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里，顾拾光正和沈灼灼聊得起劲儿。
她今天白天只在车上睡了会儿，之后一直在实验室忙碌，回寝室后只有一个感觉：
被榨干了。
或许是出于大脑的某种补偿机制，人越是疲倦的时候，反而越不舍得睡觉，就想干些不用脑子的事情——比如和沈灼灼闲聊。
沈灼灼也是个妙人。
从顾笙寒嘴里知道顾拾光喜欢玩游戏后，她就隔三差五吵着私聊顾拾光，想和她一起玩，还加了steam平台好友。
顾拾光原本以为，沈灼灼是想通过她接近顾笙寒。都是姐姐的小狗，她懂。没想到沈灼灼似乎真是一心想和她一起玩儿，有次兴致勃勃地私聊她：
【光强，你看我steam主页！】
顾拾光一边回“好的沈大勇”，一边打开电脑。那是顾笙寒易感期休息的那几天，顾拾光窝在家休息，电脑连着顾笙寒的大电视屏幕。
毫无准备的，74寸大屏幕被轮番播放的AI图片填满，图片内容是，一束又一束从各种角度照射而来的强光。
嗯，光，强。
顾拾光：“……”
沈灼灼很得意：【纪念我的第一个steam好友！】
顾拾光无语得笑出了声。
正在沙发上昏睡的顾笙寒看到这一幕，抬眸随口问：“这是什么？”
顾拾光解释后，顾笙寒轻笑一声：“你和沈灼灼还挺好。”
顾拾光用力点头，那是，姐姐要她迅速和沈灼灼打好关系，所以她与沈灼灼的交往，直接略过了普通朋友这一步，一开始定位就是“不需要信任磨合的密友”。
她感觉得到，沈灼灼也是一样的。
这会儿，顾拾光和沈灼灼聊的也是些没营养的垃圾话。
沈灼灼：【玩游戏吗？】
顾拾光：【累，以后玩。】
沈灼灼：【以后是什么时候？】
顾拾光：【不知道。】
沈灼灼：【QAAQ等你嗷。】
顾拾光：【等着吧。】
顾拾光聊得心不在焉，一不注意，手指就把屏幕切到和姐姐的聊天框，再返回去，不断循环。
谁叫她大脑一有空闲，满脑子想的都是姐姐呢？
昨天姐姐又和她熬了一整夜。
姐姐刚知道她分化成Omega时，似乎是愤怒的，很严厉地训了她一通，但不是责备她分化，而是怪她没第一时间告诉自己，不信任自己。或许是大脑自动遗忘伤痕，顾拾光不记得自己怎么“糊弄”过去，怎么“蒙混过关”的，姐姐具体怎么怪她骂她的，她也记不清。
只记得到了最后，姐姐无奈地叹气，温柔教她Omega生理知识时的声音。
“Omega的腺体比alpha更娇嫩，需要好好保护。”
“你分化的事儿暂时不能让别人发现，除了抑制剂喷剂，随时都得贴着抑制剂贴，因此最好选亲肤透气的材质……”
姐姐还叫了外卖买药，不同型号的抑制剂贴就买了十几种，挨个让她尝试，看哪一种不适感最小。
“工厂那边暂时去不了，你先在实验室好好学习，工厂……我再想办法吧。”毕竟抑制剂只能做到让别人察觉不到顾拾光是Omega，可属于alpha的威压是模仿不出来的。
顾拾光问过顾笙寒：“一定是顶级alpha，才能在工厂掌权吗？”
顾笙寒的回答异常笃定：“一定。”
“不是顶级alpha，怎么对付温燃那一家？靠我撑腰吗？”
alpha才有资本靠自己，Omega仿佛是被豢养的金丝雀。
顾拾光暂时想不到解决方法，沉默着，不再问了。
……
顾拾光躺在宿舍床上，举着手机发呆，一会儿回想昨晚和姐姐的对话，一会儿绞尽脑汁地想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自己短时间内没法在工厂露面，姐姐又对抑制剂研发、生产一无所知，那么……顾拾光想到了沈灼灼这个“打手”。
沈灼灼既是alpha，又是药学的学生，说不定可以让她用课余时间跟着姐姐混进工厂，然后再把工厂生产线具体的情况告诉顾拾光，顾拾光再通过线上会议的方式对生产线进行改善整顿……
顾拾光想了想，昏昏沉沉地觉得可行，立马给沈灼灼发消息，简单说了下自己的规划。
沈灼灼一口答应：【只要能帮到你俩，我做什么都可以！！！】
顾拾光笑，应该说，“只要能帮到姐姐”吧。
沈灼灼：【需要我来的时候随时叫我！】
顾拾光：【好！我先去和姐姐商量。】
顾拾光再次点开姐姐的对话框，这次不再昏沉了，信心满满笑着打字。然而打着打着，她的笑容凝固，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看见姐姐发来的消息：
【回家。】
【在李教授那儿请个长假，把工厂的事情处理好之前，先别去实验室了。】
回家？现在吗？
可实验室她刚接了一个项目，一共半年的周期，前面几周几乎得随时呆在实验室。
这是个抑制剂原料基因测序的项目，只和她们专业沾了点儿边，其他同学都不要，顾拾光考虑到自己分化的情况，需要在李教授那儿刷好感，以及暂时去不了工厂，今天才接下这个项目的。
思索片刻，顾拾光打电话过去，和姐姐说明情况。
她说的时候，电话那头寂静无声，她知道顾笙寒在听，可隔着电话她都能感觉到，气氛降至冰点，而她也越紧张，说话逐渐磕磕绊绊。
“工厂，工厂那边，我有想过该怎么办……我刚刚和沈灼灼……”
说到这里，电话那头的顾笙寒终于嗤笑一声，打断她的话：“如果是沈灼灼，看见我让她请假回家的消息，现在已经在打车过来的路上了。”
“可实验……”
“顾拾光——！”顾笙寒忍着怒气，“你分不分得出轻重缓急？实验固然重要，但你读研总共有三年时间，还能休学一年。林家公司这边，我刚向林家人借了一笔钱，整顿好公司和工厂才是当务之急！”
“我也没想到，放你回实验室一天，只是要你在李教授面前刷刷脸，你就能接下一个半年时间的项目，还是别人不肯要的。你想什么呢顾拾光？”
没有挂断电话，顾拾光沉默地埋头，离开宿舍，没有回应顾笙寒的问题，只是说：“我出门了，马上打车回来。”
“记得找李教授请假。”
“嗯。”
请假的时候，顾拾光觉得没脸看李教授的目光，但她还是逼着自己抬眸，全程与李教授对视，将李教授眼里的错愕再到不信任再到厌弃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
都说目光不能杀人，可顾拾光却被刺得痛。
她不明白。
自己明明做了最大的努力，明明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为什么依旧是错的？
因为分化成Omega这件事，本身就是错吗？
一步错，步步错，越陷越深，无可挽回。
……
头痛。
高一，开学一个月，周末下午。
初秋的风很大，顾拾光坐在操场裁判台顶端，双手撑着下巴，望着不远处篮球场发呆。
那边很热闹，她隔得远，听不见声音，只看见一颗颗人头跳跃穿梭。忽然一颗篮球被谁扔了出来，孤零零往操场上滚。
风很大，天空中飘起雨，十五岁的顾拾光眼眶微红，觉得自己就像那颗无人在意的球。
她和高中刚交上的朋友闹矛盾了，尽管她觉得自己没错，可她以前在孤儿院没有过什么朋友，初中班上也是被忽视的那个存在，上了高中，她好不容易才交到一个朋友。
想着想着，鼻尖就酸了，眼泪不争气地往下落。
她抱着膝盖，埋着脑袋，连风雨中有人撑着把大伞越来越近，都没注意到。
直到一只手温柔落在她的肩上，伴着耳边轻柔呵气：“顾拾光。”
顾拾光猛地一抬头，泪眼朦胧：“老师……姐，姐姐。”
“教室找你没找到，就想着来操场碰碰运气，没想到你还真在这儿。”顾笙寒轻轻叹气，坐在她身侧，“说吧，刮风下雨天的，一个人在裁判台上坐着干嘛？”
顾拾光眨巴眼，不好意思说。视野被泪光浸得模模糊糊，可她依旧看得清晰，顾笙寒那么漂亮清冷的一张脸，和灰暗的操场仿佛不在一个图层。
也好像和她不在一个世界。
姐姐带她买衣服，带她到处玩儿，当她的实习老师，可她的那些繁杂心事儿，真的有资格入姐姐的眼吗？
顾拾光不说。
顾笙寒盯着泪眼汪汪的小朋友，反而笑了：“和于芷彤吵架啦？”
顾拾光眼睛一下睁大，错愕道：“你、你怎么知道？”
刚哭过的声音也糯糯的，和平日里那个总是臭着脸的酷帅小孩一点儿不像。
“这不很明显吗？”顾笙寒说得很随意，“你开学第三天就开始和于芷彤一块儿玩，下课时一起上厕所就算了，去办公室找老师问问题都要一起，连体婴似的。今天突然转了性儿，一个人躲在操场哭，不是和她闹矛盾是什么？”
如果只算时间，顾拾光和于芷彤相处的时间，不足她呆在姐姐身边的十分之一，她没想到，在姐姐眼里，她和于芷彤竟会是“形影不离”。
错愕过后，顾拾光心里好受些了，小声解释发生了什么：
“于芷彤邀请我一起去看电影，但我……”顾拾光咬了咬唇，声音很小，“……没钱。”
没钱。
顾拾光以前也没发现，自己竟然是个蛮虚荣的小孩。
以前的她穷就穷吧，穿着旧旧脏脏的黑衣服，大大方方地让所有人知道她穷。
可现在，被姐姐打扮得明亮漂亮，她反而不敢让别人知道了。
瞒着自己孤儿院的出身，连“没钱”这个正经理由都没敢对于芷彤说出口，只推脱说自己不喜欢。
“我拒绝了她，然后她说，如果是刘小雨，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她。她说，她把我当最好的朋友，我却连刘小雨都比不过。”
顾拾光难过，一是为自己的虚荣和撒谎而迷茫，二是为于芷彤的指责而痛苦。
顾笙寒目光凉了凉，冷笑：“她在三角测量你。”
“什么？”
“三角测量。”顾笙寒加重语气，看着顾拾光清澈的目光，解释，“简单地说，她拿你和别人作比较，刺激你去对她好。这是心理上操纵你的一种手段。”
“她不配当你朋友。”顾笙寒声音挺冷，“这话是出于姐姐的角度和你说的。”
“不要在垃圾堆里捡朋友。顾拾光，你很孤僻，但你不是交不到好朋友，你只是太封闭了。你长得这么漂亮，人又聪明，一旦你愿意敞开心扉和外面的世界接触，会源源不断有人想要和你接触——或者说直白点，会有数不清的人喜欢你、讨好你的。”
“当然，高中不是交朋友的时候，一心学习吧，小朋友。”
顾笙寒看着顾拾光茫然又明亮的眼睛，转头忽的叹了口气。
这么孤零零的小朋友，等她实习期结束离开，剩她一个人，要怎样长大才好。
要不，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