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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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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就在一夜间。

周涉被窗外的马蹄声惊醒,推门便见城门方向火光冲天。

他顾不得束发,抓起外袍就冲了出去。

时府门前,时絮提剑而出。

少女一改往日罗裙装束,墨发高束,三尺青锋在她手中泛着寒光。

“阿絮!”

“周明故!”时絮转身将一柄短剑拍在他掌心,“我娘和岁岁交给你了。”

她的声音比剑锋更冷,可周涉分明看见她睫毛上挂着未落的泪珠。

周涉刚要开口,时絮已翻身上马。

夜风卷起她璧色的衣袂,在火光中猎猎作响,转眼便消失在长街尽头。

“周公子!”时母跌跌撞撞追出来,“府中有我坐镇!你快去追絮儿……”

话音未落,周涉已握紧剑冲入长街。

整座封陵城已陷入混乱。

冲天火光中,百姓的哭喊与兵戈相击之声混作一团。

越靠近城墙,厮杀声便越清晰。

时父站在城墙上挽弓搭箭,每一支羽箭离弦,必有一名叛军应声坠下云梯。

可那些黑影仍如蚁群般源源不断的涌上来。

时絮的身形翩若惊鸿,割喉的姿势极其漂亮。

“混账!”时父一箭射穿云梯上三名叛军,“援军何在?!”

时絮反手刺穿一名敌将胸膛,溅了半面鲜血:“那些酒囊饭袋,怕是连马鞍都爬不上!”

她突然朝城下厉喝:“周明故!带百姓走密道!”

周涉从尸堆中拔出短剑,袖角已被鲜血浸透。

这一刻,他多恨自己不是持枪的武将,而是只会握笔的史官。

长街上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吼声。

“刺史大人不走,我们也不走!”卖豆腐的老汉举着门闩,身后跟着十几个拿着柴刀的街坊。

“封陵是我们的家!打回去!”书生模样的青年手上拿着软剑。

时母踏出府门的刹那,整条街霎时寂静。

刺史夫人解下腰间时家嫡传玉递给周涉:“带孩子们走。”

她高声道:“已有子嗣者,随我上城墙——”

“只要封陵的血不断!”药铺掌柜突然高喊,“来日坟前告诉我儿!他老子是怎么死的!”

白发老妪将孙儿推进周涉怀里,枯瘦的手指向城门:“老身七十有三,够本了!”

周涉望着如潮水般涌向城墙的百姓,突然将短剑狠狠插进地面。他抱起哭闹的幼童,嘶声道:“所有人!跟我走!”

时母看着周涉转身离去的身影,唇角忽然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那笑意里沉淀着数十载春秋。

有未能见到时絮凤冠霞帔的遗憾,有未能看着时岁束发加冠的怅惘,更有着对这座生活了一辈子的城池,最深切的不舍。

她的目光掠过挽弓的夫君,掠过持剑的女儿,最后落在了面前如海的百姓身上。

“诸君!”她向来得体的嗓音陡然拔高,“我们守到最后一刻!”

城墙下的百姓爆发出震天的吼声,无数双手举起拆下的门板,掀起的青石,甚至是厨房的菜刀。

白发苍苍的老人们手挽着手,在城墙上筑起一道血肉盾牌。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护城河已经被血染成赤色。

周涉送完最后一批孩童,匆匆赶回城墙,却遍寻不见时岁的踪影。

“岁岁不见了!”他声音发颤,掌心全是冷汗。

时絮闻言,手中长剑一顿,随即一脚踢开脚边堆积如山的尸体,踉跄着走下城墙。

“我去找他!”

周涉拾起地上不知哪位叛军遗落的长剑,代替时絮死守城门。

时絮是在城西的废墟里找到时岁的。

少年正跪在一名临产的孕妇身旁,双手染满鲜血,脸上是掩不住的慌乱。可那孕妇的脸色已经青白,身下的血泊仍在蔓延。

战火中的新生,终究没能等到黎明。

时絮闭了闭眼,一把拽起时岁,声音冷得像冰:“走!”

她拖着他直奔刺史府密道,直到把时岁推进去,才终于松手。

“岁岁。”她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嗓音却软了下来,“好好活着。”

密道的门轰然合上,时岁在里面拼命拍打、哭喊,可时絮没有回头。

她只是握紧那把卷了刃的剑,一步步走回火光冲天的战场。

周涉从护城河爬回封陵时,整座城已死寂如坟。

战火熄灭后的焦土上,尸骸堆积如山,乌鸦盘旋不去,啄食着未寒的骨肉。

他喉咙里滚出一声嘶哑的呜咽,像是濒死的困兽,跪在尸山血海中,一具一具翻找时絮的踪迹。

三天两夜。

指甲剥落,指骨见血,他终于在乱葬岗的深处,寻到了一支染血的银簪。

那是时絮及笄那年,他亲手为她打的。

“哟,这还有个找死的。”叛军的嗤笑在身后响起。

寒光闪过,剧痛从左颊蔓延至右耳。温热的血糊住了眼睛,他听见那些人围着金簪高声谈笑。

“听说那刺史女儿死得可惨……”

“可不是,咱们兄弟几个……”

“那身段……”

周涉突然摸到半截断刀。

后来的事他记不清了。

只记得自己像条疯狗般撕咬,断刀捅进叛军咽喉时,热血喷了他满脸。

等回过神来,三具尸体已和他断落的两根手指一起,永远留在了这片腐土上。

命运在嘲笑他的徒劳。

记忆与现实重叠。

周涉被十九将余孽锁在江洲地牢,铁链深深勒进腕骨。

他们一根根拔去他的指甲,鲜血顺着刑架滴落。

“啧。”其中一人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从袖中掏出了一袋粉末,“曼陀罗,试试?”

致死量的毒粉被粗暴的灌入喉中,周涉的视线开始模糊,可意识却异常清醒。他能感受到刀刃如何精准地片开皮肉,像在雕琢一件死物。

奇怪的是,竟不觉疼痛。

可胸腔里有什么在剧烈绞痛。

是时絮。

也只能是时絮。

那个最喜欢穿着草绿色衣衫,站在封陵桃树底下听他吟诗的姑娘。

他想到了时絮弹他脑袋非要听他背《关雎》的时候。

他想到了时絮非要拽着他和时岁一起打雪仗的时候。

他想到了那个吻。

阿絮落在他唇角的那个吻。

那是他们此生唯一的肌肤之亲。

他的阿絮。

才高咏絮的阿絮。

能对着《李义山集》蹙眉说“这句不对”的阿絮,能指着《长恨歌》说“这里少了两字”的阿絮,会在元宵灯市上把谜底咬在他耳边的阿絮。

如三月桃花一般明媚的阿絮,却又比世上所有刀剑都锋利的阿絮。

铁链哗啦作响,周涉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岁岁……岁岁怕黑……”他嘶哑地喊着,仿佛时絮还能听见,“阿絮……我要食言了……”

刽子手的刀停在半空,诧异地看着这个将死之人。明明五脏六腑都已溃烂,怎么还能说话?

“阿絮定要生气了……”周涉的声音越来越轻,染血的睫毛微微颤动,“怎么办呢……”

残破的胸腔里,那个永远无解的问题再次浮现。

怎么办呢阿絮。

我要死了,我护不住岁岁了。

他想。

阿絮定要生气了。

怎么办呢阿絮。

没有我,岁岁该如何在这吃人的朝堂走下去?

他如今担着奸相恶名,来日史书工笔会如何糟践他?

我不在御史台,那些言官的折子会把他淹没吧。

……我还没弄清岁岁究竟患的什么病,到了黄泉,你要问我可怎么答?

阿絮……

怎么办呢……

露出白骨的手指动了动,最终归于沉寂。

只剩刽子手们意兴阑珊的抱怨:“这就受不住了?还当是什么硬骨头……”

周涉的尸身被悬在江洲城门之上。

朝阳初升,照在那具支离破碎的躯体上。

早已看不出人形,只剩一团模糊的血肉,在萧瑟的风中轻轻摇晃。

原来英雄落幕,与蝼蚁并无不同。

沈清让带着大军压到江洲时,抬眼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将军……”副将声音发颤,“要强攻吗?”

“弓箭手。”沈清让声音很轻,却让身后三千铁骑同时绷紧了脊背,“东南角楼。”

破空声骤起时,城头的叛军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

沈清让从袖中掏出大血,整瓶倒入口中。

这些药丸足够压制他的寒毒三个时辰,足够了。

他解下猩红披风,在亲兵震惊的目光中独自走向城门。

沈清让想起昨夜周涉还在给他画时家嫡传玉的纹样。

那双手现在正悬在他头顶三丈处。

“沈将军好胆色。”城楼传来沙哑的笑,“不如用这坨烂肉做个交易如何?”

沈清让抬头,看见叛军首领的弯刀正挑着周涉的下颌骨。

森白的骨头上还粘着几缕血肉,在刀尖晃出令人作呕的弧度。

“你是刘文治的旧部。”沈清让突然说。

弯刀顿在半空。

“没错。”首领狞笑,“你们把他千刀万剐,我便把你们的人碎尸万段!这很公平!”

“这不算公平。”

那首领正要反唇相讥,瞳孔却猛地收缩。

沈清让的剑不知何时已抵在他喉间,而那道留在城下的残影才刚刚消散。

“要把你杀了。”沈清让剑锋轻转,叛军首领的右臂齐肩而断,“这才算公平。”

惨叫声中,他接住坠落的弯刀,反手劈开悬尸的绳索。

周涉的残躯落进他展开的披风里。

“别看。”沈清让裹紧猩红布料,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带你回家。”

“白袍军听令。”转身时,他眼中温度尽褪,“叛军,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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