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副皇子身体病弱体虚,易禾走了会儿双股酸乏,在书桌前坐下休息。
“为什么选中我?我从没看过这本书。”他仍然平静,至于书灵勾画的壮志凌云似乎成了耳旁风,呼一下消失无踪。
【你看,这书里的三皇子也叫易禾,你也叫易禾,你们俩又长得如此相似,这不是老天爷送饭碗,注定了你要来这书中世界一展乾坤!!】
小九知道人类喜欢听什么。
家世一般成绩一般工作一般名字一般以为自己会终生碌碌无为的普通人,在获得奇遇拿到金手指后一路砍怪升级,最后踩在世人头顶傲视群雄——爽,爽啊!
没有人会拒绝当书里爽翻天的主角吧?!
易禾眼睛都不眨一下,病骨恹恹,兴致缺缺。他刚刚看过了梳妆台上的铜镜,这副身体确实和他现实世界中十七八岁时长得有九分像。
小九见他不为所动,心里哼哼笃定:
——哈,装,就在这硬装,说不定背着自己的半边脸牙都笑没了。
“哦,那‘我’在书里是个什么样的人?”易禾随手拖来桌上一本书。
好像是个话本,古文画符似的看得他云里雾里,好在艺术是共通的,至少看得懂插画。
【你?你是大俞朝恭衡帝膝下唯一(重音)的嫡子,三皇子——易、禾!!你的母后生下你后身体虚乏,在你五岁时作古。皇帝皇后伉俪情深,你父皇思妻至甚,至今没再续立皇后!!在所有皇子中,也唯独对你最好!】小九说话像放鞭炮,噼里啪啦的,【你看,你一生病,皇帝马不停蹄就送药来了,其他皇子哪有这样的待遇啊!】
【而且大俞传统立嫡立长,皇帝很有可能让你继承大统啊!】
易禾想着刚刚那送药太监谄媚的笑,皱眉把话本一合,低头拉开抽屉随意翻看。
慢声问:“他性格如何?如果我和他差距过大,岂不是会被人视作异端?”
小九叨咕起来:【呃…三皇子此人嘛……不学无术、好逸恶劳,酷爱招猫逗狗、仗势欺人,还常以嫡子自居、沾沾自喜……】
越往下说,话音越弱。
【恐怕确实得让你先迎合一下他的性格…不过!不过——】声音又大起来,【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慢慢改邪归正奋发图强,也、也很励志嘛!】
【故事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魂穿纨绔皇子后我华丽登基了》!】
“……”易禾锁住的眉头早已舒展开来,牵起嘴角真心实意笑开了,他温声道,“你想多了,我觉得这种性格很好。”
【嘿嘿,对吧对……呃?】
小九第一次见这张三皇子的脸露出除了“奸笑”“嗤笑”“狞笑”“冷笑”以外的笑容。分明病容憔悴,却像蒙尘的珍珠被拭去浮土,让它打了个愣。
“干嘛非要勾心斗角、玩弄权术。”易禾桃目弯弯,笑眯眯道,“明明是个衣食无忧的皇子,摆烂就好了嘛。”
【…??……】
在小九出声之前,易禾从屉中发现一小沓宣纸,纸张偏薄,纸面平滑,透着密密墨痕。
写字的人看起来耐心欠佳,毛笔头差点把纸戳出个洞,易禾放在桌面展平,看了一眼,没看懂。
【拿反了。】小九提醒。
易禾:“……哦。”静默中把纸张倒过来。
这个朝代所属文字形似小篆,他知之甚少,这写字的人还硬是写得狂放不羁,十个字里有十个字是看不懂的。
“小九大人,你看得懂这种文字吗?”易禾问。
一声“大人”,把小九周身静脉都喊通畅了。书灵想到一开始这穿书者故意沉默看自己笑话的行径,顿时恶向胆边生。
【想知道?求求我啊。】鼻孔抬上了天。
然而易禾并无包袱,情绪稳定脱口而出:“求求你,小九大人。”
小九爽了。
它在那些鬼画符似的字上瞟几眼,老实翻译道:【这好像是三皇子的作业纸。】
“哦?”易禾歪头,“念来听听。”
【问:儒学之道,乃我大俞礼仪教化之根本,广抄十三经布及九州,以礼、孝、仁为首,然有未从教化之徒,犯罪打杀,是否仍应以仁待之?】
易禾听着,五指来回敲桌。紫檀质地坚硬,清脆悦耳。
小九咂嘴:【答……皇祖母不喜杀人,犯他人者,便以仁待之也罢;若有眼无珠前来犯我,斩。】
好,双标,太双标了。
易禾翻到下一张,“继续。”
小九念课文似的:
【问:大旱之年,百姓食不果腹,然国库空虚,无钱粮以赈旱灾,当如何?】
【答:真到那时,便缩减宫内用度吧。各宫衣食住行缩减一半,米粟衣料皆用于赈灾。对了,五弟喜食素,他那儿的荤食便分与百姓,熬制肉粥,也好叫五弟功德圆满,善哉善哉。】
……看得出来,三皇子对于这位“五弟”恶意不小。
【还看吗?】
“不,我大概知道他的性格了。”易禾噙着淡笑,把宣纸妥帖放回,补充道,“和我很像。”
小九歪头:……
恰在这时,隔着两道红木殿门,遥遥传进小太监的呼唤。
“殿下…该用晚膳了,李太医叮嘱,太晚用膳难以消食。”
易禾:“介绍一下?”
小九“诶”一声:【这是三皇子的贴身太监,喻谨,小你一岁,和你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易禾漫步走入正殿,将门外太监喊进来摆膳,顿时有五六人鱼贯而入,往桌上摆一道道佳肴美馔。
菜色清淡,青白交杂,喻谨一边弓腰布菜,一边笑着赔罪:“风寒未愈吃不得辛辣,还要委屈殿下两日了。”
易禾在现实世界中更偏好酸辣重口的口味,但此时尚在病中,也只好“嗯”一声,低头吃粥。
趁着空,小九将殿中的仆役都介绍了个遍。除去干粗役的洒扫宫人外,贴身侍奉易禾的共有四个小太监,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人,分别为喻谨、喻言、喻慎、喻行,四人又以喻谨为首,除了睡觉外几乎与三皇子寸步不离。
饭毕,夜幕低垂,皇宫的红砖金瓦转为黯淡。三皇子寝宫尤为开阔,比起其他高墙蔽日、抬头只能望到一小寸天空的宫室,不仅有流风吹拂,更能望到一整面姣白圆月。
易禾走出殿门,迎面一阵桂香,他回头看,殿前匾额上“摇桂殿”三字游云惊龙,匾下左右两侧各植一颗金桂,含苞欲放。
月色温柔,不觉时间流逝。
易禾舒服地深吸一口气,皎皎月光铺在他脸上,冷冷的肤色像洒了层珍珠粉,朦胧莹白。
小九作为书灵,早就对三皇子这张漂亮脸蛋彻底脱敏,饶是如此也不禁屏息,愣愣看他微张开病中干裂的唇。
“啊…谁说躺平不好的,躺平可太棒了。”易禾感慨。
小九:【……】
【小禾,你别开玩笑了,你真要躺平?不想坐上那个位置、大权在握?】
易禾面色古怪,似不明白小九疑惑所在:“不想,没兴趣。”
“当皇帝?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宵衣旰食、日理万机,劳心伤神,天不假年。”
小九反驳:【可就算你不想争,到底也是皇帝太后最在意的皇子,其他皇子势必把你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那就走一步看一步。”易禾并不担忧。
殿内,四名近仆又添了几盏油灯,偌大的宫室灯火通明。喻谨走到易禾身后,小声道:
“殿下?外头风大,殿下若是不想就寝,可要看看话本、听听曲儿、还是想多添点衣裳外出走走?”
易禾沉吟片刻,转身往回走:“我幼年刚识字时读的书可还在?找出来给我瞧瞧。”
喻谨踩着碎步缀在后头,闻言脚步微滞,呆了一呆,又快步赶上去:“陈年旧物都在库里收着,奴才这就让他们拿出来掸掸灰,只是……”
他吞吞吐吐,犹犹豫豫,最终才问:“殿下怎么忽然兴起找那些旧书,可是想皇后娘娘了?”
自然不是。
易禾只是想着,虽要躺平,但总不能做个豆大字也不识的文盲。别说他自己,皇帝也不乐意自己儿子是个傻子吧。
听喻谨此言,他又想起小九之前说的,先皇后在三皇子五岁时逝世。五岁,正好是读书认字的年纪。那些孩童读的书,怕也是皇后生前手把手教着那位易禾念的。
易禾没说别的,草草点头,用了喻谨给他找的这个借口。
陈书很快被拍去积灰,送到易禾手里,泛着股旧物特有的淡淡霉味。
他卧靠在榻上,身上盖着大氅,脑袋边上便是一盏油灯,就着火光辨认那些有点脱墨的字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小九闲聊,一看就是一个多时辰。
小九又与他说了一些大俞朝的规矩和琐事,只是一旦问到《九州风云录》里面具体的情节,它就换了副态度,死捂着无论如何也不肯说,非说要易禾完成它发布的剧情任务后才能揭晓。
但谈回剧情任务,书灵又支支吾吾地说现在还没到发布任务的时机,不急不急。
认了上百来字后,喻谨走到近前,让易禾早些休息。
烛火伤眼,体内病灶也让身体虚弱不堪、昏昏沉沉,易禾正有休息的念头,吩咐喻谨打水洗漱。趁着泡澡沐浴的时间,他又仔细检查了一番这具属于三皇子的身体。
……像,和现实世界的易禾像极了。连左侧大腿与右手中指指节上的两颗小痣都完全吻合。似乎正印证了那那一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两个人如此相像,这才让他被命运选中,穿越到此地。
洗漱出来,换上带着皂角清香的新衣,易禾走回寝殿躺到床上时,本来已经告退去外间守夜的喻谨又踅回。
“殿下,明日…是否还差人去请八殿下?”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
【八皇子,大名易珩,生母只是一介小小贵人,还是宫女出身,不受皇帝宠爱。因此易珩本人也不受重视,还由于母亲的身世而一直受到三皇子易禾的欺辱。】小九已经学会了飞快抢答。
易禾提炼关键信息——八皇子,易珩,和自己的关系是……皇宫霸凌的加害者和受害者?
听喻谨的话,恐怕在易禾没穿越过来的今日上午,三皇子就把八皇子请到过摇桂殿中了。
和其他皇子,甚至皇帝、嫔妃、太后见面都是迟早的事,易禾没有多考虑,同意了。
喻谨恭敬应是,抬手摘下挂好的一层层帘帐,任其簌簌落下,将床内外隔出一堵朦胧的屏障。
灯火吹灭,易禾自乌黑中看着床顶,脑中缓慢消化着这一天堪称奇异的经历。
他穿越到书中了,一本书名听也没听过的权谋小说。皇子夺嫡,摆上明面的名利场,多得是杀人于无形的手段,而他穿越来的身份,或许就处在旋涡中心……
明天,还要和另一个皇子见面。
……
夜深人静,一枕黑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