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凭步行,他们走不到那些新建的景点,就像从前她在这里一样,生活轨迹是像一个固定可丈量的圆圈,这座城市的纸醉金迷在圆圈之外,隔着一层透明但坚不可摧的屏障。
马路对面的拐角,一个拉着简易棚子的推车亮着灯,灯下的中年女人在削凤梨,手法娴熟,凤梨皮一圈一圈,一弹一弹地落下来。
接着,圆润的果肉切半,被浸入盐水,消除涩口的味道。
“要不要吃?应该是本地凤梨,很甜的,”杜宁扬扯扯闻序的袖子,“刚刚好像有点吃咸了……”
“想吃,”绿灯亮起,他顺势自然地牵起她的手,重复着她那些狐朋狗友们的理论,“吃完咸的是应该吃甜的。”
接着他们一边啃凤梨,一边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路过一片街角公园,生活气息很浓。有坐在树下,围了一圈下棋的老年人,也有躲在树丛后,打情骂俏的小情侣。
她走累了,想要歇息一会。
位于中央的喷泉池,傍晚时分就不开水龙头了,她静静地看着干涸的池子,若有所思。
第一次和第二次短期来访,她和朋友恋人去过些景点,往后的第三第四,数不清的无数次里,她的路线渐渐固定,从深城火车站到大厦里的小房间,再到店里,再到这些匆匆路过却不停歇的街角公园。
她想到在那个中午,她和祝贺坐在喷泉池的台子上,他递给她一张车票,让她回去。
那时他说:“你的生活应该回归正轨。”
到底什么样的选择算是正轨?
到底什么样的人生不算偏轨?
如果她回去了就不再回来,回去后按照既定的生活继续,就像他最后所说的那样,没有冲到雨里,是不是人生就会变得很好了?
没有一个明确的界定,那么做哪样的决定都不能算错,哪怕是不带一点私心的普通朋友,她也一定会冲进雨里。
不管是祝贺,金臻奇还是闻序,她一定会冲到雨里去,不相信她的人,实则不了解她真挚的内心。
那是一种独属于杜宁扬的原始冲动。
她现在也没什么不好的,除了物质上匮乏一点,没有预想中一样变得很有钱,其他的比如爱,情怀,友谊她都有,且很富足。
她的人生没有什么不好的。
杜宁扬把凤梨叼在嘴里,双手反撑着台子,跃坐上去,双腿晃荡。闻序只轻轻一蹬腿,就也坐了上来,球鞋还能沾地。
闻序问:“杜导游,接下来的行程安排是什么,不带我去那些景点瞧瞧?世界之窗,华侨城,海上世界啥的……”
难不成就像今天这样,带着他到处乱走。
“你嫌这里破?”她看着不远处热腾的人群,轻声说:“我不信你没去过那些地方。”
杜敏达口中的闻小少爷,从小就会去各地旅游,国内自不用说,万水千山走遍,国外也有足迹,和迪拜的王子吃过饭,去夏威夷看火山,看美女跳草裙舞。
“那些地方是去过,不过没有来过这里,深城的另一面,”他说:“挺生动的,我还蛮喜欢。”
“你是想说挺破挺穷的吧,”她毫不在意地接茬儿,“反正不光鲜的咯,但生活还是可以挺滋润的,十几块钱买一大份猪脚饭,很香。”
“那我们明天吃这个。”
“嗯。”
他想到那张纸,没忍住问,“明天还有朋友要见么?”
“明天?没有……明天我想去口岸的地下商城逛逛,给小桃儿买点港岛那边的零食带回去。”
“不去见吴悠了?”
“不见……”他是怎么知道这个的?杜宁扬推了闻序一把,“喂!你偷看我东西?”
闻序解释道:“不小心掉出来看到的,不是故意,对不起嘛!但看到以后怕你见面和她打起来,所以才跟过来。”
“我怎么会跟她打起来……?我根本不会去见她。”
“那你为什么这么屁颠颠地回来?”
“你失忆了吗,我是回来看黛溪的增生有没有事,她昨天下午跟我打电话,哼哼唧唧地喊痛,我吓得不行,只好赶快过来,”杜宁扬深深看了一眼闻序,叹口气,“我又不是笨蛋,为什么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可是你把她的名字纹在手臂上,我以为她对你很重要,”还吃了好几天的飞醋。
她看着掩盖在蔷薇花下,已经渐渐淡去模糊的“WY”。
“以前是很重要,但现在不再重要了,后来看开了,没有人比自己更重要,于是就拿蔷薇花覆盖掉了嘛。”
那朵蔷薇花是她自己纹上去的,她最喜欢的花,攀援生长,顽强不屈。
“这样啊……”闻序若有所思,“你应该跟我说清楚嘛。”
“我说了啊,回来见几个老朋友,把工具带回去,是你自己想太多,”杜宁扬白他一眼,“听不懂不知道问。”
“那我还有一句没听懂,需要你再解释一下。”
“讲。”
“不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你现在是不是在浪费时间?”
“……”
“那我换个问题问。”
“我是不是无关紧要的人?”
这人有病,动不动就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抛出一些让平时大大咧咧的人羞于回答的问题。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是个相当拧巴的人,可以向自己的朋友们坦荡承认自己有心动,却在正主面前半个屁也放不出。
杜宁扬囫囵吞下最后一口凤梨,太大一口,险些包不住,甘甜的汁水从嘴角溢出,“纸纸纸,给我纸,快。”
“没带纸,等下。”
闻序侧过身,伸长手臂,在杜宁扬以为他会好心用袖子给她擦嘴的时刻,他的手勾住她的手臂,往跟前揽,脸凑近低下,双唇贴到她的唇角,接住了那些甘甜的汁水。
良久,他侧回身,装作无事发生,“擦好了,”
她被亲服了,心跳得格外快。没说话,撒气般地把竹签掷到地上。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闻序用袖口抹抹唇角,余留的凤梨清香让他心情很好,“你总逃避,今天必须回答。”
又不是什么很难的问题,要你昧着良心说什么“非你不爱”,只是承认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算浪费,只是承认我不算无关紧要的人。
她鼓起勇气,深吸一口气,声音却小得像蚊子嗡,“没有,不是。”
没有浪费时间,不是无关紧要的人。
“嗯?”他的嘴角弯出一个大大的上扬弧度,像个喇叭一般,大声重复道:“你是想说,你没有浪费时间,我不是无关紧要的人,对吧。”
声音太大,吸引了围观下棋的大叔们回头寻找声源,几个跳舞的八卦阿姨也侧目。
这样的闻序太反常了,怎么也和十来年前那个冷淡倨傲的少年联系不起来,杜宁扬咬牙切齿,“小点声,别在这里发疯好吗。”
“那我当你也喜欢我,”见她没反应,他又加大音量,“好吗?”
“好好好,”她小声求他停止发疯。
“好什么?好喜欢我?”
“……”
“是好喜欢我的意思吗?”
“不说话,我当你默认。”
他再次凑近,双手轻轻扶住她的后脑勺,凑近,紧紧地贴近,深深地亲吻。坐在喷泉台子上侧身,不好掌握平衡,她只好双手环上他的肩膀,搂紧他,闭上眼,仰起脸。
换气的功夫,她被吻得眼神都迷乱,小脸潮红。他嗓音低沉,轻轻地说:“你有回应,那我当真了。”
那我美梦成真了。
-
走回酒店的路上,她的手机微信声响个不停,夜风轻拂,酒红色的发丝随风舞。
她低着头,咬唇回复。闻序偷瞄两眼,发觉她的头像和加自己的那个不一样——是那张自己的重启自拍。
“你有两个微信号?”他有些诧异地问,“你都没告诉我。”
她不以为意地回应,头都没抬,“对啊,这个是工作室的号,用来处理业务。你要加吗?我每天会发大量广告刷屏骚扰你。”
手里的屏幕亮着,停留在咨询业务的聊天界面。
“约会的时候不能分心,”闻序一把夺过她的手机,“你用我的照片当头像,经过我同意了么?——敢情我早被无数陌生人看光了。”那个纹身的部位,实在有够擦边。
“那我换回来,原来用的黛溪的裸背。”
她还以为黏糊糊地亲过了,牵着手把熙攘的街道走到空无一人了,他们的约会早已结束了。
那聊天记录,让闻序忍俊不禁。
对方问:【美女,你这个头像上的纹身是什么意思?】
Echo:【重启的按钮,按一下就重新开始,新生。】
对话停在对方的下一个问题:【还不错,我想纹一个一样的,多少钱?】
“你想怎么回复他?”他挑着眉,等待她的回答。
“八百?”
他上前半步,拦住她的去处,作势要生气,“你还真给他开价?”
她抿嘴笑笑,顽劣地挑衅“那我免费送给他咯,就当做善事,祝他也重启。”
闻序抬高手,举起手机,在她够不着的高度,回复。
Echo:【不行。】
Echo:【这是我亲亲老公专属的。】
他心满意足地把手机锁屏,递给她,然后快步地往前走,和她迅速拉开距离。
“喂——闻序,”她气鼓鼓地喊,“你现在跟流氓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