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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体能室来到水上馆，下训后的水上训练馆没什么人，偌大的场馆空旷寂静。

喻若愚走到泳池边盘腿坐下，低着头，手无意识地拨着水面。

涟漪层层扩散荡开，波纹从激烈到平缓。过了很久，心绪似乎也如同这一汪池水般逐渐平静下来。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蹭着衣摆把手擦干，然后掏出手机，点开置顶的聊天框，指尖在屏幕上方悬了半晌，最后挑了一个表情包发过去：

虞：【小狗趴地叹气.jpg】

对面的小鱼头像很快回了一条：【摸摸小狗头.jpg】

喻若愚看着回过来的这张表情包抿唇笑了一下，爸妈还挺与时俱进的嘛，看来有在好好生活。

没等他继续回复，对面发来一句：【怎么不开心？遇到什么事了，可以和我说说】

满心的怒气在这句话里被酿成委屈，喻若愚抬手蹭了蹭鼻尖，眨去眼底泪意，慢吞吞地打字。

虞：【欺负我朋友的那个人回来了，很烦，想一拳打死他】

鱼：【打】

鱼：【但下手轻点，别打死了】

鱼：【你们老师不管，我飞过去替你教训他】

喻若愚给自己捏的网络身份是加错好友的在读普通高中生。

看到噌噌冒出来的平静而嚣张的几条消息，喻若愚愣了下，紧皱的眉头逐渐松开，脸上带了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虞：【果真？那我现在就去】

虞：【沙包大的拳头.jpg】

鱼：【放心去。】

鱼：【我现在买机票】

鱼：【购票界面.jpg】

喻若愚盯着截图上的始发地“Q市”，情绪彻底软下来，心头堵着的闷气消散。

虽然他是真的想把王辰打一顿，最好打得半身不遂再也不能跳水。但事实上他不可能为了这种人毁了自己、毁了池虞，更不想让关心牵挂自己的人担心。

挑挑选选，喻若愚又选了表情包发送：

虞：【小兔倒地大笑.gif】

鱼：【心情好点了吗】

虞：【嗯，好多了】

这次对面没有秒回，“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持续了好一会儿。

鱼：【那就好。你说过的很重要的考试快开始了吧？别因为这种事影响自己的状态。记得你提过班级新来了一个老师，可以考虑把这个事告诉他，让他来处理】

这回轮到喻若愚沉默了，脸上的笑意淡去，一行字删删改改。

虞：【这件事跟他没关系，我不想把他牵扯进来】

大概过了快一分钟，小鱼头像发过来一条：【没事[加油][加油]，我相信你能自己处理好，不过我会时刻准备着】

喻若愚疑惑地回了句：【准备什么？】

鱼：【买机票】

喻若愚没忍住捧着手机笑起来，回复：【放心，不会让您打飞的来警察局捞人的】

双手揣兜步伐轻快地从水上馆出来，喻若愚没注意到场馆侧门处，祁淼站在那里，目光追着他的背影直至路走到尽头再也看不见。

跟我没关系，不想跟我有牵扯。

祁淼盯着那行字，脸上笑意消失殆尽，眼神从空茫渐渐变得晦暗，拼尽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要追上去。

所有人都说他和小鱼是并肩为王的双子星，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并非如此。他们从来不是同辉相映的双星，小鱼是永远燃烧的恒星，而他只是一颗小行星，围绕恒星运转，他的光与热、甚至生命都依赖恒星而存在。

*

次日，也是训练赛的前一天。

早训前所有参赛人员集中抽签，确定比赛时的个人次序。

一群人打着哈欠游魂似的来到操场，陆思照例是其中之一，直到看到队伍里某个人的时候，他打到一半的哈欠停住，大张着嘴，下巴差点脱臼。

“卧槽？？他他他——！”他立刻扭头去看喻若愚。

喻若愚慢他半步走在后面，见状抬手替他把嘴合上，淡淡扫了不远处的王辰一眼，对陆思道：“干嘛，又不是见鬼。”

“不是，这还不如见鬼吧虞哥！”他情绪之稳定让陆思有点匪夷所思。

“别看了。”喻若愚脱下外套活动起关节，“脏眼睛。”

陆思依旧不敢相信，王辰挑衅的眼神连他都接收到了，身边这位和王辰结结实实打过两架的战神能忍？

活动手腕是什么意思？陆思悄咪咪观察喻若愚，准备蓄力一拳把王辰干翻？

虞哥最近增肌成果显著，万一打起来不一定拦得住。陆思看看自己的手，一边打量喻若愚华而有实的手臂，要不把一航叫来？

“在看什么？”一道冷冽的声音打断陆思脱缰野马般的脑洞，他一转头，祁淼正盯着他，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看得人发毛。

“祁指导！”陆思立刻立正站直了问好，祁淼不悦的表情很难让他不联想起昨天他们一群人凑一块儿摸腹肌时的画面，现在想来的确非常不务正业，难怪祁指导不高兴。

于是他很快吸取教训并应用，马上积极表态：“在准备热身训练！”说完丢给喻若愚一个“我溜了你保重”的眼神，怂怂地跑开。

喻若愚在旁边活动手腕，陆思的眼神信号他接收到了但不能理解：为什么队员们见到祁淼就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从前他们在国家队是这样，现在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和祁淼比起来明明我比较威严吧？

“手腕不舒服？”祁淼和喻若愚暗中观察的目光对上。

被当场抓包，喻若愚一点不心虚，干脆大大方方地看回去，道：“没有，小毛病，活动开就没事。”

祁淼显然不相信，正准备追问，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

喻若愚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老天助我，留下一句“我抽签去了，你忙”，然后像条鱼一样从祁淼手边溜走。

抽签采取抓阄的方式，原始但最公平。

喻若愚无所谓抽到第几个出场，抽完展开纸条随意瞟了眼就揣进衣兜，跟一旁负责登记的教练报上抽到的签号。

登记的教练在“池虞”两个字后面记下一个“1号”，打趣：“好签运啊，勇夺第一。”

喻若愚挑眉笑：“那借您吉言了。”

对内训练赛不设预赛，流程参考大赛决赛的赛制。按照正规大型赛事的规则，选手在决赛中的出场顺序取决于各自预赛的成绩，预赛成绩排名越靠前则决赛出场顺序越靠后。

喻若愚参加过大大小小的比赛数不胜数，从来都是倒数第二或者第一压轴上场的，打头阵倒是第一次，是个挺新奇的体验。

登记完，他抬头环视操场找祁淼在哪，找了一圈没看到想看的人反倒跟树荫下的一坨人对上了眼神，随即嫌恶地挪开。

王辰这段时间被停训没来队里，这回一露面，以往几个为他马首是瞻的小跟班就凑到他面前。

“辰哥回来参加训练赛是准备正式恢复训练不？”

王辰被簇拥着，不无得意地点头：“当然，我想回来还不简单。”

立刻有人奉承：“那是，没有辰哥家的赞助，我们跳水队的条件哪能那么好。别的项目羡慕都羡慕不来。”

这话中听，王辰说：“你们说我去花游队扶个贫怎么样，反正我在哪钱在哪，给他们也带点投资去，多买点好看的演出服也行啊！”

几个人顿时低声哄笑：“我看行，花游队漂亮妹子可多！”

王辰笑完，想起什么似的，问：“陈嘉上次回队里，池虞什么反应？”

“池虞？他？”有个队员怪声怪调地开口：“人家现在可了不起了，抱了条粗大腿，成绩直线飙升。陈嘉哥作为前辈来队里话都不配跟他说几句，就被祁指导打发走了。”

“祁淼真愿意接手？”王辰的脸逐渐阴下去，“池虞现在成绩很好？”

“是啊，见鬼了，他——”那人还想继续说，被身边人怼了一胳膊，看到王辰的表情后讪讪闭嘴：“呃，其实，也就那样。”

王辰没再理会自己的这几个小弟，阴着脸推开他们，在操场上巡视了一圈，看到在抽签处的喻若愚，祁淼可算没在他身边跟着了。

王辰大摇大摆地晃过去，伸手拦住抬脚欲走的人。

”好久不见啊！“他作势亲热地揽喻若愚的肩膀，手抬到一半，被挡住甩开。

喻若愚没兴趣陪他演戏，多说一个字都觉得恶心，冷眼扫了他一眼，换了个方向抬脚就走。突然手臂被人拉住，手腕处闷闷的胀痛瞬间变得锐利。

“别走啊。”王辰拽着喻若愚，状若大度地说：“论伤我伤得比你严重，论处罚我罚得比你狠，我都不怪你了，你这么斤斤计较干什么？一个队的，都是哥们儿，至于吗？”

周围不知内情的除了纯吃瓜乐子人，有些人看向喻若愚的眼神已经带上了谴责和不理解：对啊，不就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之间耍贱打闹嘛，怎么还较起真来了。

比赛在即，喻若愚做了一天一夜的思想工作才勉强说服自己忍过这两天再秋后算账，但面对如此一张颠倒黑白煽风点火的嘴，他发现工作还是没有做到位。

池虞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凝视和议论，他那样内向寡言，会愤怒吗，会反击吗？

罪魁祸首倒做出一副宽容大度哥俩好的姿态。手腕的疼痛剧烈，喻若愚愤怒到极点。

“放开。”

“你他妈给我撒开！”喻若愚咬牙，极力克制着脾气。

两道声音一静一动地响起。

喻若愚一愣，转头看向身侧，祁淼接完电话回来了，平静的两个字浇在他怒气暴涨的心头，熄灭几分火气。

王辰也愣了，他以为祁淼已经走了。

手臂突然受力，王辰吃痛地叫了一声，下意识卸力，放开了抓着喻若愚手腕的手。

祁淼收回手，面色冷淡，看过来的眼神莫名让王辰打了个寒颤。

祁淼：“王辰？”

祁淼来队里的时候王辰已经被停训了，两人没有打过照面。

王辰甩了甩犹有余痛的手，有些难堪地点头：“祁指导。”

“据我所知你目前还在停训禁赛期间。”祁淼说：“刘指导惜才，破例让你参赛，别再惹事生非辜负他一片苦心。如果是我的队伍我绝不会容许任何还在处分期的队员出现在赛场。”

祁淼的话半点面子也没留，旁边一圈人状若无意实际上都竖起耳朵听，神色各异。王辰的脸红了又黑，半晌挤出一句：“我知道了。”

在以往，他仗着家里的背景和自己油嘴滑舌的本事，在队里不论是跟教练还是队员关系都处的不错，再合不来也能维持不尴不尬的表面关系，这是头一回有人当众给他这么大的难堪。还偏偏是祁淼。

王辰离开后，喻若愚双手背在身后，对祁淼说：“多谢祁指导。”

祁淼没接茬儿，问：“手腕怎么回事？“

喻若愚装傻：“啊？什么？”

祁淼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上前半步探身把他的手从背后捉住，喻若愚猝不及防，一晃神，只感觉到那股只有他能闻出来的熟悉淡香扑面而来。

祁淼动作很轻，几乎没有使劲，但被他握着的那截手腕依旧在微微发抖。

喻若愚张了张嘴想辩解一二，可惜使出全部的意志力都没能控制住右腕的颤抖。他干脆把手摊开了任祁淼看，有种破罐子破摔的丧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王辰气的吧可能是。”

祁淼拉着他往操场外走，语气动作不容反抗：“今天训练先停了，去看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