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灼以为以谢清目前的精神状态,在梦中看见他会非常排斥,甚至会攻击他。
然而谢清动都没动一下,在最初的一瞬讶异后便自顾自闭目养神,仿佛没有看见应灼这个闯入者一般。
于是,应灼便放下灯,在他面前坐了下来,目光注视着阔别已久的隔世恋人,仿佛要把那些年的思念、彷徨在这一刻都尽数弥补。
即便是梦中,谢清脸上仍然横亘着长长的伤疤,神色间却没有现实中的阴郁凶狠,只剩下厌倦与漠然。和上个世界完全不同的长长黑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如墨池倾泻似的铺陈在地。
他只着了件白色里衣,领口处微微敞开,露出的锁骨和脖颈上都有血红色的彼岸花印记,那是应灼的力量残留,也跟随着谢清的灵魂投射在了这一世的身体上。
应灼看到了白衣上的血迹,便不由伸出手想去触碰,却又想起谢清这一世的性子而迟迟没有落下。最后只能收回手,轻声道:“我的名字叫应灼,是为了你来这个世界的。我会治好你,不要怕。”
谢清听到这里才有些意外的微微睁开了眼,眼中却带着明显的嘲讽,审视应灼片刻后,才冷笑道:“孤双腿俱废,已无缘帝位,何必再使这等不入流的手段……”
应灼一愣,尚未想明白谢清话里的含义。便见谢清手中多了一杆长枪,带着无边杀意朝他刺来。
应灼往旁边一让,以手抓住枪杆,谢清身子被带的微微倾斜,却因为腿伤无法起身,那长枪便化作弓箭回到他的手中。他看着应灼的脸,眼中厉色越深,张弓连射数箭,却被应灼一一避开。
这本就是在谢清的梦境之中,梦境的架构都是来自于谢清的潜意识。此刻他的精神极不稳定,盛怒下整个梦境都颤抖起来。荒原忽地狂风大作,那些被带飞的草叶,也如利刃一般纷纷将应灼围困住。
应灼感受到了谢清濒临崩溃的精神状态和整个梦境世界的杀意,心知不能这么下去,便调动起谢清身上的那些花。烙印在肌肤上的花朵迅速活了过来,由刺青似的图案变成了实体缠绕交织,将人牢牢地禁锢在了原地。
谢清震惊之余,心中更是恨意勃发,甚至出现了灵魂不稳的征兆。应灼顾不得其他,近身将人困在怀中后,迅速让那些花回到了谢清身上帮他稳固住魂魄。
或许是习武的缘故,谢清这一世的身体柔韧有力了很多,即便是这样的姿势也和应灼过了几招,实在挣动不开才终于停了手。
“曾经也有别人侵入过你的梦境?”
应灼已经回过味来,谢清在梦境中自我意识非常的清醒,而对他的排斥憎恶也根本不像第一次见到外来者的样子。
到底是这个世界有玄门中人,还是说是那个带着非法系统的主角也对谢清使用过入梦道具?难道谢清的精神状态如此不稳定,有他们的手笔……
然而谢清根本不回答,见挣扎不过甚至想要咬舌,好利用疼痛从睡梦中清醒过来。那果断的样子,一看就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应灼连忙捏住对方的下颌,认真看着对方的双眼道:“我不会伤害你,你也看到了,我可以调动你身上的花,如果真要杀你轻而易举。”
说着应灼便让回到谢清脖颈处的花朵再次活了过来,停留在谢清眼前,见谢清神色动摇,才轻抚着他的背脊,柔声安抚:“这些花应该是你出生时便有的胎记吧?难道你不想知道它们的来历吗?”
谢清看着应灼良久,荒原的风随着心绪慢慢停下,他才说:“放开孤。”
应灼松开了手,谢清低头整理着凌乱的衣袍,似乎仍旧不是很在意,淡淡问:“所以,这些花是何来历?你,又是何人?”
“这些花,是我的力量在你灵魂上烙下的印记。”应灼席地而坐,目光专注而认真:“只要有这个印记,无论穿越多少个世界,我都会找到你。谢清,我们是恋人。”
谢清手上动作一顿,而后缓慢抬眸,眸中神色难定,半是讶异半是轻蔑:“我们?两个男人?孤活了数十载岁月,可不记得欠下过情债。”
“是在另一个世界,或许你可以理解为前世。”
谢清因为要修补灵魂,是直接通过投胎的方式进入这个世界的,和应灼之前绑定系统做任务的方式不一样,所以谢清没有任何记忆。
应灼不会怪他不记得自己,但被这样陌生又防备的眼神看着,心中难免隐隐作痛。再看对方一身伤病又只剩下心疼:“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会慢慢跟你说,但你现在已经很累了吧?”
谢清一怔,微眯起眼,他已经掩饰得很好了,可眼前的人仍旧一眼看穿了他。
他确实非常疲惫,在现实中就是痛极累极,才想要依靠睡梦休息休息,却不想遇到了应灼。方才和他一番打斗,他的精力早就耗空了,此刻现实中的头疼似乎蔓延到了梦境中,他意识其实已经处于半昏半明的状态。只因为眼前的人无法信任,才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不愿闭眼。
一只宽厚温暖的手盖住了他的双眼,谢清只觉全身忽地一轻,落入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怀抱,眼皮逐渐沉重起来。
“我会想办法拖住谢焱,这段时间,你好好养伤。等到在现实中相见的那一日,我会治好你的腿伤。现在,休息吧。”
身旁有人温柔耳语,那低沉柔软的嗓音带着令人无法拒绝的魔力,疲倦席卷全身,谢清终于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谢清蓦地从床上坐起,只觉纠缠的无尽疲惫和头疼都减轻了许多,头脑竟是从未如此清明过。他久久未动,神色难定。
“殿下醒了,可需要现在传膳?”
苏敏听到了动静,忙撩开帘幔上里间来。殿下这一觉直睡到了第二天午时,可见是累得狠了,一夜甚至都没有惊醒过。
“嗯。”谢清点头,苏敏待要出去传人,便又听谢清问:“苏姑姑,梦里的人有可能出现在现实中吗?”
苏敏琢磨了一番,却不解谢清话里的意思。不过她自小便照顾谢清,如今可以说是谢清最亲近的人,即便谢清近年来性情越来越捉摸不定,也并不如旁人般惧怕他。
只恐他又如年幼时那般被噩梦扰了心神,便担忧问道:“殿下是梦到了现实里的人吗?梦都做不得数的,殿下切莫为此忧心。”
“下去吧。”谢清挥了挥手:“待会不用你伺候,姑姑好生休息。”
“哎。”
苏敏心里知谢清体恤,心中难免动容。眼见着谢清精神头还不错,脸上也有了点血色,便放了心,去传了几个贴身丫头进来伺候。
“宿主!谢清怎么样?”
应灼直到手里的灯化作金色蝴蝶消失不见,道具失效才离开了谢清的梦境。
守在一旁的系统连忙凑上来问情况,入梦蝶道具只能送应灼的意识入侵谢清梦境,并不能和系统共享视角。
“这个世界有玄门力量的存在吗?”应灼问。
“没有,没有,这个世界能量体系很纯粹的。”系统连连摇头,又担心问:“宿主你问这个是谢清出事了吗?”
“谢清的梦境有被人入侵过,如果没有玄门力量干涉……”
“那一定是非法系统干的!它难道也有类似入梦蝶的道具?”系统立马慌了:“宿主,怎么办?我们要马上去京城吗?万一它再对谢清下手怎么办?”
应灼:“眼下穿越者刚被册封为新太子,不会让非法系统在这个时候对谢清动手,为自己引来猜忌。但等风头过后就说不准了,我也得尽快行动起来了……”
待天大亮,应灼便直接找到了那山寨头目,说了要加入秋水寨的事。话是对这那头目说的,目光却是看向一旁被称作夫人的中年妇人。
那妇人见应灼目光坦荡,直白的表明了知道她才是主事。也不再藏着掖着,上前示意那尚在迟疑的寨主退下,亲自邀请应灼到厅内坐下,为他斟了杯劣茶,才笑着问:“妾身文氏,阁下是如何看出妾身才是这山寨主事的?”
“夫人若是普通女眷,想来是不会和寨主一起招待外客的。”应灼道:“况且我提出留宿之时,那寨主暗自观察夫人神色……”
应灼说到这,那站一旁的寨主哼了一声,嘀咕道:“你这后生,好生狡猾……”
文夫人一想也觉着自己破绽甚大,便不再纠结于此,继而问:“不知阁下是为何要加入秋水寨?妾身虽眼拙,但也能看出阁下气度不似普通百姓,更不像是走投无路之人,何苦要做这搏命的买卖?”
如今这个世道,虽不能说是盛世,但除去人力不可违的天灾,也勉强算太平。能做良民,是断没有背井离乡落草为寇的。一时看着或许风光,实则有今日没来日的,一旦朝廷真想剿匪,他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非也,我想与夫人做的买卖,可不止是这小小盗匪。”应灼道。
“阁下什么意思?”文夫人心中一惊,心中转过无数个猜测。
应灼目光自那寨主腰间兵刃划过:“李三说秋水寨的人是遭了灾的百姓,逃荒至此走投无路才落草为寇,可寻常百姓如何能得这些个规整的铁器兵刃?况且几位身手和身体状态也不似逃难的百姓,至于这山寨中布哨方式,倒是和军营类似……”
说到这里,文夫人忍不住站了起来,周围的山匪们也冷了神色,纷纷拔出兵刃。
应灼却依然从容,唇角甚至带了笑:“我听说,四个月前河东溃堤,致使方圆百里村镇受灾。当地驻守的李将军却联合王知州贪污了赈灾银,甚至怕百姓逃去京州告状,而武力镇压,杀得河东尸横遍野。
最后河东发生暴乱,贪污案被御使告发,五皇子亲自带兵抓捕,他才无奈自刎谢罪。至于其家眷亲信,却是不知是逃了,还是死在了暴乱中……”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夫君并未做那等禽兽不如的事!”
文夫人怒气上涌,显然是想起了旧事,周围的山匪也纷纷出声辩白,激动处红着眼眶就要和应灼拼命。
却被文夫人挥手拦下,文夫人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心绪,才道:“阁下既然认出了我们,却并未去告发,想来另有他意,不妨直说吧!”
应灼:“夫人来京州,想必是想为李将军翻案,可现在龟缩在此,恐怕是知道朝中动荡,此事绝无达成可能。”
“没错……太子为王知州奔走,却落得被废的下场。天子盛怒,我等又有何指望……”
文夫人指甲嵌入掌心,眼中已是含了泪,心中不甘绝望,却又无可奈何。
“那倒不如试试我的办法。”应灼悠悠道:“造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