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冻小说网

繁体版 简体版
果冻小说网 > 张公案2 >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罪,之前没说实话!他家里的事俺知道。他只有一个孙子,年前没了。在江宁碰见的那次,他是去给孩子求药的。没多久,刚好是年三十晚上,孩子没了。他是个苦命人,丈人也是个做工的,得了痨病,丈母娘多年前就没了,老头只有他娘子一个闺女,有病也是他两口子侍候,他早年挣的钱填进去不少。他娘子性子泼辣,好吃酒,家里日子不好过,两口子老怄气。他只有一个儿子,他娘子怀孩子的时候他丈人还没死,得照顾病人,得干活,又常置气,儿子生下来同平常孩子不大一样,话讲得糊里糊涂的,看人眼发直,见谁都笑,心眼儿倒实诚,和几岁孩子差不多。后来娶了个没爹没娘的孤女当媳妇,这些张嘴都要老散养活。好不容易生了个孙子,据说长得挺漂亮,又聪明,谁见了都喜欢。没想到长到三四岁,突然得了病,找了好些大夫,吃了好些药,还是没留住。”

散材对羊猛说:“这些年,弄这么多钱,我生怕别人问我钱从哪来的。不敢露,不敢花,也不敢回老家。藏的连我女人都不知道。我还在个铺子里找了个活,给人看仓库扫地,起早贪黑去上工,过得仍跟个老土包子似的。为了孙子,我啥也不顾了,啥好药都买,啥名医都请。我把大银锭、整张银票都拍到大夫跟前,说只要把孩子给我治好,这些全是你们的。我还去烧香,什么寺院、道观,头都磕遍了,烧最粗的香,全没用,怎么都换不回我孙子!老和尚跟我讲,要看开,这孩子跟你家缘尽了。他原不该是你家的孩子。我听见原不该是你家的这几个字……我心里头,突然,突然……”

散材捂着脸,突然浑身发抖哭了起来。

“你说是不是我造的孽报应到我孙子身上了!可凭啥呢?杀了人抢了东西的都没事!为啥我就落这么大报应!为啥!!!”

羊猛哑声道:“俺劝他,你不能这么想,要天天这么跟人家比,活都没法活了。可能有的人就是生来福气大。你说那杀人抢东西的大财主,他也不好过,他不是年年被你们讹么。兴许还有旁的你知不道的受罪地方。照我说,俺们既然是这样的人,吃不了那样的饭,就该好好干自个儿的活。”

众人都沉默,谢赋轻叹:“如此,他便幡然醒悟了?只是,他一会儿炫耀如何讹诈,洋洋自得,一会儿又痛心疾首,涕泪横流。时笑时哭,弯儿拐得有点大,情绪很跌宕啊。”

羊猛点头:“是。俺当时也觉得他不对劲。他以前闷闷的,除非急眼的时候才大声讲话。可年前那回跟这次,他眼直直的,雪亮,神情也挺奇怪,手还总是抖。特别他一笑一哭的时候,抖得更厉害,浑身连嘴都抖。俺不敢直讲,就说,老散你想开点,别给自己也搞病了。他淌着眼泪又一咧嘴,像哭又像笑似的讲,你看见了吧,看我这手。他们给我下的那个药,说只要吃了解药就不伤人。但我一年不如一年,解药也越吃越多,以前一次吃一颗两颗,现在一回得吃一小把。我快不中了老羊!我要没活头了!你得帮帮我,老羊……”

谢赋只见过散材的尸体,但此时听着羊猛的讲述,听他学出的散材的腔调,竟仿佛散材复生,正在这公堂上痛哭一般。

他不禁叹息:“虽是豪言壮语说自己豁得出去,到底仍有贪生之意。”

唉,吾辈凡人难免如此。自己,不也是一样?

羊猛擦了一把泪:“俺,俺心里,一直对老散有愧。当年,在杭州的时候,是俺先跟人打起来的,老散起先还拦我来着,后来见俺打不过,帮了几拳,他的饭碗也没了。本是他带俺过去做活,结果俺把他弄得没饭吃。要不是俺,他不至于到这一步啊……是俺欠了他……俺就问他,你说,你要俺咋帮你?他又说,你放心,不会让你白帮,其实我打听到你们工坊在这片干活,暗地里瞧看你两三天了。你去望了那处房子,还问了价,是想买吧,钱不够,我帮你添上!俺说,那不行,哪能要你的钱!”

散材说:“咱哥俩不论这么真。你要是觉得不能收,当我借给你的也行,我不要你利息。遇见了好的,就得抓住!你帮了我这一回,再帮我和你们工头说说,我也去你们工坊里干。我手抖干不了别的,给你调灰和泥。”

“俺再问他,要怎么帮?他说,也容易,完全不用俺出面,由他去跟那小增哥聊。就说,俺是他兄弟,有背景,很厉害。做完今年这票,从今后他跟俺一道,不同他们合伙了。这一票,他少拿钱,或者干脆一分钱不要。但得还他那张每年九百两的欠条,并把毒给他解了。俺说,行。过了几天,他告诉我,小增哥答应了,可俺得露一回本事给他瞧。俺说,俺没有啥本事能露,难道拍个瓦片给他看?老散说,这回的这票买卖,由俺帮他把钱带出去。”

散材告诉羊猛,姓贺的和姓卓的两位老板,一直在想办法逮他们。去家乡打听散材事的人,就是他们派去的。每年敲到赃款之后,得甩掉好多盯梢的。以前都是增儿这边出人帮他搞定,今年增儿提出由羊猛这些人做。

“老散说,这在江湖行话里,叫交心交底。就是说,俺也掺和过这个事,不怕俺去报官或在其他地方把他卖了。他给了俺两套衣裳和包袱皮,能变颜色拆袖子啥的。原定下三月初三那天,俺在丰乐县城外一个叫二里坡的地方,拿一个包袱在亭子附近等着。待老散带着包袱来了,俺先往他的包袱上泼酒醋汁,把他包袱泼花了,他再把包袱换给俺。俺俩都把衣服啥的扯袖子什么的换一通,往大树后头等几个地方一闪,人堆里钻钻。俺提前……雇了一辆车与牲口在附近,到时候一个人往车上一钻,另一个人骑牲口引开万一仍跟着的盯梢的,再赶个二三十里路,到驿站碰头。”

谢赋问:“什么驿站?”

羊猛道:“官府的驿站。老散说一般人想不到犯了事的敢在那边碰头。”

张屏问:“车和坐骑,是你雇,还是散材雇?从哪里雇?”

羊猛磕巴了一下:“从,从市集上雇……”

工匠娄满突然出声:“你是要用工坊的车跟马吧。三月初三那天,你原说要带车再取些板瓦滴水,后来又说那天烧香的人多,不去了。”

石奎喝道:“公堂上,大人没问话,莫要擅自开口。”

另一个工匠却跟着道:“是,羊老哥,石爷最信你。和窑里订瓦,你都能拿主意。哪天去取货,带什么车,你也能提前定下。我还以为你选三月三,是想去那个山头烧香哩,原来是为这个。”

石奎再出声拦阻,娄满仍道:“羊老哥你给人壮胆撑腰,也不是你自个儿撑,是打了我们工坊的名号吧。那小哥知道我们这么多事,连车里的暗格都晓得,又说我们是匪窝,知道石头儿和我姓什么叫什么,把我们编排成这个星那个宿,是不是你跟人讲的?你和讹钱的是兄弟,你讲义气,却把我们都坑到了公堂上,现在屎盆子糊一身难洗清。我们老老实实干一辈子活,竟成什么亡命的匪盗了。官老爷们真断了我们是悍匪,你拿啥赔我们?平时大家敬重你年纪大,经验足,都称呼你一声老哥。你仗义时,可有想过我们兄弟咋办?”

羊猛眼眶中又滚出泪,只管磕头:“大人老爷们,真真都是俺一个人造的孽,不关他们的事。是俺糊涂!俺就想帮老散一回,结果他没了,俺还连累工坊的弟兄们都吃官司。俺磕死在这里都不能赔!”

谢赋问:“方才你说,散材死时,你不在近前,可有撒谎?”

羊猛哑声道:“没有!俺真没想到老散会没命!那天小人正做着活,看见老散走过来,摇摇晃晃的,跟喝多了似的。他之前交待过俺,只当不认得他,连看都别多看他。俺装着做活,一低头,再一抬头,见他踉跄回转身,以为他不想俺俩多照面,要绕路。再没过多久,见好多人往那里围拢,俺心里有点不安生,几个工友说去瞧瞧啥事,俺趁机和石头儿一道过去了。哪想到,他已经……”

又重重磕头。

“俺这回要有半个字扯谎,让雷劈死俺,连魂都劈没了!”

张屏又问:“讹诈卓老板和贺老板的人,除了散材和增儿,还有无其他人?”

羊猛点头:“当然有。老散说他没正面见过,都是小增哥单独跟他聊,但他拿了银子甩开盯梢的时候,有人帮他打掩护,其中一个是小增哥的娘。”

增儿又唔唔唔地挣扎起来。

张屏道:“其中一个的意思是,除了增儿的娘之外,仍有别的人?”

羊猛犹豫:“老散说,他感觉有。他猜可能是小增哥的爹,反正是个男的。但这人只在他逃跑的时候混到附近人堆里晃,他只模糊看到过人影,没瞅清楚脸。”

张屏再问:“散材签过一张欠条,又被下了毒,每年分到钱,会给他一张收据和解药,收据解药他可有保留?”

羊猛道:“收据俺没见过,不知道老散收在哪。但俺见过他吃的解药,小黑丸子,装在一个小盒里,他说他每天得吃一小把。”

散材的尸身上没有解药,看来被扒走的不只文牒。

张屏又问:“除了欠条和解药,散材还有没有提起过其他关于他同伙的事?”

羊猛忽然两眼一亮,猛点下巴:“有,有!俺讲一大堆,竟把这事忘了!他告诉俺,他也抓着小增哥的一个小辫子!”

冯邰冷冷凝视他:“真的有?若你是听了张屏的话,临时编造诬告,被查出,罪上加罪。后果你当要清楚。”

羊猛大声道:“不是诬告!真的有!老散和俺说,其实姓贺和姓卓的两位老板被耍狠了。他俩根本没杀死那个人!那人的死跟这个增小哥有关!”

卓西德和贺庆佑又呆住,增儿奋力挣扎,冯邰神色更寒:“杀人之罪尤大,指认更需有凭证,否则也将视为诬告。”

增儿感激地望着冯邰,咚咚磕头。

羊猛道:“有证据。真正杀那人的是这小哥的爹娘!”

那天,散材将衣裳包袱皮给了羊猛,教他如何使用,忽而又说:“老羊,还有一桩事,我得告诉你。这才是我手里的底牌,但如果没有另一个人知道,我不敢轻易亮,怕说了,他一急眼把我喀嚓了。”

羊猛莫名打了个冷战,问:“啥?”

散材慢吞吞舔舔嘴唇:“那两口箱子的事,按小增告诉我的,是十几年前,顺安县他们村附近,有个姓蔡的大官家失火,村里的人都去救火,他也跟着大人跑,腿短跑太慢,在一个林子里迷路了,然后听见有动静,趴在树丛里,见姓卓的和姓贺的俩人打死了一个人,应该是从火里逃出来的蔡府的仆人。这两个人把那蔡家仆人埋了,抱起地上的两口箱子跑路了。当时我听见这个事,便纳闷——小增为什么知道两口箱子里有些什么东西?”

羊猛一惊:“是啊,他怎么会知道!”

谁抢箱子不是抱起来就跑,却要打开箱子,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看了,再放回去,然后带走?

散材眯起眼:“所以我想,这事肯定不是他讲的这样。我得知道真相。讹那俩财主第一把成了,证明小增告诉我箱子里的东西没错。我一时也不敢回家。在其他地方猫了一阵儿,正好探探答案。这时我也有钱了,便雇了几个要饭的,我自己也装成一个半张脸生疮的要饭的,到小增说的村子附近转悠。碰巧遇到小增的娘回来给她前夫上坟。我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儿……”

潘氏给前夫烧完纸,又去了村子附近的路口烧纸。

散材在她烧纸处挖了挖,什么也没挖到。

“我又想,若她心里有鬼,肯定有防备,不会在别人能找着什么的地方烧纸。当年姓卓的和姓贺的肯定打了从火里逃出来的蔡府仆人,但人没死。如果这两口箱子是蔡家仆人帮主人抢出来的,仆人醒来应该去报官。若是趁乱偷的,即便他被人抢了,也不敢随便和人说箱子的事。只有与他特别好的,或他的同伙,才有可能知道。所以,他应该是跟特别亲近的人见了面,说了被打和箱子的事,之后才死了。那么杀他的人,会把尸体埋哪儿?”

首先,肯定不在卓西德和贺庆佑打人的地方。否则,这两人回去一挖,挖出尸骨,装蔡三讹诈的事定会穿帮。

散材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的,有两处:一是真凶住的地方。那个倒霉的蔡家仆人醒来爬出土坑,到真凶家诉苦后,不知怎么的被杀了。

二是蔡家仆人和真凶的其他见面之处。应在抢箱子的树林到北坝乡之间。蔡家仆人爬出土坑,与真凶相见,说了被抢之事后被杀。

谢赋不由得脱口道:“也可能凶手把尸体背到蔡府,丢火里了,这样不就谁都发现不了了?”

张屏出声:“不行。推算时间,当时救火的人已赶到蔡府。之后多日,官差都在那里搜查。衙门更各处寻捕纵火的凶犯。凶手杀人后,肯定不敢往远处运送,而是就近处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