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卫明月找借口把卫大娘支开了。
夜雨问:“真的要挖吗?”
“不挖就搞不清楚了,”卫明月说,“挖吧。”
“那你站到屋檐下边儿。”
夜雨一抬手,满院子一尺深的土都飘起来,连带着上面的家具和杂物,而土下面出了虫子什么都没有。
卫明月说:“难道她真是我娘,只是转性了?可大夫早就说过她药石无医。”
夜雨像侦探一样摸下巴,“如果是真的最好,如果是假的,她扮演你娘是为了什么,为了你这个女儿?”
“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要图也只能图我这个纯阳宗弟子的身份了。”
别谦虚,您可太特别了……夜雨腹诽,她把院子恢复原样,说:“晚上再试探一下她对纯阳宗的态度吧,也许是想借你混进纯阳宗也不一定。”
一到夜里天儿就冷多了,屋里即使点了油灯也是昏黄的,卫明月从储物袋里翻出一颗夜明珠,放在空的烛台上,屋里一下亮堂了。
卫大娘惊奇地说:“这东西真好用。”
夜雨说:“像这样的东西纯阳宗还有很多,你愿意跟我们去纯阳宗吗?”
卫大娘喜上眉梢,又犹豫地看向卫明月,“月月,我能去吗?”
果然。
卫明月说:“可以,大师姐能做主。”
“那太好了,”卫大娘站起来,“我现在就去收拾行李,等到了纯阳宗你们就安心修炼,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这些活儿都交给我。”
夜雨双手抱胸,桀骜地说:“但你只能待在我们的住处,其它哪里都去不了。”
卫大娘怕被丢下,跪在夜雨身前,“我可以的,只要让我跟着月月,我怎样都行,仙长,求你带我去吧。”
卫明月把卫大娘扶起来,她娘那么凶悍又有骨气的人,直到病死都没跟人服过软,又怎么会卑躬曲膝,“大师姐说了就一定会带你去,只是让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娘也是怕,他们说去修仙的人都不会再回来,娘怕你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卫大娘说得情真意切,卫明月面无表情,夜雨在心里鼓掌,金鸡金鹰金牛马奖都非她莫数了。
夜雨说:“明月,睡觉去了,明天启程。”
“嗯。”卫明月也不想演母慈女孝的戏码了。
卫大娘却说:“家里就两张床,月月你别打扰仙长了,和娘一起睡吧。”
夜雨想都不想就拒绝,“不行,我还有事要和明月商量,况且我们一直睡在一起,谈不上打扰。”
“好啊,我跟娘睡。”卫明月答应了。
夜雨皱眉,“明月。”
卫明月娇笑着说:“大师姐夜夜都想霸占着我,连让我和我娘说说体己话都不肯吗。”
夜雨知道卫明月是想看独处时卫大娘会不会出马脚,但她的话也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了,说得她们晚上真做了什么一样。
卫大娘开心地挽着卫明月回房间,夜雨不允许卫明月出任何意外,隐身跟了上去。
一关上门,卫大娘就拉着卫明月的手,“月月,仙长在你旁边我都不敢问,纯阳宗对你好吗?”
夜雨冷哼,反正比在浴光城好。
卫明月把手抽出来,“纯阳宗弟子数不胜数,没人注意到我这个小人物,只有大师姐视我为珍宝。”
“就是因为她对你太好我才担心,她到底是把你当成师妹,还是把你当成……”卫大娘欲言又止。
卫明月说:“你也觉得大师姐对我不一般?”
卫大娘神情像是半边天塌了,“她真的把你当炉鼎?”
夜雨:我靠,窦娥都没我冤。
卫明月炫耀不成反像是被敲了一闷棍,“纯阳宗是第一名门正派,你为何这么想。”
“我也是听说像你这样漂亮的小姑娘容易被人骗,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要骗也只有我骗大师姐双修的份儿。”
卫大娘的另外半边天也塌了,“你……你对她……”
卫明月坦然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卫大娘消化了许久才接受这个事实,她从柜子里抱出几床棉被,又拿出首饰盒子,里面有几样金饰,“也罢,她对你好,你喜欢她,就足够了,这些都是过去几个月我给你准备的嫁妆。”
“别收拾了,明天还有时间呢。”
“娘想跟你说说话,”卫大娘从床头暗阁取出一个荷包,拿出红色的布条,语重心长地说,“其实你不是我亲生的。”
卫明月悠悠道:“我早就猜到了。”
“那年我逃难,在路边遇到两岁的你,身上除了写着身辰八字的衣服什么都没有,你本来哇哇大哭,但一见我就笑,粉粉嫩嫩的讨人喜欢,我觉得我们有缘,就带你一起走了,你是不是想起了那时候的事。”卫大娘问。
卫明月说:“我没想起来,只是你对我太差了,我怀疑你不是我亲娘。”
卫大娘一愣,又很快释然了,“谁让你吃那么多,家都给你吃穷了,本来老娘我这么勤劳的一双手,足够养活两个人了。”
卫明月无法辩驳,小时候觉得委屈,现在长大了不免觉得以前的自己不知好歹,“你怎么不告诉我,或者也把我扔了。”
“我都把你养到这么大,马上就可以享福了,告诉你万一你去找亲娘,谁来给我养老,”卫大娘笑骂,“扔了你还有谁愿意要你这个饭桶。”
卫明月说:“大师姐要我,我现在每天都吃得饱饭。”
“那就好啊,你也是因祸得福了。”
卫明月上床,今晚她打算假装睡着,看她娘会不会做什么。
理想是美好的,但卫大娘上床后轻轻哼唱起摇篮曲,卫明月很快就撑不住了,呼,反正大师姐在隔壁,不会有事的,她安心睡着了。
夜雨守了一夜,卫大娘都没有异常,等卫明月醒了她才出去,又推门进来。
卫明月穿好衣服,卫大娘还躺着,卫明月说:“我娘以前从不赖床,天不亮就起来干活儿了。
夜雨问:“她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就说了会儿话,”卫明月拍了拍卫大娘的肩膀,“娘,起床了。”
夜雨说:“去了纯阳宗再慢慢观察吧。”
“娘,你醒醒,”卫明月察觉不对,摇了摇卫大娘的肩膀,“大师姐,她好像没动静了。”
夜雨走上前探鼻息,一切如常,身体也柔软有温度,但就是叫不醒,脸上还带着诡异的微笑。
卫明月把无尽书取出来,“无尽书,你帮我......”
“哼,把我关那么久,现在又知道求我了,”无尽书关了几天禁闭,本想借机提要求,却上窜下跳,“咦咦咦,这是哪儿,怎么有种熟悉的气息。”
卫明月说:“这是我家,你应该没来过。”
“不不不,是刻在我灵魂深处的,前主人一定让我牢记的气息,但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无尽书不像人会忘记东西,它想不出来只能说明当初纯阳真人描述得不清楚,但又非常重要,结合此行的目的,夜雨已经能确定是什么了。
无尽书居然闻得出来??
卫明月说:“我只是想问问你我娘怎么了。”
“原来是你娘身上发出来的。”无尽书嘀咕。
夜雨把无尽书拍到床头,女主打死了蜘蛛精才回收了神器碎片,现在难道要再打死卫大娘?
既然卫明月个神器之间有联系,那用点化无尽书的方法不知道可不可行。
卫明月问:“大师姐,我该怎么做?”
“虽然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但已经想到应对之法了,”夜雨迟疑了一下,“只是这样的话你娘就再也醒不过来,不能和你说话了。”
卫明月冷漠地说:“我娘半年之前就死了。”
夜雨割开卫明月的手指,指尖血滴在卫大娘嘴唇上,一瞬间卫大娘身体发出刺眼的白光,她的心脏处飞出一个光团。
卫明月和夜雨都挡住眼睛,无尽书说:“哇,我想起来了,是神......额,为什么不能说啊。”
夜雨给无尽书手动闭麦,差点让它点破了。
光华散去,卫大娘上方飘着一尺左右的铁片,两边有刃,不难看出是一截剑的碎片。
“这是什么,就是她让我娘活过来了?”卫明月想碰又有点顾忌。
无尽书说:“这是一块陨铁,从天外来的,带有神力,你可以这么理解,活过来的不是你娘,而是你娘生前的一缕执念,她都做什么了?”
“她给我做了饭,准备了嫁妆,还想和我们去纯阳宗,没别的了。”
“只有这些吗?”无尽书围着卫明月问,“所有遗憾都弥补了,她才会放心离开,昨天你和她说得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卫明月茫然无措,“我说,我现在每天都吃得饱饭。”
无尽书说:“听起来很普通嘛。”
“因为我娘就是个普通人。”卫明月声音颤抖地说。
夜雨难免动容,卫大娘不知道修仙苦不苦累不累,她缠绵病榻时最担心的时女儿以后会不会饿肚子,哪怕她的女儿已经比她自己当娘时年纪更大了。
无尽书提醒道:“交易完成,和你娘告别吧。”
“什么交易?”卫明月问完,卫大娘的身体慢慢变透明,她想抓住点什么,却只握住了一片虚无,卫大娘变成一阵风,消失在天地间。
无尽书低声说:“想完成心愿,是要付出代价的。”
夜雨明白语言安慰的无力,她让卫明月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想哭的话就哭吧。”
卫明月整个人轻飘飘的,像大海里的一叶孤舟,“我娘去世的时候,我已经哭过了。”
“没什么话想跟大师姐说吗?”夜雨循循善诱,她说不如卫明月说,倾诉出来,这个坎就算过去了。
卫明月沉默了许久,最后才打开心房,“我一直不相信她是我娘,因为她太温柔了,是不是她也很后悔过去那样对我。”
“可是她一个孤身女人带着一个小女孩儿,不彪悍一点在这个世道根本活不下去,也许温柔才是她的本性,不然怎么会收养我,只是她的温柔都被生活给磨灭了。”
“我小时候,她对我很好,会唱摇篮曲哄我睡觉,教我识字,她过去肯定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但后来我长大了,她嫌我吃得多,尽管这样也没抛下我,”卫明月声音里总算有了情绪波动,“她说我长大了她就能享福,却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反而把自己累垮了。”
“她说为了亡夫不会再嫁,其实是为了我。”
“她希望我像月亮一样高洁,所以给我取名明月,我却连她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
“……”
卫明月说了很多,夜雨静静听着,卫大娘的形象时而粗俗市侩,时而祥和无私,难怪卫明月对她的感情那么复杂。
夜雨也曾有过这样迷茫的时刻,她的父母是不是讨厌她,所以才将她无情抛弃。
有时又会在心里替他们辩解,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感情的吧,否则怎么不把她扔在下水道,而是扔在全市最好的福利机构,也许是有苦衷呢?
夜雨就在这种不断猜测、怀疑和否定中长大了,而卫明月是幸运的,卫大娘很爱她。
卫明月哽咽,却一直没哭出来,“如果早知道今天她就会离开,昨天我应该对她好一点的,让她感受一下天伦之乐。”
夜雨拍着卫明月的背安慰,就像是在安慰小时候迷茫的自己,不要陷入那种漩涡一样的情绪之中,除了伤心毫无益处,“无尽书不是说了,她所有遗憾都弥补了,她对你从来就不求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