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千帆碰不到那扇正缓缓关闭的门，只好环臂站在门侧，直到它彻底关上。待到“咔哒”一声响起，她俩与其他人正式分开后，她才复又看向安绫。

剑仙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只不过，在场两人中，更尴尬的其实是安绫。

刚刚才潇洒退场的安绫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一副羞于见人的模样。林千帆见此也没有强要她发表感言，而是先行看向了四周。

这里是河畔的一处林间空地。

大河足有十来米宽，河水清澈见底，自两侧森林间穿行而过。细碎的日光洒在了河面上，漾出半河雪白，半河金黄。

“等会儿，森林——？”

林千帆立马回头去看那扇门，却发现铁门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影。

她这才明白，希德查拉克先前说的关于这艘飞船“门”的那番话全然不错。一旦推开门，人们就会来到一处完全陌生的空间，与先前的同伴彻底分隔开来。

……不过，这也正是安绫所求。

林千帆小步小步地凑近了些，安绫依旧蹲在原地，像一尊造型独特的雕塑。

她假装无事发生一般四处看起了风景，不得不说，河畔的风景不错。习习微风吹拂，片片绿叶躲闪，还没有林中常有的飞虫来破坏难得的宁静。

一边东张西望，林千帆一边迈着小碎步靠得更近了。这次，安绫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摆出了防御姿态。

“这里又没有其他人在，你在害羞个什么劲啊！”林千帆单手将安绫从地上拉了起来，果不其然，对方的脸上一片羞红之色。

“说得不是挺好的嘛！”她毫不客气地问道，“为什么要害羞啊？”

“……我一直都，不擅长……在别人面前……演戏……”安绫的话说得磕巴，意思倒是明白。

“骗鬼呢！”林千帆双眼一瞪，“那你副本里的表现咋说？”

“那是生存所需！”安绫羞愤道，“而且那个时候，就是，气氛到了嘛！”

“完全不懂你在纠结什么。”林千帆无奈地摇了摇头。

在河边用水洗了把脸后，安绫的表情终于平静了些。她没去管河边的尘土，径直坐在了林千帆身旁。

后者见此便也顺势坐了下来，看着水滴自安绫的脸畔滑落，跌在她的衣服上。

“所以，按照那个希德查拉克的说法，你马上就得开始下一场直播了，是吗？”

先开口的是林千帆。

“恐怕是。”安绫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看一下系统商城里和吃的住的有关的商品吧。”

林千帆打开了商城界面，“最低等级的庇护所需要五积分，一人份的可供一天的食物是两积分……”

“好了，不用说了。”

安绫再次抱住了头，这一次不是出于害羞，而是她需要一点时间接受系统物价如此之高的现实。

如果她和其他人一样，拥有一百点左右的积分，倒是可以不用如此匆忙，而是多休整几个系统日后再进行下一场直播。

但只有五点积分的事实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已经没有多少喘息的空间了。

“还有一件事。”林千帆接下来说的话无疑是雪上加霜，“这里写着，【主播每在非直播间停留一个系统日，须缴纳一点积分。当无法支付所需积分时，执行抹杀】”

看着安绫在河畔抱膝而坐的姿势，林千帆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初次离家的那天晚上，她在客栈里就是用这个姿势坐着，看向窗外群山的轮廓。她的家就在山的另一侧，骑驴走一个下午就到了。

那时就算再怎么忧心未来，也远没有像安绫这样落入铡刀悬在脖颈之上的绝境。

“……往好处想，至少我们还有一天时间。”林千帆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好话，只能这么说道。

“我不是在想这个。”安绫抬起头，从环住膝盖的手臂下露出眼睛，看向了潺潺流水。

“那你想到什么了？”

“我在想系统的目的。”

她改成盘膝而坐的姿势，将身子挪了挪，变成正对着林千帆。在阳光下，安绫琥珀色的眸子透出了隐隐的金黄。

“现在我们所知的，和系统相关的事情有哪些？”安绫唐突问道。

不等林千帆回应，她已经自己接上了自己的话，“遴选主播，将他们投入‘副本’，并开启直播吸引观众。观众会为了支持自己喜欢的主播而打赏，打赏的一部分会变成主播的积分，用来兑换东西。”

“但仔细想想，积分——不也是系统发给主播的吗？”

安绫单手撑住下巴，继续道，“我觉得，对于系统来说，所有的环节中最重要的事物只有一样，那就是观众的打赏。”

林千帆大概明白，这里的打赏应该类似于“赏赐”，“赠予”这种概念。听安绫和希德查拉克的描述，整个过程有点像主播在台上卖艺，底下人觉得有意思就赏几个钱。

但是，听安绫的意思，观众打赏的这个“钱”和主播能得到的“积分”，似乎又不是同一种东西。

听了林千帆的疑惑后，安绫点了点头。

“虽然不太清楚这个系统的真面目，但以我的经验，这种类似‘主神’的存在所需要的东西，不会是它自己能够制造的东西。”

“而从它能够给予主播特殊能力这一点来看，积分，还有商城里的所有物品，对它而言，都只是随手就能创造的物件。”

“问题是，它究竟为什么需要观众的打赏呢？这个行为能够给它带来什么？”

看着安绫重新陷入沉思，林千帆突然意识到了一点。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吧？”

“怎么了？”安绫看起来比她还不解。

林千帆觉得自己的大脑有点短路，“不是——你真的清楚你的现在的情况吗？”

合着安绫抱膝坐在河边根本不是在担心她自己，而是在思考宇宙的终极答案啊！

“要说麻烦，确实也有点麻烦……”安绫面色复杂，“不过，我还是觉得思考这件事更有意思。”

“而且，奇怪的事情还有一大堆呢。”她接着道。

“我和你这种诡异的共生关系，直播间的异常；第一个副本里马逢箐和那女孩的关系，怪谈成真的真相；还有那对‘昼夜组合’，以及荷港和鱼添……”

“短短的一个晚上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差点以为都过去有一个月了。”

“是啊。”林千帆也觉得有些恍惚，但也许只是河水与太阳过于刺眼的缘故。

她看着重新陷入沉默的安绫，还是决定问出自己最后的问题。

“在那条蛇对你，呃，施展了法术之后……”她找不出什么更好的说法，只能将就着说道，“你其实醒来过。”

“是吗？”安绫有些惊讶，“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但任务既然能顺利完成，我应该确实做了些什么吧？”

“那时候的你自称‘朕’。”林千帆说道。

这次，安绫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垂眸看向了地面，好像地上的灰尘突然变成亮晃晃的积分一般。

“不仅自称‘晨星之主’，性格比你演技大爆发的时候还要强势不少。”

“这，这样吗……？这样啊……？”

“你真的没印象吗？”

“……”

安绫几乎在转瞬间涨红了脸，林千帆数次想要和她对视，都被她以迅捷的身法躲了过去。她看天看地看河看树，就是不愿意看林千帆。

“那个……大概……是梦里的我。”安绫小声地说道。

“什么？”

“哎呀，就是每个人小时候都会做的那种梦嘛！”她突然大声起来，恼羞成怒了一般，“比如以为自己是公主王子，或者是一觉醒来变成了精灵，反正就是这一类的梦！”

“我——小时候，在梦里，以为自己是一个名叫晨星的帝国的开国皇帝。”

安绫低着头，虽然话说得很大声，但依然没敢看林千帆。

“因为要对抗巨龙，我在梦里的性格比较……强硬。”她挣扎着说道，“说话也很奇怪，就只是这样而已！”

林千帆挑了挑眉。

乍听之下，这般说法也说得过去——但依旧没法解释那张卡片。

在那个“安绫”的手中，银白色的龙在月色下展开了双翼。而和这个安绫不同的是，林千帆触碰不到她，却能夺过她手里那张【晨星之龙】的卡片。

若她单纯只是“梦里的安绫”，没理由会在林千帆面对二者时，出现如此异常的现象。

还有那层诡异的光膜……林千帆有种奇怪的感觉，在褪去了那层光芒后，显现出来的似乎才应该是“真实”。

但看着安绫如此羞愤欲裂的模样，林千帆还是抱住了自己的双臂，决定不再细究了。

毕竟，如果用对方的思考方式来说的话，“构成逻辑链的证据还远远不足。”

“回到最开始的话题吧。”林千帆说道，“你有想好接下来的直播该怎么办吗？”

“说到这个，我有一点很好奇。”

一听说林千帆不打算继续深究这件事，安绫立马恢复了冷静，“……不过，你还是先兑换一点吃的东西吧，我们吃完再说。”

……

幸运的是，虽然要价高昂——安绫总资产的五分之二呢——系统给的东西品质还是不错的。在满足“一人一天分量”的基础上，无论安绫想要何种美食，都可以随意拿取，分量也刚刚好不会浪费。

在饱尝了烤鱼，烤棉花糖，蘑菇奶油浓汤，一点点鸡尾酒，半颗猕猴桃，以及一小份蛋糕后，日色已然偏西。

剑仙早已辟谷，本身也成了幽灵，自然是无法品味美食的滋味的。不过，光是看着安绫猛猛吃饭的模样，她怀着隐忧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会像刚刚那样提起安绫不愿细说的事情，追根究底，是因为她自己正处于焦虑之中。安绫被抹杀的可能性与其说让安绫陷入了绝境，不如说让这位剑仙陷入了迷局。

在副本最开始许下诺言时，她就已经将自己与安绫绑定在了一起。

在见识到了副本最后安绫的行动时，她则在心底的更深处发誓，要见证这故事的结局。

“我也是关心则乱了。”林千帆自嘲地笑了笑。

说到底，她能提供的援助相当有限。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得看安绫自己的抉择。

就像是看故事的人，只需要停留在故事之外就足够了。

“我们今晚就出发吧。”

捞起了一捧清清河水，安绫突然说道。

“这么快？”

“我刚刚想了一下，系统的意思应该是待满一天或者待到第二天，就要收取积分。”安绫说道，“这样的话，我们只要在第二天到来前开启第二个副本，不就能省下这一笔了吗？”

“……节约确实是好事，不过你自己真的没事吗？”林千帆怀疑道，“上一个副本你已经连轴转了一整个晚上了吧？”

“比一个晚上更长点。”安绫笑了笑，“大概两个晚上。”

林千帆反应过来，在被老教师“送回去”后，她们又度过了相当一段时间。

“我是剑仙，自是不必睡觉。但是你不多睡会儿吗？”

“其实，我有种已经睡够了的感觉。”安绫摸着下巴道，“看来，‘梦里的我’醒着的时候，这个我确实是睡着了的。”

“……毕竟是你的直播间，你决定吧。”林千帆没有反驳她。

“那么，终于吃饱喝足了，先来看看这个……”安绫伸手摸向了腰侧的卡盒，这次，她直接把所有卡都抽了出来。

“剑主的馈赠，晨星的隐曜……还有余晖。唉，你果然也在……”

林千帆凑近看了看。

安绫拿在手上的卡总共只有三张，和决斗时用的那副卡组不同，林千帆能感觉到，现在这三张卡才是真正的，属于安绫的卡片。

“没有晨星之龙？”她突然皱起眉头。

三张卡片中，【剑主的馈赠】是绿色的魔法卡，【晨星的隐曜】是她自己，一张棕黄色的怪兽卡。剩下的那张【晨星的余晖】被安绫放在最后，看不清卡图，但很明显不是银白色的边框，而是一张棕黄色的卡片。

“什么晨星之龙？”安绫也有点懵，“你看过我的卡盒了吗？不对，你也碰不到卡片啊。”

林千帆有些不死心地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