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烯第一次注意到巷子里的小灰猫是在高二的时候。

它是突然出现在那里的，也不知道是被人遗弃了还是找不到猫妈，总之它就这么来到了一中校区附近。

关于它，宋烯最开始了解的信息，还是听学姐提过它可能是狸花和美短的串串。

起初这只小猫和巷子里其他流浪猫相比起来是戒备性最强的。

比如巷子里的橘猫还有其他小土猫，会渐渐的和周遭好心来喂食的学生熟悉，它们不怕人，看起来都比小灰猫的体型大一点，而且有些也是让摸的。

但是小灰猫大部分时间都不让人靠近。

一开始它只会缩在附近的草丛里，或者躲在巷子里的某个缝隙中，暗中观察。

后来在巷子里待了一段时间，它大概适应了环境，会主动从遮挡物后面走出来，但依旧还是警惕的保持距离，不会轻易靠近人类。

猫一般是不会护食的。巷子里平日里人不多，都是放学后会有学生过来，除了拿着猫条的，还有些人是把猫粮放在几个小碗里，一群猫争相聚过去，互相之间也不会打架。

大佬不太一样。有人来喂猫，它也只会远远的站在一边，很高冷地看着。等人离远了它才会去吃。

有次宋烯过来，正好还撞见个挺神奇的现象。

那天他刚和秦予航上完网，从网吧出来经过巷子，就看到了小灰猫和另外两只橘猫。刚过晚饭时间，大概是有人投喂过，两只橘猫原本在吃地上的猫粮，但小灰猫一走过去，它们竟然主动让开，其中一只甚至干脆掉头让给灰猫，自己不吃了。

宋烯觉得好玩，抱着胳膊看了半晌，最后在心里给它取了个外号，叫大佬。

从那之后，宋烯偶尔也会去巷子里喂流浪猫。

还有一次，也是刚上完网，宋烯兜里随手装着几个猫条，拿在手中晃着准备去喂猫。不过那天巷子里刚好也有别人，是两个女生蹲在那里，她们周围聚集了一群猫，但唯独只有大佬，依旧事不关己似的站在后面。

宋烯低头拆着猫条包装袋，越过前面聚集的几只，想去找后方的大佬，然后就听见身后的女生喊他。

“哎，学弟。”

一中的校服乍看一样，但其实每个年级在袖子处的设计会稍微有一点不同，女生是高年级的，看见了宋烯，小声喊了一句，“那只猫不让人靠近的，它胆子太小了，你可以把吃的放在地上，等你走了它才会吃的。”

宋烯一愣，他确实忘了这茬，低头看了看近在眼前的灰猫。

发现大佬竟还在原地稳稳当当地趴着，宋烯的靠近并没有引起它的警觉，而是自顾自舔舐着自己爪子上的毛发，动作没停，但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紧绷逃走。

宋烯挑了挑眉，觉得有点意外。

身后的女生这会儿也察觉到不同，发出疑惑，“诶？它今天都没有跑诶，之前我离它大概还有半米距离呢，刚要蹲下，它立刻就跑走了。”

“真的。好神奇......”另一个女生喃喃道。

-

客厅的灯进门后还没有来得及开，宋烯坐在家门口的地板上，望着面前抬头和他对视的小灰猫。

宋烯在心里默默地把它和之前印象里的样子做比较。

其实仔细想想，大佬原来的样子和现在是有很明显的不同的。

以前宋烯去那条巷子里次数逐渐多了，大佬也只是偶尔的才能让他靠近，但始终也没有完全放下过戒备，想摸它一下更是难上加难。

可现在，与其说是他接近大佬，倒不如说大佬似乎是在主动接近他。

而且不光是最近这些忽然的巧合、频繁的偶遇。就连眼前这只猫最近行为和举动都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这种不一样有点难以形容。

之前宋烯听人说过，有些猫小的时候很活泼，但是长大了就会沉稳很多，变得不好逗了。

宋烯把这种归类为性格变化，就和人差不多。但无论性格怎么不一样，行为和特征也应该是附和猫的习性。

而大佬最近让人感到奇怪的点就在于，它似乎少了一些猫的习惯和动作。

比如宋烯已经很久没见过大佬会像普通猫那样舔舐自己的毛发，它很少会四肢伸展开来伸懒腰和翻肚皮，更不会在有东西掉在地上时，立刻兴奋地去追逐，也不会在他吃东西的时候凑过去争抢食物。

甚至连叫都很少叫。

现在的大佬可以说它的神态有些时候都不太像是一只猫。

之前几次把大佬抱回家，宋烯虽说没特意观察，但也不经意间多少察觉。现在的大佬经常会在原地发呆，等宋烯去看他的眼睛时，经常会产生一种神奇的错觉，感觉它好像是在思考。

连原来对人类的那种百般戒备都没有了。

与之替代的，似乎是各种思考不完的心事。

一只小猫咪到底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心事呢。

这些反常暂且不论。

其实第一次让宋烯真正觉得大佬似乎确实不对劲的一件事，是在那天晚自习结束，他去医院看望外婆回来之后。

那天外婆突然进了医院，原本为了不让他担心，白天家里人一直坚持说不是什么大事，让他先安心上课。

可等到了放学之后，宋烯从学校出来执意要去医院探望，到了地方才得知外婆已经都办理了住院手续，心情顿时沉了下来。

不是什么大事怎么会需要住院。

当时宋烯去探望，心里虽焦急，但因为顾忌到当着外婆的面，他没问具体是什么病。但爸妈都开始谈论请护工，最后他妈还是担心护工照顾得不好，决定亲自照顾，专门请了假。

宋烯再怎么样也猜出来了，外婆的病情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情况。

宋烯小的时候，爸妈各自的事业都正值初创期，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所以上初中前很多时候宋烯都会被送到外婆那里，自然也就一直和外婆很亲近。

从医院出来回家的这一路，他心里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放不下，所以情绪一直不高。

也就是那天，宋烯回来在家楼下的单元门口碰见了大佬。

因为大佬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找他，所以宋烯直接把它带回了家。

刚开始还是和往常一样，宋烯以为流浪猫一定是因为在巷子里没有吃到饭，肚子饿才会来找他。所以宋烯给大佬倒了猫粮。

那天宋烯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快到家的时候他妈打来电话问过他，但放下了电话，宋烯捧着手机，心里依旧在纠结。

一方面他很想知道外婆到底怎么了，可同时，心底深处又不可避免的有一丝害怕知道。

他坐在客厅沙发上，黑着灯，反复打字打了许久，才下了决心，把询问外婆病情的信息发了出去。

几乎同一时刻，大佬忽然跳上了茶几，宋烯注意到猫的眼神似乎在他手机上划过一秒，而后站在他的面前，观察着他。

对，现在回想起来，那就是观察。

猫的瞳孔深黑，但在没开灯的房间里，也能透出一丝亮。

专注，认真，像是聚光灯打在他脸上。

刚一开始宋烯还以为大佬是因为和他熟悉了，所以现在才会很主动的靠近他，就像不久前大佬还会咬住他的衣袖一样。

当时宋烯还习惯性地伸手摸了下小灰猫的脑袋。

可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宋烯才发觉，大佬的目光是持续性的，一直都停留在他脸上。

动物能够察觉到人类的情绪并进行安抚。在这一点上小猫小狗的表现形式相差不大，都是会先观察，然后主动靠过来，蹭一蹭或者静静地陪在一边。

但那一天还是有哪里不一样的。

宋烯还记得，等他终于把注意力暂时从手机转移到面前的猫身上时，就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大佬的不对劲。

在那长达近一分钟的对视里，宋烯似乎发现眼前的小灰猫眼中有并不属于动物的神态，那是一种复杂而难以形容的，探究似的眼神。

眼睛是能传递情感的。

在那一刻宋烯竟然心里一闪而过有种念头。大佬好像有话想要和他说。

可也许是那时候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太过荒谬，所以最后他也只是憋出一句：“你好像跟以前不一样。”

念头这种东西，有时候就是转瞬即逝的。等到宋烯再想去仔细琢磨，又好像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也就暂时搁下了。

“今天在旧城区那条巷子里，我一开始还以为对面就只有一个人。”

宋烯看着面前的小灰猫，见它没有动，于是便又将地上的名片捡起来，“但是你能听到声音对吧，还有其他人在里面的巷子埋伏。”

他微微俯身，忽然靠近面前的小灰猫，抛出重磅一击，“不知道你自己当时有没有注意到。在我问你巷子里是不是还有其他人的时候，你点头了。”

陆辞决怔住。

再次抬眸，他瞬间和面前的人视线对上。

宋烯说完这话，直起身来。

“如果你能听懂我说话，就叫一声。”

房间里陷入了静默。

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宋烯其实也并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得到答复。

他的这些猜测，虽然已经是一桩桩一件件的累积，到了如今，达到了无论如何都忍不住要问出来的临界点。

可到最后如果真的得不到来自一只猫的回应，他好像也只能接受这一切确实都只是巧合。

一人一猫相互注视着，仿佛再次回到了上次在茶几上观察对方的那一晚。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就当宋烯差不多都快要放弃了。他垂下眼，准备说服自己真的是想多了的时候，才听到了面前传来一声清晰地猫的叫声。

宋烯倏地抬头，望向面前的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