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忱挂断电话时,手中的杯子砸了出去,惊起院中柿子树上的麻雀。
“白泽做事知道分寸。”
吴二白的话还在耳边环绕,江忱只觉得讽刺,九门中人没一个好东西。
解雨臣登门时见到的就是神色难辨的江忱。
“二叔的目的我们无法猜到,”他弯腰捡起落在地毯上的杯子,“但要说这次只是普通行动谁也不信。”
杯子被完好地放至桌角,江忱这才正眼看向对方,他今天反常地穿了件驼色羊绒大衣,让他想起今晨妹妹的围巾。
解雨臣没有提岚灵,只是看着院中歪着脑袋的雪人出神。
江忱抚着面前的全家福,眼中溢满悲伤。
雨村众人此刻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能伪装解雨臣,可以悄无声息解决掉吴二白的手下,最有可能的是汪家人。
“有什么冲我们来就好,那帮孙子带走小忧,真他妈卑鄙!”胖子忍不住先爆了粗口。
“二叔,怎么办?”吴邪问道。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吴二白身上,他刚打完几个电话,此刻依然是运筹帷幄的样子,丝毫不见慌张。
“是什么人做的还未可知,先不要自乱阵脚。他们带走小忧的目的我们也不知道,如果他们不主动联系我们,那小忧的处境应该十分危险。”吴二白很冷静。
“二叔,我和你一起回杭州!”吴邪提议,这件事他无法袖手旁观,“昨天我手机里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南京鼓楼东,北极阁气象博物馆221号储物柜,新年快乐。”短信内容很好懂,却不知发件人的目的,是吴三省一贯的风格。
吴二白接过手机,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山风吹动昨日胖子用面糊贴上的春联,上联的上五分之一掉落,正在风中哗哗作响,小满哥似乎也感受到众人的紧张,在一旁坐得端端正正。
吴三省没死却不出现,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吴家三代人斡旋其中,吴邪他们付出了多少代价才促成今日的局面,可吴忧的消失和吴三省的短信彻底打破了平静的表面,黑暗中藏着的是什么让人不敢想。
“小邪,”吴二白出声道:“你先顺着老三给你的信息做事,小忧的事交给我们。”
“我知道了。”他们现在可以肯定带走吴忧的一定是汪家人,那么吴三省给的线索一定有用。
晨雾布满山间,黛青色的峰峦浸在奶白色的浊气中,山涧在石缝间挤出粘稠的呜咽,一簇早开的野花从岩壁裂隙探出头,猩红的花瓣上凝着露珠,宛如结痂伤口渗出的新鲜血液。
岚灵醒来,先感受到沉重的身体,动一下都十分艰难。睁眼后首先入目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屋内光线不算暗,一时分不清是早晨还是下午。躺着适应一会后,她撑着床坐起来,这才发现对面的窗户旁边还有一人,逆着光,且背对着她,只是看身形是个成年男性并且似乎在哪里见过。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岚灵在回想事情的经过中不合理的地方。
可惜对方并没有给她留反应时间,他转身朝她走过去。
白泽?
岚灵寻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头,“所以,你是谁的人?”
白泽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以维持对方的安全感。
“大概算是二爷的人吧。”
漫不经心的回答,白泽似乎在向岚灵开玩笑。
“那么,这是哪里?”
她决定忽略掉前面的疑问,先从最关心的问题入手。
“西南山区。”
白泽意外的坦诚让她不得不重新思考,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假扮的解雨臣?”
“嗯,”他点着头,嘴角扬起的弧度丝毫未变,又接着道:“而且我姓汪。”
啧,麻烦了,岚灵闭了闭眼,而后看向对方思考对策。
白泽在岚灵的视线中抬起手,撑着额头继续说:“我很小的时候就是特殊培养的,我的作用是混入九门的关系网中。”
吴二白知道吗?如果知道,又为什么那么信任他,是将他放在身边以随机应变?或者从头到尾他都不知道,那么他们将会十分被动。如果是前者,那么父亲的计划又是什么,她的被抓是否在计划内;如果是后者,现在她落入敌手父亲又会怎么应对。
想不出什么,她现在得知的信息实在太少。
“你知道的,我刚回吴家三年,如果你们想拿我威胁我父亲或者吴邪,你不觉得很不现实吗?毕竟当初吴邪他们费了多大的代价才搞垮汪家的体系你应该比我清楚。”
按说作为一个人质,她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能暂时不会有危险,可她的第一反应却是在绑匪面前削弱自身的价值。
“江岚灵,岚岚,你知道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是我养父给你取的。”
岚灵有些懵,她甚至觉得白泽疯了,或者这只是她一个荒诞的梦境。
“如果你长在汪家,那么你会是我的妹妹,汪岳岭,你该知道这个名字,我在汪家的养父,对了,你的亲生母亲江风婧是他的妻子,很乱的关系对吧?汪岳岭给你取名岚,说是想让你像山巅之风一样自由,可笑吗?无论长在汪家还是吴家,自由都是遥不可及的东西。”
岚灵垂下眼睛,汪岳岭,那个在云顶天宫里她见到的尸体,尽管白泽讲的很是真诚,她还是一字不信,她看过母亲的日记,从没有发现汪岳岭的存在,不要说汪岳岭,便是一个男人她都没有提起过,那具尸体上只有一张母亲的照片而已,说明不了什么。
但是她没有反驳,如果对方想要讲故事,她听着便是。
白泽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仅凭我的一面之词你是不会相信的,可事实就是这样,你所不知道的却是我挥之不去的记忆。”
在白泽的叙述中,他刚出生便被带到了汪家核心处,前五年,他和其他的汪家小孩一样接受训练,汪岳岭虽然不算喜欢他,但他也算有个家。后来,他作为这一批里最优秀的孩子更换身份前往白家,在那里生活了一年有余。
“汪岳岭说我应该知道怎么做,告诉了我暴露的后果。那时的我天真的以为我是该做些什么回报汪家回报他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只是他们的工具。”白泽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表情,似乎在叙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白家父母待我很好,和他们相处的那段时光让我知道原来家真的是一个很温暖的词,可我却开心不起来,我清楚的明白我是谁,我的任务是什么,他们的好让我不知所措。我故意闹着他们,希望他们不要对我那么好,那样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做我身为汪家人该做的事。”
“我的那些举动,在他们看来只是一个在孤儿院长大的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会做的正常的事,他们耐心地教导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原来做错了并不一定会得到严厉的惩罚,只要下次改正就好。后来……”
他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又像没事一样接着匆匆结束了这个话题,“后来他们死于一场意外,我暂时回到汪家,奇怪的是之前被带回来的好多女人都怀着孕,很多却都中途流产,为数不多生下来的也很少有活过三个月的。你的母亲也在其中,不幸的是,她死于生产,后来汪岳岭叛逃,我离开汪家,以白泽的身份在白家几个家庭里辗转长大,被吴二白看中收做手下才算真正接触到吴家。”
他似乎累了,身体靠在椅背上,眼睛却望着岚灵:“岚岚,你之前说让我称呼你的名字,当时我说不合适,其实不出意外的话,你该是我的妹妹,因为,汪岳岭和江风婧是夫妻。”
夫妻二字音调被他咬的极轻,岚灵还是听清楚了。
长白山上,她看到那具尸体贴身放着的照片,她早就猜想过他们的关系。
“我见过汪岳岭的尸体。”
白泽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站起身,“你先休息,我还有事要做,晚饭我会给你送来。”
听到关门声后她掀开被子走下床,她的羽绒服被挂在衣架上,木质的房屋里没有开暖气她却不觉得冷。听完白泽的故事,她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紧张感,暂时她的人身安全并没有受到威胁,只是有些担心吴二白和吴邪他们,哥哥也应该急疯了。
她摸了摸衣服口袋,意料之中什么都没有,走近窗户,一眼望过去满是树木,看着离地面的高度,她此时应该位于二楼,从窗户的角度看不到其他信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房门,白泽离开时她并没有听到锁门的声音,既然没有锁门,那就是不担心她跑掉,有一定的自由空间,她一时不知道是应该感慨还是庆幸自己是个菜鸡。
她走出房间,的确位于二楼,却惊讶于在左手边还有大概四间房,看来汪家的一个小团体都住在这里,也是,单凭一个白泽,想在保镖的保护下带走她不太现实。
他们似乎很是讲究,楼下院子里的地上都铺了石板,看上去非常平整,木质的大门关着,她没有眼镜,看不清有没有锁上,院墙很高,看着让觉得压抑。楼梯应该位于建筑的中间,她没有犹豫,已经被抓了,参观一下囚牢又有什么,况且不锁门的是白泽,也相当于默认了这些是她可以活动的范围。
楼梯虽然每阶之间落差不大,但木板发出的咯吱声还是让恐高的岚灵有些担心,到达转角的平台处,她才放下心来。慢步走下剩余的楼梯,等踩上与木头完全不同触感的石板,走至院子中间她才转身看向这栋建筑。
木质的房子永远会给人一种特殊的韵味,就像她之前住在雨村时一样,只是吴邪的房子并没有像他们建造的这样大,却胜在拥有更多细节,更加有烟火气。
这栋房子很大却很安静,静到她可以听见许多鸟叫声,她走向院子西北角的凳子坐下,呼吸急促,她身体里的迷药还没代谢完,走这样几步就累了,看来白泽不锁房间门完全是因为知道药效还没过。
岚灵不再想大门有没有锁上,因为没有意义,她将右臂肘关节放在桌子上,手握拳支起头部,闭上眼睛回想整件事。她更倾向于父亲知道白泽的身份,在她看来,父亲吴二白在九门的任何事情中都在扮演好人的角色,谁有矛盾拿出当年买的铜签请他出山调平即可,明明是九门的一个重要人物,却又把自己隔离在九门之外,这样聪明的人不会查不到当年的事。
甚至她认为吴二白一直知道她的存在,只是由于许多因素没有认她而已,所以她被带走是父亲计划的一部分吗?父亲是否断定白泽不会伤害她才让她入局,如果这里只是几个汪家人的据点,似乎没有能力卷土重来对九门和张家再造成伤害,那么父亲的目的是什么,汪家人抓她来到底是什么目的,总不能是纯粹的报复。太多的疑问出现在她的脑海,头好像更晕了。
白泽处理完事情回到家看到的就是岚灵趴在桌子上的一幕,太阳快要完全落山了,院子里的光线更是暗淡,温度也降了下来,这样趴着只怕要生病的。他快步走过去,看到岚灵在他靠近前抬眸望向他,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白泽叹了口气,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轻声道:“口袋里有零食,饿了就吃一些,我去做晚饭。”
说完也不顾她的反应,转身打开房檐下的灯然后进了厨房,事情的进展让她有些懵,待遇这样好的俘虏估计也不多见。
岚灵紧了紧身上的外套,衣服上有一股清香,似乎是洗衣液的味道,手伸进口袋,摸到了他说的零食,应该是巧克力,她没有拿出来,不是因为不信任,只是单纯的没有食欲。
白泽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背对他的岚灵,他不知道表面看上去还算平静的她在想些什么,灯在一楼的房檐下,两人的影子被投照到相反的方向,他关掉那盏灯,对回头看向他的女孩道:“吃饭了。”
当晚,白泽做了个梦,梦里白家父母在大火中挣扎,他无数次想要冲进去救人,但最终无能为力,在这个梦纠缠了他二十年,或许是今天和岚灵说起往事,梦中的场景更加清晰。他从梦中惊醒,感到右臂上的疤痕火辣辣的疼,似乎在提醒他那不是梦……
天蒙蒙亮,他从沙发上起身,叫醒岚灵,该出发了。
一路上岚灵从没问过他要去哪里,他说什么她便做什么,要不是两人之间那略微尴尬的气氛,白泽都要相信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旅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