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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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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营帐内烛火摇曳。

时岁猛然睁开双眼,后颈还残留着被击晕前的钝痛。

他倏地撑起身,沈清让的玄色大氅从肩头滑落。

帐内空无一人,唯有枕边染血的折扇在诉说着昏迷前的记忆。

“……”

指节被捏得发白,时岁突然低笑起来。

笑声未落,他已掀帐而出,惊得守夜亲兵慌忙跪地。

“沈清让呢?!”

“禀相爷,将军他……”

“说!”

“两个时辰前已率轻骑奔赴江洲!”

夜风卷起时岁散落的发丝,他望着江洲方向眯起眼。

十九将余孽的惨叫声仿佛已响彻耳畔。

“备马。”

他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

要把那些杂种的骨头,一根根插在周涉灵前。

时岁只身纵马来到江州城外时,白袍军已在收拾残局。

夜风裹挟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城内却出奇地安静。

满城百姓在“恭定大将军”的威名下安然入眠,仿佛这场血战从未发生。

沈清让倚在城门口,沉默地擦拭着染血的长剑。身旁摆着一副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棺木,棺盖半掩,在这遍地脏污里格格不入。

马蹄声惊动了垂首的将军。

他闻声抬头,目光落在时岁身上时,微微一滞。

向来风流恣意的丞相大人此刻死死咬着牙,下颌绷出凌厉的线条,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一滴泪。

他盯着那副棺材,像是要用目光将它烧穿。

“别看了。”沈清让伸手按住了时岁欲掀棺的手,声音里带着叹息。

时岁深吸一口气,嗓音沙哑:“没事,我就是……”

就是什么呢?

看周涉不成人形的尸骨?

分明早已知道结果,可当棺木真正掀开的那一刻,时岁的瞳孔仍是骤然紧缩。

周涉身上覆着沈清让的殷红斗篷,只露出一只残破的右手。

三根手指仅剩白骨,筋膜粘连着血肉,像是被野兽啃噬过一般。

那是曾经为时絮写诗的手。

那是曾经给时岁堆雪人的手。

那是……立志要修一部旷世史书的手。

怎么会这样呢?

沈清让不动声色地扶住了他的后腰。

时岁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的凉意。

“时絮,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你的周郎,终究还是来给你殉情了。”

昔日玩笑般的话语,如今竟一语成谶。

时岁站在棺木前,指尖轻轻抚过周涉仅剩的三根指骨。

他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的上元节,周涉执笔在灯下为时絮写诗的模样。

那时少年意气风发,笔走龙蛇间尽是风流。

“沈清让。”时岁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说人死后,还会记得生前的事吗?”

沈清让沉默片刻,终究软了语气:“会的。”

时岁低笑一声,未置可否。

记得生前被活剔血肉,记得与时絮的点点滴滴,记得那些未完成的誓言……于亡魂而言,到底是慰藉,还是另一种酷刑?

此刻的周涉若是还有知觉,最先想起的会是叛军的刀,还是时絮的笑?

沈清让看着时岁单薄的背影,突然伸手将他拉入怀中。时岁没有挣扎,只是将脸埋在沈清让肩甲冰冷的纹路上。

“我答应过周涉。”沈清让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要让你好好活着。”

时岁闻言抬头,眼底闪过一丝讥诮:“活着?”他指向身后那副棺木,“像他这样活着?”

沈清让突然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像个人一样活着。”

时岁怔了怔,而后轻笑:“刽子手呢?”

“在地牢。”沈清让递上擦干净的长剑,“给他们喂了曼陀罗,可以多撑几个时辰。”

这话让时岁眸色暗了暗。

他怎么忘了,眼前这位恭定大将军从来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儿。

那些在朝堂上弹劾他暴虐的折子,怕是还不及沈清让折磨人的手段十分之一。

“不了。”良久,时岁轻轻推开长剑,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周涉让我……少杀人。”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沈清让清楚地看见,他说这话时,面色苍白如纸。

“时岁。”他突然唤他全名,“哭出来。”

时岁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似的,扯了扯嘴角:“我为何要哭?”

“我如今位极人臣,丞相府的库房里金子多的都要漫出来……”声音渐渐低下去,像是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为何要哭?

为血亲尽丧,为故友惨死。

沈清让忽然抬手,解下了自己束发的锦带。时岁还未来得及反应,眼前便倏然一暗。

那条还带着白芷香的锦带轻轻覆在了他的眼上。

“你……”

沈清让的动作很轻,指尖擦过时岁耳际时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

他将锦带在后脑系了个活结,确保不会勒疼对方。

眼前陷入黑暗,其他感官便会异常敏锐。时岁闻到沈清让袖间淡淡的白芷香,听到对方略显急促的呼吸。

当他感觉到沈清让的指尖移向自己胸前时,几乎是本能地扣住了对方的手腕。

可恭定大将军到底是恭定大将军,即便此刻寒毒未清,即便力道不足平日三成。

对付一个心神俱损的时岁,仍是绰绰有余。

檀中穴被点中的瞬间,时岁只觉得浑身气力如潮水般退去。他踉跄着向后倒去,却被沈清让稳稳接住,两人就这样并肩靠坐在了周涉的棺木旁。

“哭吧。”

沈清让将时岁的头轻轻按在自己肩头,让他整张脸都埋进自己怀中。铠甲硌得人生疼,却莫名安心。

“没人会看见。”

夜风卷起时岁散落的发丝,那条玄色锦带在他眼上系得端正,唯有沈清让知道,此刻那锦带之下,正有温热的液体无声浸透布料。

就像他也知道,明日朝阳升起时,他身旁的丞相大人依旧会是那个谈笑间搅弄风云的时相爷。

而此刻的脆弱……

沈清让望着远处的月色,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

他解下时岁的大氅将两人裹住,筑起一方小小的黑暗。

将会永远封存在这个夜里。

天光未亮时,沈清让独自踏进了地牢。

潮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他抬手示意守卫退下。

牢房里,几个刽子手被铁链吊着,曼陀罗的药效正在消退,有人已经开始发出模糊的呻吟。

“将军。”

数名暗卫如鬼魅般现身,手中捧着特制的竹签。那些细长的竹片在盐水里浸了整夜,表面已经泛起锋利的毛刺。

沈清让微微颔首。

暗卫们无声地围上前去。

寒光闪过,最先响起的是利器割断舌根的闷响,而后便是竹签没入指甲的声音。

这是南疆的酷刑,盐水浸泡过的竹签会顺着指甲缝钻入,在血肉中绽开无数细小的倒刺。

比起御史台那些花架子,这才是真正能让人求死不能的手段。

“呃啊——”

惨叫声在割舌后变得含糊不清。

沈清让负手而立,冷眼看着那些人扭曲的面容。他本不该来此,更不该动用此等私刑。

可当他半个时辰前掀开帐帘,看见时岁坐在棺木前,用沾湿的帕子一点点擦去周涉脸上血污的模样。

“再添一盆炭火。”沈清让突然开口。

暗卫会意,立刻将烧红的烙铁按在了那些人的伤口上。

焦糊味弥漫开来时,沈清让忽然怔住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发颤的指尖,竟不知这股翻涌的情绪从何而来。

是为周涉?是为时岁?还是为那个在棺木前强撑着一滴泪都不肯落的傻子?

“将军?”暗卫小心请示。

沈清让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竟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时家嫡传玉。

这个认知让他指尖一颤,仿佛被烫到般缩回了手。

沈清让闭了闭眼,转身朝地牢外走去:“别弄死了。”

晨光刺破云层时,他站在地牢外深深吸气。

胸腔里那股莫名的钝痛仍未散去,就像昨夜时岁的眼泪浸透他衣襟时的温度,灼得人心口发烫。

沈清让抬手按住心口,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竟看不得时岁落泪。

他竟在数着时辰,盼着回去见那个总爱戏弄他的丞相。

荒唐……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沈将军好雅兴。”

时岁的声音带着沙哑,在三步之外站定。

沈清让下意识将按在玉佩上的手收回:“你……”

时岁抬手抓住他的手腕,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将军这是……替我出气?”

沈清让的喉结动了动。

时岁的手指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

他抬眼时,沈清让看见对方眼底布满血丝。

那不是哭过的痕迹,而是彻夜未眠的证明。

地牢里又传来一声惨叫。

时岁的瞳孔微微收缩,突然拽着沈清让往地牢里走。

“时岁。”沈清让扣住他的肩膀,“你……”

“我改主意了。”时岁回头看他,忽然露出一个艳丽至极的笑,“周涉让我少杀人,可没说不让人生不如死,不是吗?”

地牢深处,刽子手们看见联袂而来的两人,发出了绝望的呜咽。

时岁的目光扫过刽子手指上的竹签,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将军的私刑……”他贴着沈清让的耳畔低语,“我很喜欢。”

沈清让的呼吸陡然粗重。

“不错,继续。”

在刽子手模糊不清的惨叫声里时岁的声音轻的几不可闻。

“沈清让。”他望进沈清让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

“很像在心疼我。”

沈清让抬眼看着时岁,那人眼角还带着未消的红痕,唇边却挂着惯常的戏谑笑意。

良久,他缓缓转身走向地牢外。

“午时我来接你。”沈清让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周涉的棺木……该入土了。”

时岁望着沈清让离去的背影,忽然抬手将长发束起。

这人又变回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时相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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