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暴风雨前都是寂静的，就像俞皓今天心路历程。
现在外头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俞皓在家接了通电话，是爷爷问他在哪，知道他在家后，便说雨太大他留在别人家打牌，叮嘱俞皓别乱跑。
俞皓人没乱跑，心却跟外面到处飘荡的树叶一样，乱成蜂窝。
脑海里不断闪回前几天，温绵川被大雨淋湿后消瘦的轮廓。刚刚对方走的时候没拿伞，也不知道现在人在哪里。
俞皓尝试给温绵川还有宋洋发消息打电话，都没回。在家急得来回踱步，特别是每响起一声雷，他的太阳穴都突突直跳。
最终，他受不了等待，拿起挂在屋外墙上的雨衣，先跑去了宋洋家。
没看见人，他疯跑去刚刚炒茶的地方，里面只有两位茶农，他急忙询问是否有见过宋洋，对方都只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俞皓站在门口，眺望远处的茶山，他心慌地捂住胸口，觉得快喘不过气，真怕那两个家伙会傻愣愣地跑去茶山……
直至温绵川打回来电话，俞皓手指不受控地发抖，连续两次都没滑准屏幕的接听键，气得他在电话怒吼道：“在哪？”
“在……学校……”温绵川声音很小，不知道是被他吓到还是讯号不好。
“别乱走！别挂电话！”俞皓说着冲进暴雨天里。
他明知道不能在这种恶劣天气里打电话，特别是去学校的路，地大树多，更容易招雷。但他没办法了，他怕得很，怕温绵川自顾自地跑去其他地方，从此再也找不回来。
找到温绵川的时候，对方正蹲在走廊的窗边，对自己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指了指教室。
俞皓气喘吁吁地往他指的方向看，教室里宋洋和黄沛沛正在相拥相吻。
温绵川蹲着挪到俞皓身边，站起来凑他耳边说：“走吧，看来已经没事了。”
下楼时，俞皓还是魂不守舍的，不是因为刚刚那对男女的热吻，而是心情大起大落后的余震。
看着温绵川后脑勺垂落的头发，俞皓停下脚步，伴随着一声雷响开口道：“你好像还没回答我。”
“……”
温绵川没说话，但也停下了脚步。
俞皓觉得这不是难回答的问题，除非对方真的喜欢男的，所以他直接抛出第二个问题，“你喜欢我是么？”
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天际，俞皓能从楼梯被照亮的瞬间，看清温绵川湿漉漉的轮廓，他莫名有种想抱上去的冲动，但在雷声响起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温绵川声音很微弱，几乎让人听不见。
俞皓往前迈了几步，站在温绵川后一层的阶梯上，在电闪的折射下，他的身影完全盖住了对方的影子。
“不是。”温绵川说。
应该松一口气的，但俞皓反而拧紧眉头，像不死心似的追问：“是不喜欢男的，还是不喜欢我。”
“不喜欢你。”
对方的回答好比响起的巨雷，轰炸得俞皓无所适从。他撞开温绵川肩膀，落荒逃出学校，往家的方向狂奔。
跑到半路他才意识到为什么要逃，那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吗？当温绵川亲口说“不喜欢你”，他正盯着对方潮湿的发尾溢出来的水滴，滑落在后脖子上想入非非。
他觉得自己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俞皓推开院门，恍惚地坐在客厅里。茶几还放着温绵川泡的茶，已经凉透了，他抿了一口，真的好苦，苦得他不敢吞下去。
外面雨声逐渐减弱，俞老爷没多久也回家了，怀里还抱着咩咩。看到俞皓坐在客厅发愣，衣服还湿哒哒的，粗声问他去哪，见人都不答应，便赶俞皓去洗澡。
“这谁的？”俞老爷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包茶叶，包装没有任何字，也不知道是什么茶。
俞皓马上抢回来，拿去房间跟那些糖放在一起。
洗完澡后，他收到好几条消息，是王念给发过来的照片。
有一张是俞皓搭着温绵川的肩，低头闻茶芽的画面。对方看向自己的目光，温柔得难以言喻。他不禁想：温绵川会对喜欢的人露出更温柔的眼神。
俞皓开始萌生出妒嫉，翻开温绵川的朋友圈，想找出点蛛丝马迹，最新一条动态，却与自己有关。
茶叶袋遮挡住俞皓大半个背影，只露出半点利落的短发尖，配上的文字是：第一次炒茶，希望好喝。
俞皓扫了一眼房间门口，估计是温绵川今天偷偷拍的。他垂下眼，给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退回主页面时，照片没了。
温绵川删了。
他猛地拉开抽屉，把那包茶叶拿出来，拍照发了人生第一条朋友圈：好喝。
等隔天醒来时，点赞的人还是那么多。无非是江健，宋洋，宋滢，还有昨天刚加微信的王念。
没有温绵川。
俞皓在家闷了两天，只有宋洋给他送来教育局证明资料时，才开口说话。
“所有要用的打包放好，要是觉得不稳妥，你给我保管也行。”宋洋递过去资料说。
“谢谢。”俞皓有气无力地说。
“不舒服？”宋洋观察他脸色不太好，“上次发烧没清干净？要不我等下给你拿点冲剂喝喝？”
俞皓摇头，愣神半会儿，问道：“你和黄老师一起了？”
宋洋有点不好意思，“温老师告诉你的？”
“看到你们亲嘴了。”
“哦。”宋洋眼神四处飘，心虚得很。
“你们怎么在一起的？”
“就……”宋洋还在思考怎么说，却被俞皓打断。
“算了，不想听。”俞皓说。
宋洋觉得他不对劲，试探性问：“难道你喜欢黄老师？”
俞皓差点没被他气死，白了他一眼转身回房。
“等等！”宋洋把他拽回来，“你要是真喜欢跟我说，一世人两兄弟有咩唔讲得噶？”
“我不喜欢。”
“确定？”
“确定！”俞皓大声说，“我有自己喜欢的人。”
“谁？”宋洋问，“也是支教队的？”
俞皓回答不出来，他下意识想到的那个人，他不敢认。
“怪不得你整天跑学校。”宋洋揽着他肩膀，压低声音，“要不要哥帮你？明晚他们来我家吃饭，后天就走了。”
“这么快？”
“本来也就是到月底呀。”宋洋说，“明晚你也来吃饭，不然要等开学才能再见到。”
“不去。”
宋洋“啧”了声，“臭脾气能不能改改？别说人家女生，换作男生也不愿意跟你打交道，你这样去到大学会吃亏的，没人愿意跟你一组做课题，更别说考研……”
长篇大论的说教又开始了，俞皓只提取到前面一些部分，他点点头，应了声“好。”
“行，明晚你早点来。”宋洋拍拍他肩膀笑道，“吖姐过来做饭，你也帮帮忙。”
宋洋走后，俞皓就后悔了。
或许是这个月跟温绵川相处得太多，仅仅是两天不见，俞皓突然有种要相见老情人的紧张感。
虽然他根本没谈过恋爱。
隔天俞皓早早去了宋洋家，宋滢已经在厨房里忙活，分了点任务给他，脸上满是欢喜。
宋洋是牵着黄沛沛进屋的，几位大学生跟在身后，但没有温绵川的身影。
俞皓没问出口，反倒是宋滢端菜出来时问道：“靓仔呢？”
“他说先送学生回家，晚点再过来。”黄沛沛说。
“阿皓，你给靓仔打个电话，问问要不要去接他？”宋滢突然说，“快开饭啦，没他不行！”
俞皓愣在座位上，显得很犹豫，拿出手机迟迟按不下那串数字。还因为没开饭，所以大家都顺着看过来。
他只好硬着头皮打过去，对面响了两声后被挂断了。
什么意思？
躲他？
俞皓起身到屋外继续打，要不被挂断，要不不接。把他整得有些烦躁，正当他在对方的对话框里编辑文字时，温绵川刚好从院门走进来。
两人对望了一眼，没有招呼，没有说话，仿佛不太认识。
温绵川径直走进屋里，像平常一样跟其他人说说笑笑，然后在池晓雯旁边坐了下来。
今晚宋洋特别高兴，还搞来了几瓶米酒，要跟大伙碰杯。
“特别是你，温老师！”宋洋拿起酒杯敬温绵川，“以前你关照阿皓，现在关照我，关照我们村，我敬你！”
“宋大哥你言重了。”温绵川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宋洋用胳膊肘戳俞皓，示意他也来。
然而从他入座开始，温绵川就没正眼看过他，此时俞皓的脸早已绷得快裂开，看谁都带点杀气。
见他不为所动，宋洋往俞皓的塑料杯倒满米酒，催促道：“快。”
俞皓拿起来，没敬酒，而是“咕噜噜”地全喝下去。米酒比啤酒好喝，带着股淡淡的清甜。
宋洋无奈摇头，不再管他。
饭桌上大家都谈笑风生的，聊聊支教趣事，乡村教育发展等等。只有俞皓在旁边时不时盯着温绵川闷头喝酒，故意想让对方看看自己。
可无论他动作幅度多大，喝了多少杯。温绵川最多只留给他个侧脸。
“怎么三瓶米酒你自己喝光啦？”宋洋刚要给大家盛酒，才发现脚底下的空荡荡的酒瓶子。
“我去买！”俞皓喝得有点上头，站起身打算去附近的小店加购。
“喝什么酒呀！”宋滢插话道，“冰箱有还有可乐雪碧，我来的时候弄了好几支呢。”
俞皓没听进去，自顾自地走出屋外，没看见温绵川担忧地看向他。
没走几分钟路，他隐约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心想是不是温绵川来找自己，结果拍他肩膀的人是王念。
“你没喝醉吧？”王念问道。
俞皓失望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你跟师哥吵架？”
“……”
“不会是因为我吧？”王念惊问道。
“我不是同性恋。”
“啊？”王念张大嘴巴，一脸不可置信，“不是哥们，你……”
“我说了我不是！”
王念打量着他，想了想又问：“那你们是……炮友？”
俞皓忍住愤怒，走快了两步到小店，拿了两瓶米酒付款。
王念依旧跟着他，只是没再多话。
“你跟着我做什么？”俞皓说，“难道你是同性恋？”
“师哥让我出来帮忙看着，怕你有事。”
俞皓听了更生气，提着两瓶米酒跑起来，王念怕他想不开跟了上去。
“同性恋也没什么呀？”王念边跑边说，“在学校不管男的女的都追师哥，同性情侣多的是……”
俞皓突然停下脚步，“你说什么？”
“我是说……”王念说话带着喘，“同性恋没什么，还是说你恐同？”
“不是这句！”
“师哥很多人追？”
“有谁追他？”
王念想了想，“多得数不过来，他们系的我知道就有两三个，有一个以前还交过女朋友。”
“……”
“但我听说师哥都拒绝了。”王念补充道，“所以你还是有机会的。”
俞皓不想理他，继续往宋洋家走。
路上王念嘴没停下来过，俞皓以前都没看出来这人话这么多，都已经远超江健了。
“我以前在校门口还看到有两个男的抱抱呢。”王念说，“他们跟普通情侣差不多，只不过性别一样而已。”
“我说了我不是同性恋！”俞皓忍不住重复一遍。
“我又没说你是。”王念反呛道，“你激动什么？还是说你不敢承认？”
俞皓真的是受够了，抓着他衣领吼道：“我就算是死在俞寨村，也不会是同性恋！”
王念被他吓得说不出话，又作出了投降的手势。
俞皓松开了他，转身推开院门，看到温绵川矗立在门边。
“师哥？”王念在俞皓身后喊了一声。
温绵川缓缓抬眼看俞皓，那双桃花眼毫无预警地红了，还没过一秒，眼泪决堤似的涌出来。他抹了抹脸，便冲出院门，同时用肩膀把愣在原地的俞皓给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