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汐在厨房帮巡察长打下手时,发现了烤箱顶上球状的小机器人。
盛濯从冰箱拿出一些蔬菜,眼睛也不抬:“做饭时陪着聊天的。”
机器人的电子眼睛亮了起来,有些不服气地说:“你说错了,我的功能很多,而你这蠢笨的人类只会用一个。”随后亮晶晶的蓝色眼睛又转向何汐,语带掩饰不住的好奇:“你是家里的新主人吗?”
何汐一愣,正措辞,机器人已经伸出了蓝色的电子手:“你好,我叫厨小灵!谢天谢地,你是个脾气温柔的人,我终于不用终日面对那个冷漠的人类了。”
何汐笑了笑,扭头看盛濯一眼:“你好。我叫何汐。”
蓝色电子眼一眨,长吁短叹:“我原本以为冷漠的人类永远不会拥有爱人,但这一次他出乎了我的意料,你们都是同性恋,所以我陪伴女主人的专属模块要永远尘封了。”
何汐难得尴尬,“你误会了,我和盛组长不是恋人。”
盛濯放下砧板,手起刀落地把土豆切成整齐的块,瞥了眼张口欲言的厨小灵,“今天你可以闭嘴。”
厨小灵气鼓鼓地熄屏了。
厨房用的是人造天然气,盛濯切好了菜,动作干净利落地添油下锅,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紧绷的小臂,淡灰色的围裙围着劲颀的腰,在身后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何汐盯着那段手臂,有片刻的出神,随即挪开眼睛,发觉自己来了半天不但没帮上什么忙,反倒给人添了不少堵。好在这位长官虽然被机器人定义为“冷漠的人类”,但脾气似乎并不算太差,菜快出锅,盛濯语气客气地让他帮忙拿个盘子。
放盘子的地方盛濯伸长手臂就能够到,何汐知道人家只是怕他闲得尴尬,虽然他丝毫都不尴尬,甚至觉得盛组长炒菜的样子赏心悦目,但还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份体贴,拿起一个雪白的盘子。
胸口冷不丁传来一阵绞痛,何汐眉头一缩,盘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自从他出了旅幻门,这样的辐射后遗症隔三岔五就会发作,前几次他都面不改色地忍了过去,只是这回格外不巧。
他脸色很快恢复如常,歉然道:“笨手笨脚的,又给你添麻烦了。”
盛濯看到了他脸上一闪而逝的苍白,微微一愣:“……没事。”
他自己拿了新盘子,盛好菜,见何汐要去收拾狼藉,道:“我来吧。”
何汐觉得有必要证明一下自己,捡起一片碎片推辞道:“我来,我可以。”
瓷片光滑,从他手指间溜过,掌心顿时多了一道长长的血缝,殷红渐渐溢了出来。
何汐:“……”
盛濯面无表情看了一秒,放下刚拿过来的扫帚,转身去找药箱了。
何汐看着他取出红药水和纱布,想要最后挣扎一下:“我自己……”
盛濯:“你别动。”
何汐从善如流地闭上嘴,摊开流血的手掌心乖乖等系着围裙的巡察长给他包扎。
盛濯处理伤口的动作比炒菜还要娴熟,利索又轻柔,何汐都没怎么感觉到疼,手上就多了个和围裙系得一样标准的蝴蝶结。
“谢谢。”何汐欣赏着右手手背的白色蝴蝶结,又有些不解,“你们的装备那么完善,面对旅幻门的时候还会有危险吗?”
盛濯微微摇头:“旅幻门的辐射已经构不成威胁,但巡察组会经常受到反□□的袭击。”
这个话题不适合深入,盛濯说完起身,回到厨房拿了把勺子递给何汐,道:“用左手吧。”
何汐没什么胃口,不过盛组长做的家常便饭味道很不错,他就着米饭忍不住多吃了好几勺,刚觉得有些噎,盛濯已经沉默不语地倒好了两杯白开水。
何汐嘬了一口水,心里由衷觉得这位英俊的巡察长除了话少有点冷之外,身上的任何一个特质简直都在婚恋市场极具竞争力。
其实话少也未必不是好事,何汐心道,至少很方便逗着玩儿。
盛组长家有两间卧室和一个书房,盛濯打开主卧的灯,对何汐道:“你今晚睡这里。这几天我不在家时尽量不要出门,明天我要出勤,轮休日带你去康复中心。”
巡察长嘱咐得言简意赅,何汐对后面的部分没什么异议,他的注意力基本集中在头一句话上——看着床头整齐简单的一套被褥,他目光诧异地跳了一下,随后嘴角浮上一层意味不明的笑意,声音带了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尾调,“盛组长,我睡在这里恐怕不太合适吧,不是说有人登门再假扮情侣不迟……”
盛濯眼角一抽,指了指走廊另一端,语气有些一言难尽:“我平时睡次卧。”
何汐:“……哦。”
何汐收起了笑容,走进独属于自己的主卧室,礼貌地道声晚安,关上了门。
次日何汐起来时,盛濯已经出门了。他走到餐桌旁揭开保温罩,里面是简单温热的早饭,还有一杯牛奶。
他端起牛奶喝了一口,温热喷香入候,昨夜没睡好的疲惫都似乎减轻了不少。
昨天盛濯带他回来已经是晚上了,盛组长虽然很细心,但似乎也忘记了何汐缺少基本生活用品这件事。何汐猜测巡察长有轻微的洁癖,没有碰洗漱台上的任何一样东西,只是简单地洗了洗脸,对着镜子里自己略显病态的面容打量片刻,想起昨天盛濯说的“作家、医生或者老师”,有感而发,觉得这些大概率都不靠谱,自己说不定是个富婆包养的软饭小白脸。
他刚准备去享用自己的早餐,客厅的智能门铃响了。
这幢楼住的都是基地的公职人员,楼下有专门的接待室,接待员的语气不带一点玩笑:“8201的住户您好,服务中心的派送车刚刚送来一些物品,机器人正将其运往您的住所,请您及时查收。”
何汐道过谢,几分钟后,半人高的机器人敲开了门。
何汐遵守巡察长的叮嘱,没踏出家门半步,站在门框里,目光略带好奇看着这个大腹便便形似蜜蜂的小东西——它的大肚子是空心的,里面放了不止一个包裹,机械手从其中准确地拎出一个递给何汐,显示屏眨了两下,切换成电子收据。
何汐摸了摸机器人的脑袋,拆开包裹,果不其然,里面是一些日常用品,还有一套棉质睡衣。附带票据上显示的下单时间是今天八点二十九分,巡察长在正式上班前的一分钟开了个卡点的小差。
何汐嘴角莫名一翘,喃喃自语:“真够严谨的。”
他在收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签之前何汐犹豫了一下,不过很快想到自己现在对外是盛组长爱人的身份,就果断下笔了。
他细嚼慢咽地吃完了早餐,打算去试试盛组长选的睡衣合不合身,经过客厅鱼缸边的时候,见到那几尾小金鱼欢欢实实地朝自己聚了过来,丝毫不认生,他感觉挺有趣,心道可能盛濯早上出门急忘了喂鱼,便拿起缸边的鱼粮喂了半勺,蹲下来仔仔细细地看着几条鱼摆着尾巴争食一空,才起身去试衣服了。
一天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旅幻门的粒子辐射不仅剥夺了何汐的大量记忆,还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植物神经功能紊乱,从早到晚,何汐躺在床上看窗外的风景,困倦得快要合上眼,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混混沌沌间脑中涌现出杂乱的画面,大都一闪即逝,如同拼图残片,似乎有意义但又解不出。
今天的天气一反昨日,出奇的阴,傍晚时分,雾霾已经沉甸甸地压到了窗前,屋子里没开灯,黑得吓人。
何汐按了按钝痛的太阳穴,下床打开空气净化仪,客厅传来智能门锁打开的“嘀嗒”一声,脚步声响了起来。
何汐本以为是巡察长下班回家了,可凝神一听,进来的明显是两个人,而且脚步轻浮杂沓,和巡察长沉匀的步伐截然不同。
盛濯并没说过还有其他什么人能开他家的门,何汐眉头隐蹙,转过拐角看见客厅里站着的人时,眼睛却微微睁圆了。
一个少年,一个少女,都是十二三岁的样子,背着书包正打开鞋柜换鞋,男孩手里抱了个篮球,沾了一手泥,女孩也有篮球,只不过放在网兜里提着。
见到家里赫然出现一个人,男孩女孩也愣住了,顷刻站直,互相对视一眼,男孩率先上前一步把女孩挡在身后,挺挺胸脯,犹豫一下开口道:“你……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们家里?”
少年少女眉目相似,何汐默默掂量了一下,觉得按盛组长的年纪,常理上生不出这么大的龙凤胎,回想到昨晚谈到福利院的事情,随即明了——盛濯收留了那位钟院长的遗孤。
后面的女孩眨了下眼,对男孩道:“哥,他穿着睡衣,应该是大哥哥的朋友。”
男孩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也对。”继而坦坦荡荡看着何汐,朗声道,“你好,我是钟谨。”
女孩紧接着说:“我是钟诺。”
钟谨说:“这是我妹。”
钟诺道:“这是我哥。”
两人齐声说:“盛濯是我们的哥哥。”
兄妹俩说话如同连珠炮一样,何汐被这宛如机器人的默契逗乐了,有些无奈地点头,好笑地学着他们的语气道:“你们好,我是何汐。我是盛组长的朋友,在这里暂住几天。”
妹妹钟诺抓住了睡衣的重点:“真的只是朋友吗?”
哥哥跟不上思路:“还能是什么?”
钟诺对何汐道:“不用不好意思,我们对同性恋没有偏见的。如果大哥哥找到了爱人,我们会很高兴的。”
钟谨看过来的眼神一下变了,两人一眼不眨地等着何汐答话。
如果是被成年人误会,何汐倒不觉得有什么,但两个半大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他,他不由自主语塞了一秒,继而笑了笑:“不,只是朋友。”
既然是巡察长自己家的小朋友,只需要盛濯回来叮嘱几句,外面有人问,让兄妹俩帮忙圆个谎就行了。
钟诺:“哦。”
钟谨直来直去,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跟着妹妹:“哦。”
何汐抱着手臂,看着他俩动作熟练且一致地换鞋换衣放篮球,道:“你们每个周末都会回家吗?”
钟谨点头:“平时住校,周末回来。”
钟诺补充:“今晚有毒霾预警,韩老师让我们提前坐班车回来了。”
何汐脑中闪过幻研中心那位严肃果决的女教授和她身边怯怯的小研究员,道:“你们的老师是不是叫韩若若?”
两人一齐点头,钟谨道:“我们在幻研中心附校上学。”
钟诺:“韩老师是幻研中心的研究粒子物理学的研究员。”
钟谨面露敬仰和向往:“我也想研究旅幻门粒子物理学。”
钟诺眼中也浮现星星:“我也是。何汐哥哥,你认得韩老师,是她的同事吗?你也是研究粒子物理学的科学家吗?”
像两只闪着光的小怪兽,何汐笑意愈发深了,柔声打击兄妹俩:“抱歉,我不是。”
兄妹俩明显有点沮丧,拿着书包排着队进了书房,一人占了书桌一半,面对面摊开课本开始写作业。
何汐静悄悄地帮他们关好了房门。
盛濯回来的时候,何汐正在切菜,他的午饭是盛濯让服务中心送来的,晚饭本来是要等盛濯回家做,但巡察长今天下班的时间不准,盛濯家里没有零食,两个小朋友都饿了,排着队把脖子探进冰箱,一人拿一根胡萝卜可怜巴巴地啃。何汐看得有点揪心,终于磨磨蹭蹭进了厨房。
他一刀一刀切得专注,一根胡萝卜散落十几瓣,形状疏密相间错落有致,盛濯只看了一眼就一言难尽地挪开了目光,从他手里动作不重但不容分说地拿走了刀,迅速地洗了手:“我带了一些水果,你去和诺诺小谨吃水果吧。”
何汐看着自己的双手,神色略显黯然:“我干活确实有点笨。”
盛濯唰唰唰把七零八落的胡萝卜切成丝,声音平淡如水:“没切到手,很不错了。”顿了顿,罕见地多说了一句,“不过昨天我确实猜错了——你不可能是医生。”
何汐去让兄妹俩吃水果,没一会儿,自己又回了厨房。
对上盛濯询问的目光,他坦然道:“我来帮帮忙。”
盛濯:“是吗。”
何汐顿时疑心自己被看穿了,拿起一个鸡蛋慢慢地打,面不改色认真自白:“当然。”
他的确只是想看盛组长系着围裙的挺拔背影和那张过分俊俏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