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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白大褂下的母亲[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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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暮第一次注意到母亲的不寻常,是在整理书房旧物时。

高考结束后的暑假,林父提议将家中堆积的医学期刊处理掉。林暮蹲在书房地板上,正将泛黄的《中华心血管病杂志》装入纸箱,忽然从1998年的合订本里滑落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年轻女子穿着白大褂,却坐在钢琴前。她微卷的短发别在耳后,修长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嘴角含着克制的笑意。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文琴在医学院新年晚会上,1997.12”。

“这是……妈?”林暮怔住了。他从未见过母亲弹钢琴的样子。

“你妈妈当年是医学院的钢琴女神。”

林父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端着茶杯,“临床医学专业第一名,还拿过全市大学生钢琴比赛亚军。”

林暮盯着照片里母亲眼中闪烁的光芒——那种他从未在现实生活中见过的神采。现在的母亲总是疲惫的,白大褂上沾着消毒水味,眼下挂着常年熬夜形成的青黑色。

“为什么……”他刚开口就停住了。

林父放下茶杯,罕见地主动拿起相册:“你出生后第三年,她主动申请调去急诊科。那时我说,医生家庭总要有人牺牲事业。”

林暮突然想起童年那些独自入睡的夜晚,玄关永远亮着的夜灯,冰箱里贴着“妈妈值班,饭菜自己热”的便利贴。记忆中的母亲像个模糊的影子,总是匆匆出现又匆匆消失。

决定去见母亲前,林暮在衣柜前站了很久。

这是他和盛夏确定关系后第一次单独见母亲。最终他选了最简单的白衬衫,把盛夏硬塞给他的那瓶古龙水又放回了抽屉——母亲讨厌浓烈的气味,急诊科医生对刺激物总是格外敏感。

市一医院急诊中心永远人声鼎沸。林暮站在分诊台旁,看着母亲快步穿过走廊。她比上次见面时更瘦了,白大褂像挂在衣架上般晃荡,但给病人听诊时弯腰的弧度依然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

“小暮?”

母亲发现他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看了眼挂钟,“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路过。”

林暮撒了谎,递上保温杯,“给您带了陈皮绿豆汤。”

母亲的手指在杯盖上停顿了半秒。

“去值班室吧。”

母亲最终说,“我二十分钟后有个清创,说完就走。”

值班室狭小拥挤,两张上下铺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母亲的白大褂挂在门后,口袋里露出半截钢笔和皱巴巴的巧克力包装纸——她至今保持着低血糖时偷吃巧克力的习惯。

“爸说您当年钢琴弹得很好。”

林暮直接切入主题,把那张照片放在桌上。

母亲的瞳孔微微收缩。她拿起照片,指腹轻轻擦过年轻时的自己:“你爸爸居然还留着这个。”

“为什么不告诉我您会弹琴?”

“告诉你之后呢?”

母亲突然笑了,眼角挤出细纹,“让你在‘必须学钢琴’和‘不准学钢琴’之间再多个纠结选项?”

林暮握紧了拳头。原来母亲什么都知道,知道父亲强迫他学琴又强迫他放弃,知道那些被撕碎的琴谱和深夜偷偷按响的琴键。

“我像您吗?”他脱口而出。

母亲终于抬起头,目光像X光般穿透他:“你弹钢琴时,手腕抬起的角度和我一模一样。”

谈话被呼机打断。母亲起身时,一张工作证从白大褂口袋滑落。林暮弯腰捡起,意外看到背面夹着的照片——他高中毕业典礼上的单人照,背景里盛夏的半个笑脸被特意保留了下来。

他喉咙发紧。

母亲利落地将听诊器挂在脖子上:“急诊来了个动脉破裂的,我得走了。”她在门口停顿,“照片你留着吧。对了,下周我调去门诊部了,以后周末都在家。”

林暮怔怔地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她二十年来第一次主动申请调岗。

走出医院时,盛夏正在梧桐树下等他,手里转着篮球:“怎么样?阿姨骂你了吗?”

林暮摇摇头,把照片递给他:“我妈早就知道你了。”

盛夏瞪大眼睛:“哇!这张照片我都没见过!等等……这是毕业典礼?那时候我们还没公开啊?”

“急诊科医生的观察力。”

林暮轻声说,“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早。”

盛夏突然欢呼一声抱住他:“所以阿姨一直默默认可我们!天啊我要给她买最好的礼物!”

林暮任由盛夏摇晃着自己,目光却落在医院顶楼的玻璃窗上。那里有个模糊的白衣身影正向下张望,很快又消失在反光中。

周末的家庭聚餐是母亲提议的。

当盛夏端着自制蛋糕进门时,林母正在摆餐具。她看到蛋糕上装饰的钢琴键图案,手指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阿姨!”

盛夏献宝似的打开蛋糕盒,“林暮说您喜欢肖邦,我做了夜曲主题的!”

林暮紧张地观察母亲的反应。只见她拿起餐刀,精准地沿着巧克力钢琴键的纹路切下:“音阶做错了,降E大调夜曲的黑键比例不是这样的。”

盛夏夸张地捂住胸口:“被专业人士识破了!”

“妈您真的记得曲谱。”林暮轻声问。

林母将第一块蛋糕放在林父面前:“医学院时我靠给音乐系当钢琴陪练赚生活费。”她看向丈夫,“你总说我们母子不像,其实小暮识谱的速度和我当年一模一样。”

餐桌突然安静下来。林父的叉子停在半空,二十年来第一次,有人在这个家里公开提起母亲的音乐往事。

“文琴。”林父欲言又止。

“门诊部下午有钢琴。”

林母平静地继续分蛋糕,“下周起我要参加职工合唱团了。”

盛夏在桌下紧紧握住林暮的手。他们同时意识到,这个家庭正在发生某种微妙的重组——不再是被迫的牺牲与沉默的忍耐,而是各自找回丢失的碎片。

深夜,林暮被轻微的钢琴声惊醒。

他轻手轻脚地下楼,发现母亲独自坐在钢琴前。月光透过纱帘,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她没有看琴谱,手指在琴键上徘徊,像在试探久别重逢的恋人。

“要弹吗?”林暮轻声问。

母亲微微摇头:“关节早就僵了。值班时打封闭针留下的后遗症。”

林暮在她身边坐下,犹豫片刻,开始弹奏。当弹到第三小节时,一双手突然从旁边加入,生涩但准确地落在高音部。

他们谁都没有看对方,却在这个破碎的合奏中,第一次触摸到了彼此真实的形状。

二楼书房的门缝里,一束灯光悄悄熄灭。林父收起为妻子准备的关节药膏,轻轻关上了抽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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