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白照鸿和卫寿林在办公室对坐，桌上摆着一份资料。这是从那个红衣人芯片里解析出来的内容，足有几十页之多。

卫寿林一开始是想自己分析里面的东西，但由于技术所限，没什么进展，又怕弄坏了它，最后还是去求助了猎犬。由他带给别国的科学家，以付费委托的形式拜托他人分析，同时，里面的内容也可供接受委托的科学家研究使用。

这是有风险的，他说，也不是没想过让系统分析，但系统拒绝了。

解释是，这本身是这些游戏玩家绝对不可能接触到的世界核心，它可以放任宿主分析，但自己作为游戏系统，不可能把游戏内部文件拆包出来送给玩家。

好在猎犬是一个靠谱的商人，他靠灰色交易成为世界一大巨头，诚信是他一切生意的根本。很快，卫寿林就拿到了这份资料。

大部分资料虽说重要，但白照鸿用不上。这里面唯一对他有用的信息就是“许普诺斯睡眠教育控制方法”这一条。

“……在婴儿诞生当日进行手术植入设备，正常运转时间约17~20年。”

他往下跳读两行，“幸福科内部禁止使用睡眠教育，每日通过广播播放频率为***HZ的音频对设备进行破坏，此音频对学生大脑有一定损伤，教学期间不得播放。”

“通常情况下，单次长达一分钟的音频即可破坏许普诺斯设备，但实验中也出现了少量个例，所以每日必须重复播放音频。”

“如有特殊情况，使用音频***可暂时恢复睡眠教育。但经过破坏的设备无法长时间维持运转，需要每天至少五分钟恢复音频。”

“音频播放时，必须时刻有机械员工监测频率。一旦频率发生改变，立刻中止播放并替换播放设备，以阻止污染事件再次发生。”

“这个污染事件里边有写是什么吗？”白照鸿前后翻了一下，但每一页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字迹，打眼一看毫无分别。

“这里还有一份词条注释，你可以找一找。”卫寿林把手上的资料递给他。

他接过来，很快就找到了值得注意的东西。

“哭泣玫瑰：发生于3571年10月，经研究确定为大规模频率音乐污染事件，成因未知，疑仍有现存被污染者。一旦发现符合特征描述的人员立即处死。”

怎么又是这个？

根据经验，游戏里一个陌生词条反复出现两次以上，就一定有什么重要剧情。

但问题是他从来没有仔细看游戏文件的习惯，上次又是半夜，黑灯瞎火的看那么长一份文件，他能记得住写了什么就有鬼了。

白照鸿把手上这文件仔细看了好几遍，先看了描述，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又看了时间地点，才隐约想起来一件事。

亚莱西亚好像是3571年二月来的幸福科，哭泣玫瑰事件则是3571年十月份。

她之前说自己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来，只有3573年以后的记忆，又说自己好像受过一次治疗。

由此可以轻易得出，亚莱西亚应该就是哭泣玫瑰幕后主使者。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还好这不是个直播系统……蚂蚁竞走十年了，他才刚搞懂主线剧情是什么。这水准，放到哪都挺对不起观众的。

白照鸿长长地叹了口气，把资料还给卫寿林，表示自己看完了。卫寿林敏锐地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问：“这上面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吗？”

“也不算，只是……”他找了个形容词，“一段游戏剧情，关于北区的。”

白照鸿长话短说，简明扼要地讲了这个故事。卫寿林听完若有所思，似乎想通了什么事一样，没再多聊就请他先回去休息。

这下他彻底没了事做，就整天在南区乱逛，几乎把大街上每个商店都光顾一遍，还偶尔穿上原先那身贵族衣服去和南区贵族社交。这样消磨了半个月，总算等到猎犬按固定的时间来南区交易，再带来一批炸药。

出于北区公交车夜间停运带来的麻烦，白照鸿收了东西，又和猎犬协商买了辆车。这比炸药简单多了，卫寿林听说后，也有些动心，可惜他腿上有疾，港口其他人不会开，只得作罢。

这样一来，也没必要用麻烦的办法分几次回幸福科去布置。只要等着合适的日子，一次性开车过去便罢了。况且北区内守卫严密，一个人趁夜走人行道溜出去倒还便利，车行道一到了夜里都封闭起来。

刚到这世界时，正值春寒料峭，眨眼间几个月过去，已是秋风萧瑟。这个不知名的国家地处沿海，到了秋天，从海上吹来的风吹得人骨缝里都发寒。好不容易等到最后一批炸药送来，街上的人都已经穿上了满是补丁的棉衣。

“最后的五公斤在这里。”

干完了这笔大单子，猎犬也松了口气。交易的地方还是一样的破败，但他比起第一次在这里见时那伤势惨重的样子健康了不知多少，随着他身体一并康复的还有这间地下仓库里的灯。黄色的电灯终于发出了它应有的光芒，生生让场面多出了三分温馨。

白照鸿确认东西没问题，把尾款和其他费用结清，就听猎犬问道：“这里终于也要打仗了？”

“是吧。”他含糊地答应。

猎犬点起一支卷烟，因灯光明亮，那张脸上纵横的岁月痕迹也就格外明显，即使他仍叫猎犬，也已经是一条年近四十的老犬了。烟上的火光在嘴边明灭，最后他吐出一口白雾，言语也随着雾散开：“我祝你们赢。”

白照鸿心中一动，感到这句话背后似乎藏着一段波澜壮阔的岁月。然而这里是被称作游戏世界的现实，而不是游戏，自然也没有藏于幽微之处的配角故事给玩家发掘品评。他人的故事，则如猎犬吐出的这口白烟一样，在空气里显出形状，又很快散去。

他点头道：“好，我走了。”

掀开厚重油腻的帘子站到蓝天下，新鲜空气猛地冲入鼻腔。这时候，17又在意识里跳出来说：“宿主，请您不要忘了，您的主线任务是从北区顺利毕业。”

“知道了……完不成主线任务也没怎么样吧？”白照鸿拖长声音，懒洋洋地应着。

“如果您连续两次拿到点数13的牌，下一个世界中您就会因总数超过21点被淘汰。您知道的，被淘汰就意味着死亡。”

“哦。”白照鸿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我在玩21点啊。”

白照鸿从猎犬处买到的是一辆野外用车，白天开在路上相当引人注目，滑进夜色的时候倒如游鱼入水。他让17充当车载导航，越过南区另外的边境线，跨到邻国领土上又绕到北区，一路穿过了两处军事禁区，还撞烂了一条北区边境的护栏。

亏得北区人夜里必定睡觉，不然白照鸿现在就要上演速度与激情了。

玩游戏的时候，最妙的不是自由探索时间，也不是最终战斗时间。而是最终剧情来临前，因为这时做什么都不用小心翼翼，电子锁？开一枪就够了。不用在乎明天怎么收场，也不用考虑接下来的计划。炸药不必藏，丢在图纸上规划的位置上就够了。

借助系统异次元背包的功能，他得以不用发愁怎么把这些炸药从停车的地方运到目的地。不过两个小时，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天蒙蒙亮了。白照鸿换了一身从仓库里找出来，毕业生才能拥有的崭新制服穿在身上。他回到幸福科三层，在校长办公室的椅子上坐下，双腿往办公桌沿上一搭，头向后仰，短暂地睡了一觉。

直到一个略带颤抖的声音把他吵醒。

“你在干什么！”

钢铁的枪管上反射着微弱的光，映出一个穿着黑色衣服，个子高挑的成年女人来。

她是教育基地兼幸福科的校长，永恒工业的高层，每年源源不断为这个集团输送新的完美员工，全力维持着幸福社会的秩序。

也是她把那些学员送进幸福科，送进幸福之家，把他们害死。

白照鸿眨了眨眼，慢慢地醒过来，因为仰着头靠在椅背上，视角里，校长的脸不知在往哪个方向倒。

“啊，早上好。”

子弹上膛的声音，清脆悦耳，至少对白照鸿来说是的。但那颗子弹将要打向的那个人却并不同意，因年迈生出皱纹的额头上迅速冒出一层冷汗。

数不清的长着同一张脸的保安迅速汇集，一部分挤了进来挡在校长面前，一部分在她身后防守。一样的脸，一样的动作，一样的衣服，整齐划一得像游戏制作偷懒不肯多做几个建模，干脆把所有名叫“北区安保”的角色都复制粘贴一个模型上去，出现在现实里的时候，显得有几分喜感。

屋子里被身着黑衣的人围了个密不透风，一身白色制服的白照鸿站在中间，恍如当日初来幸福科的场景，仍然是同一个女校长，仍然是同一个学生。

“抱歉啊，本来也没准备大早上来麻烦你的。”白照鸿打了个哈欠，勉强直起身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指从桌子上摸过，扯下来一张坚硬的卡纸。

那是一张毕业证书的内页。

他一脸抱歉地走近在包围圈里的校长，一旁的安保皆是握紧手里的电击棍，作戒备姿态，却又不敢轻举妄动，自然，他们来时都已经见到了那玩具一样随意丢弃的炸药。

“本来呢，我想着把毕业证偷走就好了，结果昨晚去了才发现，证书还要校长签字盖章才能生效。章的话，我已经替你盖好啦，现在还是要麻烦你给我签个名了。”

他笑嘻嘻地递出去一支笔。

17尽职尽责，再次告诉他：“毕业证书不需要签字，填上名字就能用。”

校长没有接笔，镇定道：“我可以接受你的条件，你的诉求是什么？”

这句话把白照鸿问住了，他想了想，道：“我要你在毕业证书上签字。”

又补充上：“不然就一枪崩了你。”

“北区人不会畏惧死亡，安眠即是永恒的幸福。幸福科不会没有校长，我们每个人都是同伴。”她面对着漆黑的枪口，即使声音不稳，却依然平静。

他感觉有些困扰。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陷入难题时，枪声一瞬间填满了每个人的耳朵，挤出这个小小房间，传递给整个幸福科。

幸福科的校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砸在了后面安保的身上，血迹之下的脸还带着一丝来不及扩大的错愕。

“不好意思，刚想起来，不签也能用。”白照鸿说。

空气寂静了几秒。

“抓住他！”

不知谁第一个回过神来，发出了一声大喝。几十个孔武有力的安保立刻开启电击棍，向着那个谋杀犯冲过去。

白照鸿无意大开杀戒，毕业证书瞬间消失在手里，他向后一滑，跃出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开的窗户，抓着外墙栏杆借力一荡，从三楼直接跳到地面。

“他们撤离完了没？”他往学校门口跑。

幸好那些北区学生和教职工的宿舍都在校外，昨天晚上来时，想到省的今天还要费劲撤出学生，就索性路过宿舍楼把那边门封上，又把学校大门也封上了。幸福科上一期的培训又已经完成，现在里面总共也没剩下几十人，他半夜踹了艾尔维斯的门，让他按着17画的地形图组织疏散。

17道：“幸福科所有活着的学生都已撤离完毕，幸福之家里还剩下几个人，爆炸不会摧毁地下建筑，没有撤出必要。”

白照鸿脚步一顿，站在学校门口等了一下后面追过来的安保们，一路跑跑停停，把他们也都引出了学校。再次向17确认学校里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之后，让它引爆了幸福科校长办公室的炸弹。

像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随着它的倒下，巨大的轰鸣声和火光从这个校园里冲天而起。附近方圆几公里的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呆滞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追出来的安保们茫然四顾，见校长死了，也没有第二个领导来发话，一时间不知道是去是留，要不要继续守护学校。

在滚滚烟尘和漫天飘飞的灰烬里，学校的楼二次爆炸，在几声巨响之后，先后向着土地跪了下来，直挺挺的楼板弯曲断裂。

【主线任务已更新。】

【主线任务：不要成人——已完成。】

【主线任务：顺利毕业——已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