”
孟婋幽幽道:
“跑了。”
“哈?”
许知微的笑容僵在脸上。
孟婋故意说话大喘气,看着许知微失去笑容这才觉得扳回一局,认真汇报战情:
“渤海王妃带着渤海王的残部跑了,吴王麾下那‘二十万大军’倒是闻风而降,不堪一击。”
提及渤海王妃那炉火纯青的跑路手段,孟婋倒也有几分佩服:
“我先前只知她谋略出众,倒全然不知她在调兵遣将、甚至跑路的方面也有专长,速度远超常人。”
好在吴王做为手握“二十万大军”的一方诸侯,书房中到底还有些沙盘阵图。
许知微和孟婋就着他留下的沙盘复盘好今日战役,又一人闷了一碗杜若出品、酸苦辣咸俱全就是没有甜味的姜汤,这才被杜若撵着上床休息。
许知微今日累极了,睡前喝下的姜汤中也含有安神的草药,本该一夜无眠至天明,却莫名其妙地做了一夜的梦。
她的梦中翻来覆去地只在重复几个场景:
初入梦乡时,许知微似乎身处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一只斑斓猛虎浑身浴血护在她身前、四周都是浑身浴血、面目狰狞的骑兵,黑压压地望不到尽头。
画面一转,她眼前出现了一张毛发被鲜血染红大半的猛虎正脸。
那虎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叼起,纵身一跃直接飞到了云层之上,又一甩头将她扔出。
许知微自云层间坠落,过了很久很久、直到她心中生起些许恐慌方才落地。
这次落地后,她发现自己立于景明帝身前。
景明帝壮年时的模样早在许知微记忆中淡去,如今却是格外清晰。
她透过冕旒看见景明帝张口:
“你生母早亡,如今已无长辈为你取字,那朕便赐你表字山君吧。”
话音刚落,许知微面前又出现了那只浑身浴血的猛虎背影。
......
不知过了多久,梦中画面终于不再重复。
许知微面前再次出现了那只毛发被鲜血染红大半的猛虎正脸。
这一次,它并没有再将许知微叼起,而是冲着她发出怒吼,口吐人言:
“汝可担得起‘山君’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