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苏公子,你这叫人起床的方式还真是特别。”
顾殷久一边说着,一边咔咔两声拗了拗脖子,无奈苦笑。
倘若苏扶卿的剑再靠近一分,他就要从顾无敌改名叫'顾无鼻'了。
苏扶卿冷冷盯着倒在一旁的“人”。
顾殷久欲拔下钉在墙上的剑,可这刚触到剑柄,便被那股刺骨的寒意冻得缩回了手。
他将剑递还给苏扶卿,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他的手,不由得皱起眉头:“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他下意识地想要查看,对方却迅速收剑还鞘,将手掩于袖下,语气淡淡:“无事,这是一门特殊的功法罢了。”
苏扶卿低头盯着不住发抖的活尸人,声音冷厉:“你刚才想做什么?”
顾殷久见状,赶忙道:“哦。对了,先说正事。”
“这家伙就是昨夜潜伏在窗外的人,又想来作怪,刚好被我逮住了。我瞧他也不像是活尸人,苏公子,你来看看这究竟是何方邪祟?”
此人眼窝凹陷,眼圈发黑,头发散乱地贴在头上,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全身上下脏兮兮的。
在半夜冷不丁地跟这样的东西打上照面,若是换成寻常人,恐怕早就吓得魂胆俱散了。
顾殷久蹲下身,摸着下巴仔细打量着他,道:“这么奇怪啊,要不我们把它开膛破腹,看看究竟是什么好了。”
一般的活尸人都是凭借本能吸取活人阳气,毫无理智可言,更别提什么情绪波动了。可眼前这家伙,居然还会害羞、尴尬,甚至躲躲闪闪,实在不像个正儿八经的活尸人。
此话一出,蜷缩着的人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门口。可就他正要逃出门之际,右手却传来一阵力道,硬生生将他拉了回去。
顾殷久笑眯眯地按住他,蹲下来:“别费力,你走不了的。”
又抬头问道:“怎么样?”
苏扶卿将系在活尸人腕间的银线收回,漠然道:“无脉搏。”
“无脉搏?那可有呼吸?”顾殷久说着伸手就要去探那人的鼻息,却被剑鞘轻轻挡开。
苏扶卿微微皱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不要乱碰。”
“此事属下来便好。”
萧暮雨走上前,捏着常安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伸手在他鼻下一探,抬头道:“公子,此人没有呼吸。”
顾殷久试探着对活尸人道:“你能听得懂我们说话,是吧?”
活尸人点了点头,抖得跟筛糠似的。
他先是看了眼笑眯眯的顾殷久,又瞥了一眼冷若冰霜的苏扶卿,最后竟然像只寻找母亲庇护的雏鸟一般,小心翼翼地贴着地面,躲到了顾殷久身后。
顾殷久顿时哑然失笑:“你怕他,不怕我?”
明明是自己逮的他,这人居然还敢躲他身后。
不过一码归一码,顾殷久拎鸡崽似的把他提溜出来,朝苏扶卿剑锋努努嘴,威胁道:“你也看见了,这位公子可没我这么有耐心,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否则他一个手起刀落,你可就彻没‘命’了!”
顾殷久加重了那个“命”字,这东西非人非鬼,他一下子也吃不准他身份。
活尸人忙不迭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死的?”
活尸人终于开了口,他不敢看苏扶卿一眼,垂下头道:“我叫常,常安。大概五六年前死的。”
顾殷久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活尸人,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他转向苏扶卿: “苏公子,劳烦你拿母蛊盘出来瞧一瞧。”
果真,母蛊盘指引方向的银针正急速转动着。
“难不成最近村里人所说的摸人鬼是你吗?”
“是……”
若是这般,那这一切便可解释得通了。顾殷久心道,怪不得即便在山洞时母蛊盘转了许久,却丝毫没找到白虎的气息,原是他在干扰母蛊盘的动向。
想来这村里的怪事,还有他在梦中见到的鬼童,也多半跟此人脱不了干系。
顾殷久目光游弋到常安头上,冷笑道:“你故意吓我,究竟适合目的?还有,那些失踪的小孩,你抓去了哪里?”
“我没有故意吓你,也没有抓过小孩!”
萧暮雨道:“还想狡辩?村里的人都说小孩是摸人鬼抓走的,你不就是摸人鬼吗?”
常安慌忙摇头,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我的确是摸人鬼,靠活人吸取阳气,可我是村子的守护神我,从来没伤害过小孩,玉米哥哥,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他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我靠近你只不过是想吸些阳气,可这还没做,就被你发现了。”
“玉米哥哥?”
顾殷久眯着眼,揪住他的领子往上提了提:“谁是你玉米哥哥 ?为了活命开始胡说八道了?”
常安被他提得脚尖离地,慌忙摆手:“玉米哥哥你先放开我,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想来这家伙在自己和苏扶卿面前也耍不出什么花招,顾殷久松开了他的领子。
常安一落地,立刻跑到水盆前,将遮住脸的头发全部拨开,又使劲洗了把脸。
等他再次抬起头时,顾殷久不由得一愣。只见常安脸上布满了大块红中带黑的胎记,斑驳交错,像是被火烧过后未及结痂的疤痕,看起来颇有几分骇人。原来刚才他们以为的伤疤,竟然是胎记。
常安瞪大眼睛,指着自己一深一浅的绿色重瞳道:“玉米哥哥,是我啊!”
“五年前你路过我们村的时候,见我在地上捡东西吃,你给了我一根玉米。对了,当时你旁边还有一个人,你好像叫他……叫他小里子什么的!”
顾殷久本来当他胡说八道,盯着他脸上胎记看了许久,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疑惑,而后一脸恍然大悟。
“哦,我记起来了!是你啊!你就是当初那个饿得眼睛发绿的小孩!”
当时他还真以为常安是饿到眼睛发绿,合着他原本就是这个瞳色。
常安满脸欣喜道:“你终于记起来了!玉米哥哥,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常安如今是灵体,认人并不依赖外貌,而是通过感知对方的气息和灵魂波动来识别。因此即便顾殷久换了副皮囊,对他来说,也依然清晰可辨。
顾殷久侧了头,对苏扶卿道:“苏公子,他没说谎,我当初的确见过他。”
当年唐小里的酒楼办得风生水起之时,药谷附近疫病爆发,两人仗着手头有余力,也曾接济过几个小村子。
一日将米粥布施完后,他们这才发觉自己没吃饭,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才想起来。好在有个善心婆子给了他们两根玉米,于是便在树下就着稻杆烧起了玉米棒子。
可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就看见路边有个瘦骨嶙峋的小孩盯着他们口水滴答。那孩子满身泥泞,衣服上满是破洞补丁,顾殷久实在心有不忍,就把手里的烤玉米给了他。
那小孩满脸红色胎记,眼睛则是异于常人的可怖重瞳,因此他印象颇深。
将这段往事迅速向两人解释了一通,顾殷久道:“这过去太久了,我一开始实在没认出来。”
常安赶忙摆手:“没、没有……恩人记得我,我已经很感激了。要是当初没有那根玉米,我跟弟弟恐怕会被饿死。哥哥施玉米之恩,常安会记得一辈子。”
顾殷久笑了:“不过这哪有人喊别人玉米哥哥的?谁听了不迷糊啊?”
常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比着手指道:“对不起,那日你把玉米给我之后就离开了,我也不知晓你的名字,就只能叫你玉米哥哥了……”
顾殷久摆了摆手,笑道:“行了行了,既然是你,那咱们也算有缘。”
就在这时,一声冷哼蓦地从旁边传来。
“连给过一根玉米的人你都记得。”
顾殷久侧过头,正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瞳眸。
苏扶卿神情突然冷冽得厉害,直视着他:“也是,不过是不重要的人记不起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