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湖铁画是当地特有的工艺美术品,更是国家级非遗之一。
在溪河镇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藏着个铁画工作室。
门脸不大,设计简洁,门口窗上挂着副铁画,名为《芰荷映水》。
黑色的铁片薄而轻盈,花瓣绽开,荷梗高雅挺立,丝丝缕缕的黑色波纹组成湖面上的涟漪,在水中倩影隐约。
钢筋铁骨、金戈铁马,铁本是代表着坚硬与刚强的金属,却在艺术家的手下组成一幅劲骨犹在,偏生收敛了锋芒的江南雅景。
在门外便能听到叮叮当当捶铁的声音,又和商业街上银铺里有节奏的敲打不同,更精巧,更富变化。
铁画也不仅是靠捶打。
走进工作室的第一眼,门口的年轻男人正用钳子夹着铁片,借着余温将发红的铁片弯折成特殊的造型。
叶诗菱来到这里后,也收敛了张扬的动作,放轻脚步,和里面在装裱铁画的女士挥手打个招呼,轻手轻脚地坐下。
青年把手中的铁片确认完,这才抬起头。
叶诗菱抓住这个缝隙,小声开口,“陶哥,我带新朋友来看你们啦。”
青年文质彬彬,面色冷淡,身上倒是有薄薄的腱子肉,显得比周遥川还壮实点。
“欢迎。”他清了清有些哑的嗓子,“我们工作室是制作非遗铁画的,可以先随便看看,等我忙完这朵花才能腾出手。”
“您忙,我们就在这里看看,不打扰您。”周遥川点点头。
不知为何,似乎在青年的淡漠中察觉到一丝微弱的隐藏的敌意。
像是年轻男孩之间争风吃醋时会带有的骄傲与隐忍。
室内的位置还算宽阔,摆放了大大小小的铁画作品。
最亮眼的也是最大的一幅占了半面墙,勾勒出重叠群山与云海翻涌。
奇松迎客,怪石嶙峋,虽说只是单一的黑色,但铁画中恰到好处的的线与面,将山峰的硬朗、云层的缥缈充分描绘出来,让这幅墨色的山水画多了几分立体与筋骨。
周遥川不懂美术,但他看得出来,制作这幅《黄山云海图》的匠人定然很有本事。
再看旁边的青松、野鹤、骏马,还有荷花、蜻蜓、柿子、熊猫等小品铁画,俱皆精美。
有的是上了色的,如红梅、青荷,虽说不减画面风骨,仍旧是黑白更有水墨韵味,更有想象空间。
“和你说,芜湖铁画在北京一个很重要的地方也有出现,不好进去,一般人可看不到呢!提示,迎客松!”
叶诗菱忽然开口,周遥川还有些措手不及。
但仔细一想她的提示,必然是与政治相关的地方,还是迎客,周遥川试探地说出了“大会堂”。
真就被他撞着了答案。
“哇,大作家好厉害,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她夸得很真诚,周遥川只能摇摇头。
“不是我谦虚。像是在去新疆之前,我也不知道那里能产三文鱼和龙虾。”
这时候惊讶的就不只有叶诗菱了,装裱铁画的女士也笑了,“大西北莫得海,怎样有海鱼海虾?”
周遥川耐心解释,分享起那段经历,二人啧啧称奇。
只有在做铁画的青年还专心致志地踩着点焊机,待红色的火苗包围了铁块,趁机用锤子一敲,把红色的铁块击扁。
“当”——
周遥川及时止住话头,把自己的话题做个收尾,又转回铁画上。
“我对铁画了解很少,这样一幅铁画小摆件要制作多久?”
他的目光集中在一只巴掌大小的小老虎上。小老虎虎头虎脑的,似乎重新做了设计,不同于传统的“猛虎下山”那么写实,更像是年轻人喜欢的可爱版“小脑斧”。
“半天。”青年忽然开口,却是扫了一眼便迅速低下头,继续敲打着铁片。
“如果从头到尾,加上设计,还得再算上一天。我们这也可以做体验做铁画的过程,敲二十分钟就能做出来。”里面的女士说道。
周遥川看着小老虎,还挺喜欢。
只是反应了一下,自己一个属鼠的,怎么就看中了这只小老虎?就算看上它,买了也只是自己留着……
对了,好像自己真认识一只小老虎。
沈逝水。
“我这几天都在古镇,我想从头开始,做一只这样的小老虎,可以帮我安排吗?费用我出。”周遥川的脑子还没转过弯儿,话已经出口。
没成想小叶拉了个客户过来。女士点点头,“没问题,每天半天,从基础学起,大概需要三天时间。但是初学者一般不容易控制,我们老师也会上手帮你做修正。”
叶诗菱微微瞪大眼睛,“哇,我可没逼你消费。”
周遥川笑笑,“嗯,是我自己想做,送人比较有诚意。”
这么一小个也不占地方。在这里待着也是待着,不如再体验些特色。
青年一直在做着手里的铁画,锻造、錾刻、焊接,绘制出朵朵盛开的墨梅,再焊到枝条上。
女士先做着准备,叶诗菱也饶有趣味地看着,即使她已经看过很多次了。
“你叫我莲姐就行。他叫陶银钩,这工作室是他的,家学渊源。我们这有四个人,今天有两位回家帮忙去了,明天你再来就能看到。”莲姐指了指专心做工爱答不理的青年,“他呀就是这脾气,你别介意。”
周遥川的悟性挺好,在莲姐的指点下,很快便将设计图的雏形打好样,甚至还做了自己的修改。
小老虎的耳朵上钉了两枚圆圆的耳钉,别有一番灵动生趣。
“叶导游,我这做得不熟练,肯定没有陶先生那里做得精巧,您在这儿我更紧张了。”周遥川轻声说道。
他能感受到一种带着凉意的目光。这个屋子里,也只有陶银钩不在这片。
估摸着还是年轻人的小脾气。
虽说周遥川也算年轻,但从来不会主动参与这种事。奈何神经比较敏感,能感受到身边的目光。
“行,那我去他那里看看。等今天做完了,我再带你去家好吃的馆子!”
原本已经转移的目光却突然又冷了下来。
周遥川无奈地耸耸肩,专心地拿起纸片,思考纹样与铁片的关系。
指尖在亲笔绘制的图纸上划动,谁能拒绝这么凶萌可爱的小脑斧呢?
陶银钩终于做好了手底下的梅花,站起身。
“莲姐,我来带吧。”
“我这还行,你忙着。”莲姐倒是挺喜欢这个做事认真又听话的游客小周,奈何陶银钩是个脾气耿的,自顾自地坐过来。
莲姐只好让开位置,“行,你们聊着,我去找小叶!”
近看陶银钩,小伙子长得当真一表人才,就是脸臭了点。
“您是北京来的作家?”
“准确来说,是出生在北京的旅行作者。”周遥川斟酌着用词。
“在这边呆多久?后面想去哪?”
“不会很久,在古镇停留一周,继续往南。”
“这幅作品是要送给什么人?”似乎是觉得这么问贸然了些,他找补一句,“我看画面需不需要再调整。”
周遥川品出他这么问的意味,便如实说道:“远在他乡的一位朋友。他也是艺术工作者,是音乐方面。”
陶银钩看着图纸,神情认真,“那么这里加点音乐元素,怎么样?”
“音符,或者吉他?”
“在这里加一片,让它抱着吉他。”
“您帮我画一下?”周遥川对自己的画画水平没什么自信。
陶银钩便上手,替他改了图纸——平稳的笔触确实专业,流畅的线条将吉他的造型完美勾勒。
随后,周遥川学习了基本的铁材处理技术。
陶银钩瞥了眼钟表,“时候差不多了,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叶诗菱扭过头,“我要吃红皮鸭!”
“让客人决定吧。”陶银钩低着眉。
叶诗菱便连忙转向周遥川,开始安利。
“大作家,咱们去杨奶奶家吃红皮鸭,臭干子,烧蹄膀吧!”
“听导游的,我请大家吃吧。”周遥川刚把话说出,陶银钩却摇头。
“AA,你出四分之一,其他的我来请。”
“就是,哪有让客人请客的道理!”叶诗菱帮腔,却忽略了对话中的细节,“陶哥,回头我转你钱!”
“不用,我请你的。”陶银钩抿抿唇,有些局促。
“收拾好了,我们这就走吧。”周遥川见状,淡淡说了句话解围。
这年轻人有点小心思,但不多,到底不是恶意,却也是在把他和其他人区分开。也不一定是排外,或许……是因为叶诗菱。
只是叶诗菱没什么心思,或许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
叶诗菱带着大家来到杨奶奶家的餐厅,点了几道当地特色菜。
幸好是有四个人,不然有些大份的肉啊汤啊,周遥川一个人可吃喝不完,AA也不亏。
先上来的是油炸臭干子,也就是油炸臭豆腐。
“我从小就爱吃,嘚嘚嘴,馋的时候当零食吃的!”叶诗菱不忘导游的本分,指着黑乎乎的臭干子说着,随后便夹了一块,蘸起红色的辣酱与绿油油的香菜,送到嘴边,小心咬了一口,嘶哈嘶哈地说着“好烫”。
“慢点,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陶银钩立刻掏出两张餐巾纸,放到叶诗菱面前的桌上。
叶诗菱摆摆手,捂着嘴忍着烫也要吃下去。
周遥川夹了一块儿,小心地咬个尖尖儿。
别看它黑黢黢,那可是表面被油炸得香酥,里头裹着嫩滑的豆腐的,这口下去,豆制品的香在口中浓烈释放,热滚滚的。
这要是当成零嘴儿,不得吃个十块八块,再长个两斤?
再有后面的鸭子、蹄膀、蟹黄汤包,若不是有个炒菱角菜,周遥川真觉得,这是来大吃特吃蹭肉的。
前段时间的烧烤已经让他胖了一点点,还是得克制一点。
虽然好吃也是真好吃。
酒足饭饱,周遥川看陶银钩闷闷不乐的样子,便主动表示要回民宿休息,明天上午再去工作室继续做铁画,今天不再麻烦叶诗菱了。
叶诗菱有点沮丧,但还是说要送周遥川回民宿,后面再需要导游的时候,可以去饮品店找她哥哥。
周遥川笑眯眯地应着,心里却无比想告诉她:你身后的小伙子脸都快拉得比马长了。
陶银钩是跟着叶诗菱,送周遥川回到民宿的。
分别过后,周遥川还隐约听见陶银钩小声嘀咕“你对一个游客那么好干什么。”
叶诗菱却理直气壮,“那是远道而来的大作家呢!能帮我们宣传镇子的形象!”
年轻真好。
可以任性,可以活力满满,可以无忧无虑。
周遥川回屋,在床上躺了会儿,便开始准备撰写文章了。
出走将近半年,中间被养得奢侈了,后面没特地收敛,如果没有存款只靠稿费还真会有点入不敷出。
作家的写作一部分是出于内心,还有一部分是不得不为。
不同于这两个似乎刚刚步入社会的年轻人,这是成年人要面对的现实啊。
自己没比他们大多少,不知怎么就有了这种长辈味儿的想法。但好在能忍得住嘴,不至于让他们听了厌烦。
周遥川扶着额头苦笑一番,指尖轻点屏幕,开始了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