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冻小说网

繁体版 简体版
果冻小说网 > 长生蛊 > 第19章 拾捌:问君何事泪纵横

第19章 拾捌:问君何事泪纵横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长生诀:长生蛊

拾捌:问君何事泪纵横

念尘亦是一身齐衰,跪坐在明堂中,望着面前的棺椁,久久不语。

听见身后数人脚步声杂乱,他只觉得荒诞。天宝寺于国寺之前,先当为寺,分明该置身尘世外,却也要摆这样的排场——那一位只逗留不过一个时辰,倒要将来寺中谒灵的百姓拘于一隅。

诵完经坐在一旁的本如看见他面上的不耐,平淡地开口道:“殿下稍安,这寺内众僧自是超然物外,可天宝寺终究坐落于梁京,天下再没有比之更爱讲究王权富贵的所在了。青瓦灰墙在这种地方圈出的四方天地,又怎能不染尘埃。”

念尘抬眼看他,道:“丽都便不讲究王权富贵么?”

本如闭眼笑起来:“殿下心知梁京如何,丽都又如何。衲僧遁世已久,早不知北地如今情势,殿下倒要来问我?”

念尘答不上来。

他卸了劲散散地坐着,叹气道:“昔年北地战神既甘以衲僧自居,便请问大师杀人业障可有解否?这话非是晚辈要为难于大师,也是晚辈在为自己问。”

本如便道:“衲僧与殿下不是一路人,又如何为殿下解惑?”

念尘不解,正要问他同样杀业无数如何不是一路人,身后脚步声渐近,而后帘子被掀起,便噤了声。本如双手合十对着来人倾身行礼,念尘也转过去伏身道:“父皇。”

献帝只对本如道:“有劳。”

本如仍旧一言不发,又微微倾身便站起来出去了。

献帝瞧着他竟冷笑了一下:“对我横眉竖眼,倒是能同归卿好好说话,真是奇了,害死那人的又不是我。”

这话也不知是在对谁说,念尘继续伏着身子,并不接话。

献帝在他身边跪坐下来,随口问道:“你守了多久?”

念尘半起身道:“不出两个时辰。”

“倒难为你的身子。”

念尘这才看到献帝只是换了深色常服,只闷声道:“胡老为儿臣调理多日,已无大碍。”

献帝又道:“臣子中没几个知道湍洛的事,只道芸妃殁了,你倒大醉不醒,我手里已经捏了不少弹劾你不孝的本子。今日叫你披麻戴孝,也好让那些老家伙闭嘴。”

念尘拱手道:“谢父皇为儿臣思量。”

献帝看着他只觉好笑:“你倒真是病得不轻,当日诘问我的狂气都叫酒浇没了罢?”

念尘垂首道:“儿臣本就是罪人,于这明堂中久坐,自觉惭愧卑鄙,不敢张狂。”

献帝听了只冷哼道:“今夜归卿会带他那小女儿来谒灵,你要在那姑娘面前也这副颓丧样子?”见念尘面色未变,他只觉得来气,又道,“芸妃尾七未到,还停在陵塔三层,你去是去不得,往前殿守她的长明灯罢。”

念尘闻言便又伏身下去道:“多谢父皇。”

献帝忽道:“她这些年是当真对你好,可惜你是个不知好歹的。”

念尘早快把那齐衰的袖子捻烂了,咬着牙低声道:“是。”

这副恭顺样子似乎挑断了献帝那根神智清明的弦,他望着念尘忽而朗声笑起来,又看回面前的棺椁:“你倒不必自责,有其父自有其子,这天下最不知好歹的自然是我!湍洛、归卿、子沐、非然、沈缨、花离……所有人都这般看我。是了,你是为人蒙蔽,恨错了人,这才恩将仇报,而我?我生来就不知好歹!”

念尘冷眼看着他言语间近乎疯癫,嗤笑一声,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明堂外自然有不少人立侍左右,打头的便是崔总管。他见念尘出来,一改往日的鄙夷面色,很是殷勤地迎上来道:“殿下这是要往何处去?”

念尘心中自是不屑,面上却戚然而温和,拱了拱手道:“我去前殿为母妃守灯。”

崔总管跟在献帝身边多年,自然知道昔年恩怨,闻言倒觉惊讶,压低声音不让旁人听见:“可殿下生母……”说着那双绿豆眼往明堂里一溜,不再多言。

念尘红了眼,也轻声回他道:“父皇与母亲自有话要说,何况生恩养恩皆大过天,我本也要为母妃守灯。”

崔总管从前觉得念尘殷勤探看芸妃不过是做做样子邀买人心,前些时日因为易储之事,宫内宫外谣言四起,道那二位过身与眼前这位定有关联,他听了几耳朵也存了疑。可眼下看念尘这模样却也瞧不出几分假来,他于是想这位七殿下若非真孝子,便也太会做戏——面上倒堆起笑来宽解道:“殿下孝心纯然,可也要节哀保重,老奴听闻殿下这些日子缠绵病榻,也是挂心。”

念尘看着这老胖狐狸说着说着倒真挤了几滴泪出来,早不耐烦同他继续演下去,又拱手道别,疾步往前殿去了。

念尘刚走不久,南昕王和霖若也到了明堂前。远远望着门前乌泱泱围起来的一群人,南昕王正了正衣冠,把霖若挡在身后,轻声道:“今上已然来了,你先去看看你娘亲。”

霖若不解,南昕王又低声道:“之后我会去前殿接你来谒湍洛,你先去便是。”

霖若只好应了一声快步离开,此时又听得明堂内有人出声,不怒自威:“归卿,我知是你,进来。”

她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见南昕王先是跪地行礼道:“臣南宫翊安,参见陛下。”

“南宫晋明——我这样唤你,你可还要拘那些生礼?”

南昕王登时抬头,跪坐着迟疑良久才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阔步迈向明堂。那些围侍的护卫齐刷刷地让开了一条道,待他走入堂中,又一圈圈一重重地列阵,把这低矮的堂室围了个水泄不通。

霖若心慌,却又不敢上前,犹疑徘徊间有人站在她身后轻声道:“小施主,随我来吧。”

她回头见是本如,忙双手合十垂首道:“昨日是霖若唐突,扰了大师心神,不知当如何补偿一二?”

本如望着她的目光淡而远,那双眼睛也漆黑如墨海,不再如昨日明亮似星辰点缀其中。他笑了一下道:“昨日既成昨日,小施主只让它过去便是了。何况世间所谓补偿,终究不过是自己图个心安,于旁人而言实在无济于事。”

霖若深以为然,心中愧疚更甚,于是咬唇又道了声抱歉。

本如没有再回头看她,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了一会儿,他忽地出声笑道:“小施主诘问亦助我摆脱多年心魔,又何必抱歉?”

心魔当真这样容容易易便能被三两句点拨而去?

霖若却也不敢再问,便转而问南昕王的事:“大师可知我父王与今上在明堂……”

“前殿已到了。”本如笑着打断她,手轻轻往青砖地上蜷作一团的雪绒猫儿一指,“近日总有猫儿来偷灯油,被人扰了又要抬爪子唬人,香客偶有抱怨。不过天宝寺不容杀生之举,猫儿既要偷油,寺中众人便勤些添油,也不算麻烦。”他见霖若似有所悟地瞪大了眼睛,点了点头,“小施主遇见猫儿伸爪也莫要惊慌,避开便是。”

他双手合十轻轻念了一句什么,向前殿门前的两个小沙弥招了招手,和他们一道离开了。

本如既如此说,想来父王不会有事,霖若也将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南姬的明灯她每次到天宝寺都会来添油,故而眼下毫不费力便找到了。为示众生平等,前殿里的明灯其实每季都会重新排列一番,但南姬的明灯总是会在地藏像附近。起先霖若只以为是巧合,不过也许世间巧合都是人为所致罢。

天宝寺的地藏像是元禧三年落成的,这位庇佑亡者的菩萨手持明珠法杖,头戴宝冠、身着袈裟半盘腿坐于莲台上。霖若跪上蒲团,先是看着地藏手里那颗圆润晶莹的明珠,再抬头望向那双悲悯慈爱的眼睛,合眼拜了三拜。

明灯里的油其实还满,霖若起身后便拿了小铜勺稍微添了一些,双手合十闭眼轻声道:“这些年父亲总来看您,也不知他的那些肺腑之言可有对您说过?您有可曾愿意听过?还有那位……”她睁开眼,苦笑了一下又道,“明灯熠熠如新,自然是有人日日来擦拭过,若儿自不必多言。只是若儿从前愚钝,从未发觉。”

霖若从香案上拿起线香剪,剪下一指长的几缕发丝,投入火苗。火舌立刻舔舐着卷住那轻软细弱的青丝,把它们熔成蜷曲的鬼影,最后化作袅袅青烟,带着一股焦香的味道。

“娘亲,若儿不日便要南下去,往后应当再难来探望您了。”她说着叹了口气,泪眼映了烛光重重,“若儿心中虽希望娘亲能保佑女儿一路平安,可您生前便如无根之萍漂泊不定,要是在身后为了保佑女儿而飘荡世间不得安宁,女儿又如何能心安……”

“若你不能安好,她也不能心安托生转世。”

霖若被这一句吓得忙捏了剪子回头去看,见念尘站在前殿小间的门口,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只愣愣地望着他,连簌簌落下的几颗泪珠也忘了擦。

那泪珠坠落时盈盈地反了灯火之光,倒晃着了念尘的眼。

他也愣了一会儿,这才继续上前拱手施礼,抬头看她紧握线香剪的手笑道:“我可是又吓着你了?”

霖若慌得忙松手,那剪子便冲着她的脚直直坠下去。念尘眼疾手快向前迈了一步伸手捞了起来,起身时鼻尖将将略过她的,两人又是一愣。

霖若的眼睛闪了闪,往后撤了两步,腰几乎贴在了香案上,侧着脸小声道:“臣女不知殿下在此,同娘亲胡言乱语了一番,殿下见笑了。”

念尘回过神来,忙指着那小间道:“我看望母妃,听见外头有响动才出来探查,也只听得最后那两句,心有所感才想出声宽慰。”他见霖若耳朵红作一片,也不看他,便遗憾道,“原来三公主与我还是这样生分,是我唐突了。”

霖若摇头,却还是不敢和他对视,只垂首行礼道:“那些话便是教父王听去,臣女亦会觉得不自在,方才只是……”她这才注意到念尘也身着齐衰,想起来寺路上南昕王对她说的那些话,忙又垂首道,“若说唐突,七夕那日臣女才是唐突殿下之人。还望殿下念臣女无知,竟在那时叨扰殿下。”

念尘凤眸微瞪,直勾勾盯着她的脸道:“念你无知……所谓何事?”

霖若抬眼便见他那烛火跃动的双眸中隐有怒气,眨了眨眼忙移开目光,嗫嚅半晌——该不该明确告诉他自己已知晓湍洛与他的关系,还是模棱两可地转到芸妃病逝上去?

她这边不安焦虑,可这柳眉轻蹙、双眸含泪的娇怯模样倒叫念尘发觉自己漏了杀气,登时和缓下来。再一想南昕王已然表了忠心,纵使这忠心他还未试过,可便是南昕王真把那母子关系告诉了这个要继承他生母衣钵的小姑娘,于他也未必无利。他便伸手虚扶了霖若一把,柔声道:“抱歉,此乃宫闱秘事,知道的人终归越少越好。我那夜心神惶遽,也多亏三公主妙语解颐,才得些松快。”

霖若听他这样说心中虽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再多言,只抬头往那小间一指:“殿下方才可是说芸妃娘娘的明灯在此间中?娘娘于臣女有恩,不知臣女可否为娘娘添奉?”

念尘点头,引了她去芸妃的灵牌和明灯前,给她递了铜勺,不由问道:“我倒不知母妃何时有恩于三公主?”

霖若垂首笑得苦涩:“臣女及笄觐见时,因是狄戎之后,不得后宫诸位娘娘青眼。那时芸妃娘娘虽在病中,却差人赐予臣女一套青玉幽兰的头面,臣女无福谢恩,深以为憾。”

她未听得念尘开口,便忙笑道:“与娘娘对殿下的多年教养之恩相比,这也许算不得什么,可对臣女而言无异于霜雪凛冽中的焱然炭火,臣女铭感于心。”

赐物之惠、教养之恩,孰轻孰重,不必多言。

念尘默默看着她轻手轻脚地给灯里添了油,又跪下去虔诚地对着那灵牌拜了三拜,心中酸楚难耐,叹了口气。

等她再次起身,他艰涩地开口问道:“若有一人不知情而犯了无可饶恕的大错,他当如何自处?”

这问题没头没脑的,霖若便问道:“虽说不知者无罪,但那人可知自己所行之事是无可饶恕的?”

念尘哑口无言。

他自然知道。

是啊,湍洛之死他自是可以狡辩称不知情、狡辩称是误伤,太子和伦弟可以狡辩称是为帝道铲除异己,可芸妃和太子妃……他是为了私恨。

叫面前人用那双幼鹿般的清水眼一瞧,他更觉自己像从污血潭中走出的杀人恶鬼,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卑鄙而污秽。

他登时想起这一日早上自己做了什么噩梦。

他梦见自己那双手变成枯瘦黑黄的爪,那张脸变成青面獠牙的夜叉相,浑浑噩噩地走在迷雾中,张牙舞爪地将所有迎面走来的故人撕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