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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若愚怎么也想不到都这个点了,居然有人和自己一样睡不着在外面游荡,甚至这个人还是祁淼。
此情此景此时天,双方的出现都称得上不合时宜的诡异,但显然祁淼的行为更不正常。
大半夜的有家不回睡车里算怎么回事?
四目相对皆是沉默,喻若愚先发制人:“祁指导你怎么在这儿,车没油了?”
月色皎洁投射在地面上,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祁淼像是才确定眼前人是真实存在的,咽下呼之欲出的那声“小鱼”,唇边牵起一个笑:“不是,有点累了,在这歇一会儿。”
这笑容实在是勉强,喻若愚看得又担心又有点没来由的烦躁。
曾经的他和祁淼就像两面镜子,清晰地倒映出完整真实的彼此,一个表情、一个眼神都是不言自明的默契。然而现在的祁淼,宛如当下朦胧缥缈的月光,笼罩了层雾似的让人捉摸不清。喻若愚打心底讨厌这种感觉。
“体温怎么样,头还晕吗?”他问。
“我没事,不用担心。”好耳熟的一句话,喻若愚想,这是祁淼今天跟他说的第几次别担心了?
“你呢?”祁淼说:“这么晚出来,失眠了吗?”
两人在宿舍草坪边的长凳坐下,隔着两拳的距离。
“嗯。”喻若愚小半张脸埋进外套领口,眼睛盯着前方的一小块地,声音闷闷的。
祁淼说:“有什么烦心事,愿意跟我说一说吗?”
他的声音轻缓低沉如夜色温柔。喻若愚的眼里不受控地漫起热意,好半天才说:“不算烦心事,就是有点想爸妈了。”
这话说完他自嘲似的笑了声:“嗐,大半夜的容易胡思乱想,祁指导你随便听听得了。”
没想到祁淼很认真地说:“爸妈一定也在想你。”说完停顿了两秒,又说:“有时间可以回去看看他们。”
喻若愚仰靠着椅背抬头望天,心有戚戚,觉得自己和池虞当真是两颗苦命相连的小白菜。池虞的父母英年早逝离他而去,而自己现在这幅模样,就算站在爸妈面前他们都认不出来。
他想起Q市荒芜破败的家,心里难受得嘴巴都泛起苦味:“看不到了,我找不到他们。”
“能找到。”祁淼声音温和如静水潺潺,莫名让人想去相信。喻若愚微微侧过头,看到对方坚定笃诚的眼睛。
祁淼:“在赛场上六轮动作没有结束,冠军是谁就无法确定。生活比赛场宽容,有无数个第六轮,每一次都是夺冠的机会。所以不要太难过,好好生活,只要你想,就一定可以再见面。”
祁淼的眼里有光芒闪动。喻若愚看着有一瞬间的恍然,就好像回到了曾经:
深陷低谷期的无数个艰难时刻,他们在无人的角落彼此鼓励互相打气,相信坚持一定成功。
如今回想,那时的他们不仅仅在告诉自己要坚持、要自信,更是对彼此注入了无与伦比的信任,相信着只要有对方的存在,就一定能跨过泥沼攀上顶峰。
喻若愚动容地吸了下鼻子,站起身原地蹦了蹦抖落满身寒气,咧嘴笑出一口小白牙:“你说得对,只要活得久一切皆有可能!”
他甚至乐观地畅想,他都能借尸还魂死而复生了,甚至还能继续跳水,这种零概率事件都能发生,那么人生这么长,只要还活着为什么不可能和爸妈重逢呢?这可能性不要太大哦!说不定爸妈来S省旅个游他们就莫名其妙的碰上了呢。
祁淼似乎也被他骤然晴朗的情绪感染,微笑道:“是的。只要活着。”
心情一百八十度大逆转,喻若愚真诚地对祁淼说:“谢谢。”
祁淼:“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以后如果有烦心事也可以跟我聊一聊。”
“那怎么好意思呢。”喻若愚甚至有心情开玩笑:“你把自己照顾好别让我再破门救人我就谢天谢地了。”
祁淼摇了摇头,说:“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看到喻若愚打了个哈欠,他说:“很晚了,上去休息吧,明天还有训练。”
喻若愚抬手揩了下眼角水渍,嗯嗯点头:“那我上去了,你也早点回家。”
喻若愚转身往宿舍楼走,身后迟迟没有响起车子发动的声音。突然,他脚步停住,回身去看祁淼,对方倚靠车门站着,望着他的背影,并没有动身离开的迹象。
“祁指导。”他朝祁淼挥了挥手笑,但外套的袖子有些长了,他大半个手掌都拢在袖子里,实际上是挥了挥衣袖,“多谢你的衣服,很合身。”
祁淼因他转过头而骤然亮起的眼睛暗淡下去,最后只笑着说:“晚安。”
再次躺回宿舍床上,喻若愚觉得这一晚上也是够奇妙的,半夜睡不着向祁淼倾诉一些他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就好像回到了从前。
他心满意足地合上眼睛,一夜好眠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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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训练一切如常。
因为单方面和爸妈互联网相认了,甚至还发展成了能时不时聊上一会儿的网友,喻若愚心情大好,训练势头更是一路高歌猛进日进千里。
体能室里,陆思从器械上滑下来,四肢一瘫躺在地上,累得双眼无神,而几米之外,喻若愚还在精神抖擞地做哑铃推举。
卷王不哀嚎,只一味的增肌。
陆思气若游丝:“虞哥,你打算转项目去打自由搏击吗?力量练得这么凶。”
这段时间下来,喻若愚的力量强化计划效果显著,整个人不似之前那样苍白瘦弱,健康白皙的皮肤包裹着蕴藏力量的薄肌,身体轻盈而有力,在跳台上跃起时的滞空感让他找回了几分从前的感觉。
喻若愚又练完两组才从器械上起身,从包里掏出干净的毛巾擦汗,他微微气喘:“我这肌肉练得还行?”
陆思躺在地上比了个大拇指,以纯欣赏和纯竞技的眼光评价:“相当行。”
喻若愚美滋滋地在他身边坐下,撩起上衣嘚瑟:“瞧瞧我这腹肌!”
体育生之间莫名的胜负欲出现了。陆思一掀上衣:“谁没有啊!”
周围的一起练习的几个人见喻若愚终于肯歇下来,也都松开快要咬出血的牙关,纷纷收手投身另一场莫名其妙的卷王争霸赛。
就在几个人你摸我一把我戳你一下的评价谁的腹肌练得最好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喻若愚不用看就知道是祁淼。其他几个人转过头一看,顿时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祁指导!”
喻若愚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搞不懂一个个都这么紧张干什么,又不是训练偷懒被抓包,他们这属于课后主动加训,教练组看到不应该特别欣慰吗?
“我们检验训练成果呢。”喻若愚说边说边把撩起的衣服放下。
祁淼看了他一眼,“你跟我过来一下。”
喻若愚给一帮面面相觑的小孩儿留下一个“放心没事儿”的眼神,跟着祁淼离开。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祁指导?”喻若愚走在祁淼身侧,看到他眉头皱着,脸色不是很好看。
“加训的强度我心里有数,不会练伤的,他们几个我也都看着,没事儿。”喻若愚想来想去好像也就可能是这个事了。
走到无人处,祁淼脚步停住,对上小鱼疑惑不解的眼神,以及手臂上短袖无法遮住的道道疤痕,委婉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于是他简明扼要地说:“教练组开会决定让王辰参加这次训练赛。”
“什么?”
喻若愚一愣,听明白祁淼说了什么之后,他的脸色迅速冷下来:“什么叫教练开会决定让他参加,祁指导,您也同意了吗?”
池虞和王辰的矛盾自从他打过那两架之后早就传遍了整个省队,更别提省队队员宿舍自杀事件差点登上当地新闻。这些事闹得沸沸扬扬,连队里看门的狗估计都听过一耳朵八卦,喻若愚不相信祁淼不知道。
“我没有同意。我不知道队里什么时候开过这种会。”祁淼立刻解释,他是刚拿到两天后的参赛队员名单的时候才发现名单上多了王辰的名字。
看到名单后他立即就去了总教练办公室,刘恒勇说:“同意让这孩子参加是咱们教练组举手表决通过的,你刚好那几天病了,就没想麻烦你再跑一趟。”
“那我现在表态。”祁淼态度强硬:“我反对王辰参加训练赛,其他的暂且不提,他现在还处于停训禁赛期间,没有参赛资格。”
刘恒勇面色有点难堪:“只是队里自己举办的比赛,不对外公开,条件稍微放宽些也无妨。”
“既然如此停训禁赛还有什么意义?”祁淼寸步不让,“刘指导,你或许有你的考虑,但我想提醒你一点,处分通知现在还在公告栏贴着,王辰如果回来参加比赛,那处罚结果就是一张废纸。白纸黑字都能变,刘指导,以后队伍会很难带。”
……
原来那天刘恒勇急着联系祁淼是要为这种破事开会,教练组是不是很庆幸祁淼病了参加不了?还假模假样的举手表决,总教练做主,别人反对有效吗,又有几个人会反对?
怒火一点点侵蚀喻若愚的大脑,他挥开祁淼拦他的手,咬牙切齿道:“我去找刘恒勇!停训禁赛的处罚是他亲自拟的,他好意思打自己的脸!”
池虞搭上了一条命,施暴者难道连禁赛的代价都不用承担吗?!
他怒气冲冲地往外走,祁淼拦了几次没拦住,没办法用了点力气才把人拽住箍在怀里:“小鱼,你先冷静。”
喻若愚扭动身子挣扎,没挣脱,双目通红地瞪着祁淼:“你干什么!”
喻若愚的反应在祁淼的预料之中,跟这双几乎带着恨意的眼睛对视,哪怕知道这股情绪不是冲他来的,祁淼依旧错开了眼神。
他轻轻拍了拍怀里人的后背,道:“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想让你着急生气,去找谁算账。我想说的是,你安心准备比赛,不要临场因为这件事影响发挥,其他的一切交给我。”
温言耳语的安抚下,喻若愚情绪稍微缓和了些,他知道祁淼是好意,如果真的在比赛当天突然看到王辰也在列,他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当场掀桌。
低声对祁淼道谢,喻若愚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姿势有多别扭,拧了拧身子说:“放开我吧祁指导,你说的我懂,我不会乱来的。
“你别管我了,我想一个人呆会儿。”他说。
祁淼的手指缓缓松开,喻若愚垂着眼睫径直向外走。
手腕又开始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