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鸿慈问何汐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做旅幻门研究,其实是很早的事情,早到何汐觉得那应该是他还没成年的时候,有一天下了课,宋鸿慈把他叫过来,小声问他要不要做旅幻门,在学校食堂请他吃了一顿煎饼,何汐就答应了。
可能是因为煎饼太好吃,可能他那时头脑太简单,总之何汐后来总是后悔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拉上了贼船,显得自己格外没有身价。
没工资不说,还得往里倒贴钱,隔三岔五买一箱营养剂,防止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头不小心饿死。
后来何汐发现,宋鸿慈不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几次三番出门,回来之后身边总能多一个和何汐年龄相仿的男生或女生。
何汐当即就明白了——老头出去到处忽悠人呢。
宋鸿慈看起来社交圈子不大,但总能从各种途径拉拢到这些无知的小青年,他们就跟何汐一样,一不小心上了贼船。
其中有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叫杭莉莉,长得不算漂亮,话却很密,见到何汐第一面就问:“小哥哥你好帅,你是宋老师的儿子吗?”
何汐礼貌表示自己不是,并且十分心酸——宋老师正牌的女儿钟微也曾提出和他们一起做旅幻门研究,被宋鸿慈严词拒绝,要求她好好学习工作,不跟他们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宋鸿慈当了一辈子老好人,鲜少发脾气,那天一听说钟微的提议,声音却险些掀翻桌子,只能说从小养大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被“拐”来的还有个白人女孩,身材相当高挑,来的那天又蹬了双高跟小皮靴,用几乎平行的视线跟何汐打了个招呼,中文说得不算流畅:“你好,我叫Hilda,用中文讲就是希尔达。我很敬佩宋老师和你,宋老师跟我讲过了空间旅幻门研究的巨大前景,我并不在乎其他的,我想和你们一起为旅幻门研究做一份贡献。”
她说得磕磕绊绊,何汐费了不少力才听明白,一时不知作何回答,Hilda大方一笑:“抱歉,我的中文比较差,但和你们一起,我想我很快就能学会的。”
何汐只好尴尬地笑着,请她进来。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原本只有宋鸿慈和何汐两人的旧工厂陆陆续续热闹起来,冷清空旷的地下室渐渐有了人气,这些人都是青春洋溢的青年人,正是有活力的时候,即便地下室暗无天日不见阳光,欢声笑语也始终不绝于耳。
何汐原本以为这些新朋友们和他一样,学校里学的是物理专业,相处了一段时间才知道,宋鸿慈还真是来者不拒——
“大家好,我叫贺小天!我是c城区二号街道修智脑的,对敲代码什么的比较熟,但是宋老师研究的旅幻门啥的我可能就没法帮上忙了,不过我会努力学的!
一个皮肤有些黑的少年往地下室中间一站,来了一番爽朗的自我介绍,拍着胸脯补充道:“我是这样计划的,我白天回店里赚钱,晚上来给大家送物资,有事没事跑腿给我打个电话呼一声就行,我就是大伙的后勤和中转站,然后请各位学霸把你们会的都交给我,你们相信我,我总有一天也能把这旅幻门研究出点东西来,不会比你们差的!”
何汐把额头深深埋进了掌心里,长长出了口气。
还好宋鸿慈拉入股的这群小青年不全是这种画风豪放的牛鬼蛇神。
有个叫邱瑄的少年第一次来时,羞涩不安地问何汐他晚上可以睡在哪里时,何汐一瞬间有种成为幼儿园老师的感觉,毕竟豪放的大家似乎都并没有注意到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他自己晚上就随便在角落里一张桌子上睡,桌子长度不够就又连了把椅子,毛毯一拉就是一觉到天亮。
至于宋鸿慈——何汐一直在考虑这老头是不是已经把人类吃喝拉撒睡五大本能进化掉了,何汐困得不行的时候他还能精神奕奕地埋头计算数据,何汐早晨迷迷糊糊起床的时候,永远能看见他毛发稀疏的后脑勺在灯下反着光。
何汐忍不住长长打了个哈欠,心道能娶钟老师的男人果然不是一般人,带着羞答答的邱瑄去了后面一间屋子,示意他可以在这些宋鸿慈事先准备好的木床里随意挑选一张。
邱瑄低着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何汐微微一笑,疲惫地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忙其他事去了。
即使相隔长达十七年,现在回想起来,何汐也觉得那段时间他格外忙碌。
但每天有了同龄人插科打诨,心情也好了不少——虽说即便一个人都没有,他自己也能把心情调理得好好的。
城市的灯光近看反而不如远处那般璀璨绚烂,二号基地的城市夜景与基地总部并没有什么差别,这个时间,城市中已经将要停止供电,但基地中并没有供电限制,不少建筑仍然灯火通明。
基地24小时供电这点何汐很清楚,盛濯家里的空气净化仪是从来不关的,半夜的客厅永远闪烁着红色的光点。
车辆畅通无阻,连检查闸机都不用过,一路畅行进入了二号基地,拐了七八个弯之后,停在了一座公寓式的建筑下。
程幼薇递过来一张薄薄的卡片,“用这个刷卡开门,802号,我们就不陪你上去了。”
颠簸了将近十个小时,又几乎水米未进,何汐现在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车子终于挺稳,他靠在后座靠背上,长长舒了口气。
片刻后,他仿佛卯足了最后一丝力气一般,一整衣襟,抓起自己的围巾推门下了车。
空气质量的确算不上好,何汐将围巾随意蒙在脸上,就着夜色进了楼。
程幼薇降下车窗看着他走进去,回过头,“走吧。”
楼道里的灯光随着他的步入渐次亮了起来,一盏接一盏,仿佛在特意等着他一般,直亮到最后一盏,江延的身影悄然出现在灯下。
何汐将围巾稍稍往下拉了点,看着对方,慢慢停住脚步,继而又笑着摇了摇头,大步上前从江延身旁经过,率先迈入了电梯。
江延转过身,两人隔着尚未合上的电梯门遥遥对望片刻,江延嘴角浮现一抹笑意,走进电梯,按下了8楼。
金属门徐徐闭拢,两人并肩的身影映在雪亮的门上,仿佛连彼此眼底最细微的情绪都一览无余。
随着电梯上升,江延微微一笑:“怎么,这次没带着你的保温杯?”
何汐的保温杯就在风衣宽大的口袋里装着,他没有回答,却道:“你这个人还是很擅长揣测别人的心思的。”
他这话说得仿佛一个点评下属的老领导,江延哈哈一笑,饶有意趣地抱起手肘,偏头看向何汐:“别介意,盛巡察长家住在801号这点并不难知道,我本来也是想给你安排801的,不过后来又怕你触景生情适得其反,所以改成了对门。”
何汐面无表情:“谢谢你啊。”
江延这人温文儒雅中其实带了点痞意,侧眼瞧着他带霜的脸,也不恼:“这样看来,我还是不该乱揣摩的啊——你想换到哪里随时都能换,在这儿不用委屈自己。”
叮的一声电梯停下,两侧门缓缓敞开,何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远远扔下一句:“不用了。”
江延在电梯里没出来,以一个好整以暇的姿势站着,“好,那就听你的。”他顿了顿,“本来我是想和你一起坐下来聊聊的,不过现在想来还是避一避嫌吧,改日白天再说——劳顿一路,今晚好好休息,晚安。”
何汐刷卡开门,随意挥挥手,推门走了进去。
电子钟上的时间悄然跳动成00:00,基地总部的交管中心的安全监控室里,几名工作人员手边各自放着咖啡,一个领导模样的中年人面色不虞,背着手指挥操作员道:“上午七点之前,十一点之后的都不用调,中间这三个小时重点让AI检测。”
看着操作员依言输入指令,中年人转身,脊背微弓,对着椅子上的人低声说道:“指挥长,按您说的,从城市一号轻轨开始查起,今天的车次很少,再输入身份比对,结果马上就出来了。”
孟毓白眉心的川字仿佛深深凿刻了进去,拧得永远也解不开似的,闻言镜片下耷拉半垂的眼皮轻轻动了一下,刀削似的嘴唇中发出一个简短的“嗯”字。
中年人额头缓缓冒出一丝冷汗——做了指挥长多年属下,他无比清楚,孟毓白这种没有表情的表情,说明他的怒火已经达到了极点。
好在操作员及时解了围,“报告,目标找到了!”
巨大悬浮屏一闪,何汐登上城市轻轨前一刻的画面出现在众人眼前。
孟毓白神色未变,只是沉着嗓子说道:“继续查。”
沿着这条轻轨的路线到终点站,顺藤摸瓜自然能查到画面上的目标去了哪里,操作员会意:“是!”
孟毓白就在众人身后石雕一般坐着,几名半夜被叫过来的工作人员脊背上早已经大汗淋漓,一刻也不敢松懈,每个人手指都飞速地击打着键盘。
良久,孟毓白终于站起了身,领导模样的中年人赶忙弯腰上前,“指挥长……”
孟毓白一摆手,示意他不用跟上来,独自缓步走出门外,拨出了秘书的电话。
“让盛濯和付问年都到我办公室等着吧,我稍后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