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子涡旋缩小的趋势在最初几天的停顿，让众人感到如释重负，几夜没睡好的小年轻们总算睡了个安稳觉。

但隔一天，能量检测仪就再次亮起了红光。

何汐镜片上反映着那点令人不安的红光，轻轻叹了口气，将数据记录下来，等能量波动暂时稳定，起身离开了这间隔在整个地下室最里面的小屋。

屋子外面十米的地方，用透明胶带拉上了一条警戒线，上面是红色油彩笔涂上的三角警示符号。

何汐一手抬起简陋的警戒线，低头走了出来，迎面贺小天还有其他几个男生已经过来了。

“怎么样哥，还好吧？”

“能量应该稳定下来了吧，何汐？”

“……”

何汐摇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能量下降了。”

七嘴八舌的众人霎时如被掐住一般，半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何汐微微笑了笑：“也别太担心，下降幅度不大，再观察几天看看。”

接下来的几天里，粒子涡旋的能量波动持续下降到了一个令人坐立不安的程度。

如果把它形容成小动物的话，那就是一只刚孵出蛋壳，绒毛还湿答答的小鸡，几天没得到哺喂，已经奄奄一息，虚弱得一杯水就能浇灭一般。

一旦能量测量仪发出红灯鸣警，那就意味着粒子涡旋彻底进入了危急状态，将在24小时之内彻底消亡。

尚不成熟的能量增强仪终于不得不派上用场。

何汐拿着增强仪跨过警戒线，身后的两个小伙子还在不住嘱咐他使用注意事项，何汐一笑，抬手把两个即将越过警戒线的脑袋按了回去，道：“都记住了，在这等我吧。”

能量增强仪的效果不理想，是在何汐意料之中的。

从外部对粒子涡旋的波动强度进行加持本来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涡旋现在非常微小，对外界变化的感知力降低到一个堪称迟钝的地步，即使何汐将增强仪的功率开到最强，涡旋也只是惺忪地多转了几下，随后就再次恢复到一种类似冬眠的状态。

如果能让增强仪进到涡旋内部，效果至少能提高六倍，何汐在心中默算。

他低头看着测量仪上警示的红灯，脸颊僵硬紧绷得像石头一样。

——能量增强装置现在必须依靠人工手动操作，如果进入涡旋内部，就意味着必须有一个人也跟着进去。

涡旋现在的能量极其微弱，辐射强度也几何倍数地降低了下来，但它内部的由粒子高强度振动所构成的空间，辐射能量是难以估计的——如果一定要估算，大概和旅幻门的辐射危害接近。

宇宙就是这么神奇，虚弱如婴儿的粒子涡旋却能衍生出强大足以致人性命的空间旅幻门，就像一个无坚不摧的巨人却拥有一段脆弱至极的咽喉，要杀死他无需正面硬搏，只需要对着那咽喉轻轻一划——

粒子涡旋是宇宙空间坍塌放射的产物，一旦它完全失去活力，空间旅幻门就会彻底成为历史，连带着研究过它的人，都永远、永远见不得光。

何汐一只手伸向反应仓里微小的粒子涡旋，修长的手指从它头顶抚摸般地掠过，略微失神地停顿了片刻。

何汐知道只要自己的手接触到那抹旋转的光涡，根据空间吸纳作用，自己立刻就会被整个人吸进这个小小的涡旋之中。

他其实是想进去试一试的，但他们至今为止还没有找到让粒子涡旋双通道吸纳的办法，也就是说，只能进，不能出。

“何汐！”

“哥！”

突然，身后叫声响起，何汐被吓了一跳，愕然回过头，一只手还悬停在粒子涡旋上方。

贺小天猛虎一样扑上来，把何汐扑得连连后退，眼镜都掉了一半，危险地挂在鼻梁上。

贺小天还在大喘气，猛地摇晃起何汐的肩膀，那表情仿佛还心有余悸：“哥你干什么啊！你刚才是不是准备拿着能量增强仪进去了？我们在外面叫你那么多声你都听不见，我差点吓出心脏病来……”

何汐一时啼笑皆非，把眼镜扶了扶，看着涌进来站在门口的一群年轻男女们，竟有些语塞，贺小天擦了把眼镜说道：“哥，我听小黑说了，咱们的增强仪现在技术达不到，可能没法唤醒粒子涡旋，必须要进去才有可能生效……如果一定要进去，那就让我进去。”

贺小天长得不高，不到一米八，每天为了增高一点就强行在头发上动手，以至于造成了现在这个有点奇怪带尖的发型，大家看了总想笑，他也不怎么在意。但他现在表情却收起了嬉皮笑脸，抬头看着何汐，语气竟带了几分认真：“哥，我就是个修电脑的，虽然我佩服你们，羡慕你们，但这两年我什么都没学会，在科研这上面确实是个废物——你们这些大科学家可比我值钱多了，你告诉我教我怎么用这个增强仪，我进去试试……”

他话还没说完，门口一个皮肤黝黑的男生跨了一步上前，把贺小天推到身后，对何汐说：“小天专业知识不够扎实，没法应对突发情况，何汐，让我进去吧。”

他因为长得黑，大家都管他叫小黑，几乎都忘了他的名字，小黑几步走到敞开的反应仓边上，拿起能量增强仪，何汐神色一变就要制止，小黑却不怎么在意地笑了笑：“这增强仪是我和陈嘉负责的，我对它最熟悉，只有我才知道怎么随机应变让它发挥出最大的功效——何汐，你的专业水平我们都自叹不如，但是这一点你必须承认你不如我。”

何汐指尖默不作声地颤抖着，小黑却又想起什么似的，惆怅地看着何汐摇摇头：“说实话，何汐，你在粒子物理学上的科研能力，我是羡慕，甚至是有点嫉妒的。我们这些人也无一不是行业里的佼佼者，可没有一个能像你这样，每天上午给钟院长帮帮忙，一天只需要在实验室里坐两三个小时，就能带着我们整个团队往前走，不仅完成宋老师留下的项目，还做出那么多新的突破，说真的何汐，这是老天赏给你的。”

何汐不知该说什么，小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先是被宋老师说服，又被你折服，跟邱瑄那种阳奉阴违的小人不一样，我们是表里如一，心服口服。所以你就安心在这里待着，好好把老天给你的本事发挥出来，别辜负我，更别辜负宋老师。”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粒子涡旋的吸纳作用生效只需要百分之一秒，何汐眼前光影一闪，只来得及抓住对方最后一片衣角，刚刚还在他面前惆怅带笑的人就消失在了这个房间里。

衣料微凉的触感从指尖滑过，像是无尽宇宙中的一粒空间尘埃，握不住，看不清，霎时间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在这世间。

满室都是克制压抑的呼吸声，贺小天像是傻了一样站在原地，眼皮都忘了眨。

没过多时，“叮咚”一声，能量检测仪的的红光闪烁一下，何汐目光下意识望去，屏幕上显示的能量波动值正在上升。

他眼角狠狠一颤，呼吸有些凝滞，但还是走上前，眼底映出显示器上缓慢攀升的数值。

另一部专门用来监测涡旋粒子波动轨迹的测量仪数值也在不断变化，那是里面的人正在根据涡旋能量的起伏来不断调整外力干预的方式。

何汐将数值一个一个在纸上记了下来。

这种记录非常简单，但却是人类到目前为止为拯救旅幻门存在所做出的第一次尝试，每一个数字都比黄金还要珍贵，一旦未来再次发生涡旋消亡，前人的摸索出的数据将会为后来者提供一条捷径——只要按照这组数据对能量增强仪的功率进行调整，就可以达到相同的效果。

不再需要有人牺牲自己。

这个下午格外漫长，空气在屏气凝神中静默，只有数据安静跳跃，在昏暗的小屋中闪烁着一点微弱的光。

但一个人在涡旋内部是支撑不了多久的，所有人都知道。

粒子波动所产生的高强度辐射对任何生命有机体来说，都具有致命的杀伤性，危害程度远远胜过X射线。

太阳落山时，数据终于停止了缓慢的上升，极度的平静取代了原本的跳跃，冰冷的数字仿佛一潭死水，安安静静呈现在众人面前。

粒子涡旋似乎肉眼可见地变大了一点，在反应仓中转出一个小小的漩涡，但显然还远远达不到原本的大小。

何汐刷刷的笔尖停了下来，他手腕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几乎是寻求帮助似的回过了头。

十几道目光蓦然对上，数张年轻而熟悉的面容就在他身后。

寂静蔓延开来，几乎令人窒息，可这寂静中仿佛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在冰天雪地里能给人一丝丝力量。

何汐眼底忽然浮上一抹不明显的笑意。

谁又会知道，这令基地高层如鲠在喉，悬赏百万的的地下室，里面只有这么几张堪称稚嫩的面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