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后,西容真在宅院内绕了一个时辰,大致熟悉了布局。辛可铎亦步亦趋,西容真在一堵高墙下停驻。
“你一直跟着我可记下这墙对面是什么?”西容真问。
“湖,一个人工湖。应该是从外面引的河水,湖心还有个小亭,方才没有看见路,不知是被连绵的荷叶掩盖了,还是根本没有修筑通往湖心亭的路。”
西容真又问:“以你的功夫,能否越过这堵墙?”
辛可铎摸了摸下巴道:“越过这墙费些功夫未尝不可,只是越过去了墙另一面都是水,怕是没有落脚的地方。”
西容真后退了几步借力纵身跃过了高墙,落在了连绵的荷叶间。原来湖水高涨,淹没了为通往湖心亭设置的圆石柱。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应该摆脱辛可铎了,西容真又施展轻功掠了回去,原路返回直奔谷主书房。
绕经假山区,西容真被一只藕臂拽拉至了一处隐蔽的假山下。
“马姑娘,”西容真问,“今日在厅内,你可是有话跟我说?”
马善四顾无人,才回答:“虽然我不知道谁是埋伏在你们七人之中的杀手,但一直纠缠你的辛公子决不是什么好人,你离他远点。”
西容真道:“我还以为你们关系不错。”
马善挥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罢了。这个辛可铎,仗着自己家族权势滔天,四处作威作福,目无王法。千机阁要杀他,说不定还是众多受害人募集的酬金。”
西容真拧眉道:“他不是陪都的世家公子么?天子脚下也敢罔顾法纪?”
“官官相护,事情根本闹不大。一旦出了大事,官府随便交个替罪羔羊上去,迅速结案,立马就被压下去。”马善道,“你知道年初陪都勾栏出了个虐杀女童案吗?就是辛可铎干的!当时皇帝微服私访恰巧得知了,还派巡抚去查案,全国都闹得沸沸扬扬,结果还是不了了之。”
西容真道:“我有所耳闻,凶手不是已经伏法了么?依你所言,处死的凶手只是替罪羊?”
“反正坊间流言是这么说的。”马善真诚道,“不管怎样,公子你还是离辛可铎远一点为妙。我怕到时候第一个死的就是他,还连累到你。”
西容真紧盯着马善的眼睛道:“你难道不怀疑我就是千机阁的杀手,或者我也是个臭名昭著的恶徒么?”
马善赧颜道:“公子面善,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其余六个哪个不面善,甚至芳名佳绩相传千里,然我连身份姓名都没有交待,怎么看我都是最可疑,而不是最值得信任的那个吧。”西容真冷然道。
“最可疑的往往是最清白的,越合理的才越可能为奸人。”
“未必,姑娘的忠告我收下了,此外我劝姑娘还是不要对一个身份不明的陌生人掏心掏肺。我就当你是在试探我,告辞。”
西容真刚进客房院落就和辛可铎撞了个满怀。听了马善一席话,西容真对辛可铎的态度愈发冷淡。
“你没有别的事干吗?能不能不要像条狗一样围着我转。”西容真恼怒道。
辛可铎道:“想干干不了。”
西容真进了客房,把辛可铎拦在门外,“趁你命还在,赶紧了却心愿去。”
辛可铎轻笑道:“我不是正在努力嘛。”
西容真突然明白了辛可铎话里的隐喻,嘭地阖上门把辛可铎关在门外。
是夜,马善在宴客堂摆了夜宵请众人一聚。两位刺史都没有官架子,八人围坐一桌。
安排自称乞丐之人入座的时候,马善问了句,“不知怎么称呼客人?”
乞丐挥了挥手,“一个乞丐而已,谷主不用客套。”
马善道:“来我谷内皆是客人,主人应该尽仪。何况你我八人算是患难之交罢。”
“就称我老丐吧。”说着动起了筷子,大快朵颐。
老丐虽衣衫褴褛,却掩不住他不凡的气度,西容真见他左手执筷,右手下垂,暗断他不是左撇子,只是右手被废。
辛可铎执意坐在了西容真身旁,殷勤给西容真夹菜。西容真碗里堆积成山,没有动半口。
除了屠夫、老丐和辛可铎没人对宵夜本身有兴趣,直到马善撤了饭菜命人端上茶点,余越才开口:“谷主恐怕不止打算请我等前来品尝宵夜吧。”
马善坐在主位,俨然主人威严的姿态,“闷在房中束手无策等死可难捱,不如我们主动些,趁早把杀手揪出来,岂不皆大欢喜。”
马善的提议并没有得到另外七人的支持,因为除了马善之外的人都觉得这个提议跟小孩儿过家家般幼稚,于是他们投了弃权票。一支持七弃权,最后八个人不得已配合马善以此消遣时间。
马善站起来双手撑在桌面,环视众人道:“首先,你们挨个拿出自己不是凶手的证据。然后其他人以此为断,选出自认最可能是杀手的人。可行?”
西容真补充:“谷主应该也算在内吧。”
钟原质疑:“马谷主可是把自己忘了?”
两人几乎同步。
马善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最后宛然一笑:“是妾身没考虑周到。”
“那就从阿真公子和钟刺史开始吧。”
钟原镇定自若道:“我与辛弟在陪都就是旧识,我可以和辛弟互证。”
西容真也没乱了阵脚,却抛出一句更加惹人起疑的话:“我只要坦白身份就能洗脱嫌疑,可是抱歉目前我不能透露。”
余越目光凛冽扫向西容真:“故布疑章,倘若在公堂上,你如此不配合,等待你的判决只会是供认不讳,打入监牢,外加一条藐视公堂之罪。”
“余刺史言重了,想必阿真公子只是想给今夜的游戏增添点难度,扰乱视听。”马善缓和道,“阿真,若仅凭你刚刚一辞而断,你怕是要成为众矢之的,给杀手行方便了。好了,下一个谁?”
秦慎行道:“我来,我与余刺史虽不相熟,也有过数面之缘,我可以为余刺史作证。至于我,我的产业遍布西国,甚至在南国也扎稳了根基。为了防止有人窃取机密,我在每个州郡分店的枢纽处特制了一个秘柜,这个秘柜没有我唯一的钥匙就只能放入机密文件,不能取出。既然我把这个秘密都抖出来了,我也不怕给在座展示我的秘匙。”
秦慎行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钥匙,钥匙果然华贵,玉为骨金作皮,齿纹繁复做工精细。
“哎呦,秦老爷也不怕我们当中有人见财起意。”马善道。
“那也得看他有没有命出谷。”余越道,“已陈词的三位都有破绽可循。首先是钟同僚,你与辛世子互证,倘若你们之中有人易容,你们可否辨明对方真假?再说秦兄,你的秘匙除却你自己,我们都没法得知此物究竟是你自己伪造为证,还是真有其用。”
秦慎行方才还主动为余越作证,谁知余越根本不领情,反而倒打一耙。秦慎行道:“我来时怎料如今的局面,何必伪造个根本不堪用的东西随身携带。”
钟原道:“如果你是杀手呢!”
“好好,我今日总算见识了什么叫官官相护,沆瀣一气。”
钟原哂笑:“刚才余刺史也指出了我的不妥,我想余刺史不过就事论事,哪想激怒了秦老爷。”
秦慎行稳了情绪,赔礼道:“秦某人一时失控,望两位大人见谅。”
桌上的氛围突然变了,不愉快的情绪在八人周边蔓延。
此后余下五人各自举证。
辛可铎选择了与钟原互证。
余越道:“我调任刺史之时,被行刺过。因我顾念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民妇,手下留情以手夺刀,被刺穿了右手掌。至今我手心和手背留有一条疤痕。此事秦老爷和屠斐应该知晓。”
屠斐应声:“没错,当年那个误伤刺史的妇人还在我家住过。她早年丧夫,和女儿相依为命,女儿失踪后她卖了家业四处寻找,听说我们这儿破了起拐卖孩童的大案,就匆匆赶了过来,祈望从中找回自己的女儿。她找不到门路恰巧遇见我母亲,我母亲深感同情就暂时收留了她。后来她找到了女儿,不过是具凉透的尸体了。她一时悲愤失了心智行刺了刚上任的刺史。幸好刺史是个菩萨心慈的好人,没有定她的罪,放她走了。”
西容真问:“她为何行刺余刺史?巧合?”
余越哼了一声道:“还不是前任刺史做的混账事,他就是拐卖孩童案的主谋!仗着自己的权势知法犯法,背地里干了伤天害理的勾当。除了那位妇人,这天底下不知还有多少痛失爱子、伤心欲绝的父母。”
“幸而抓住了狐狸的尾巴,将其连根拔起。”马善转而问,“那么,屠大哥还需要证言吗?”
屠斐挠了挠头道:“我想想,啊,对了,我有一个信物。”
屠斐从脖间取下一条坠着玉石的项链,玉石雕刻的是常见的观音像,还隐约见几条裂痕。
“我娘临终前说,日后要是有无法渡过的难关,就拿着它去找秦老爷,秦老爷肯定会帮助我的。”
在场人的目光统一投向秦慎行,里面都夹杂的微妙的意味。
秦慎行从容接下玉观音翻看,才确认道:“是我曾欠他母亲一个人情,呵,我差点忘了。”
辛可铎突然问了一句:“屠大哥,你娘亲年轻的时候可是个美人?”
西容真暗地里给了辛可铎一肘子,辛可铎顺势挽住他的臂弯,另一只手顺着手臂游移,最后五指扣上了西容真的手。
西容真怕动作幅度太大,引起桌上的人注意,试了几回挣脱不得,索性放弃挣扎。辛可铎的手扣得更紧了。
没意识到众人探究的视线和秦慎行尴尬的假咳,屠斐想当然道:“那是自然,我娘可是整条街最美的人了。”
“看来屠公子随父亲的地方比较多。”马善又出来圆场,“就剩老丐和妾身了。谁先来?”
老丐随性道:“我没什么好说的,各位爱信不信,要提防就提防,给口吃食就行。”
“不过我有点好奇。”西容真质问,“千机阁的人是如果把请柬送到你手上?依照千机阁的规矩,你一个籍籍无名的乞丐又能犯下何罪?”
老丐回问:“那公子又为何回避自己的姓名身份?小小伎俩你使得为何我使不得。”
“妾身也对二位的身份很是好奇,可惜你们一个请柬上的名字被刮去,一个压根没有请柬,神神秘秘,特立独行。”马善嘟囔道。
“好了,最后轮到我,我嘛,”马善故作玄虚,“我的身份……整个谷里的人都可以为我作证。而且我谷里出了凶杀案,责任我可担待不起,更别提可能遇害的人还是几位大佬了。不知妾身的答案各位满意否?”
最后结果毫无规律可循,更像是一时之气。西容真选了辛可铎,辛可铎出于报复选了回去。钟原选了屠斐,余越选了马善,秦慎行指了老丐,屠斐和马善弃权,老丐随手指了钟原。
没个结果,马善本打算就此散了。西容真随口问了一句:“马谷主,为何你宅内的湖要用高墙围起来?原本四面都有通向湖心亭的路,为何现在只开一面,我回客房还有绕道,好不方便。”
马善又起了兴致,娓娓道:“不瞒大家说,我谷内其实流传着一个诡谈。”
说着,马善拍手叫掌灯的侍女吹熄了烛火。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黢黑。
视觉失敏,触觉听觉愈发敏感。屋外唧唧的虫鸣霎时渗透进了屋内,在耳畔打转。视觉堪堪恢复,婆娑的竹影投在窗棂上,张牙舞爪。
辛可铎趁机偷香,吻在西容真耳垂,还伸出舌尖舔舐。
厚颜无耻!西容真忍无可忍,一掌拍在辛可铎肩头。辛可铎滑出木凳,由于两人一手十指紧扣,西容真也被牵连,扑倒在辛可铎怀里。
“什么情况?”六人神思紧绷,草木皆兵。
辛可铎嬉笑道:“没事,就是我从凳子上摔下来而已。”
“你故意的!”西容真从他身上爬起来,窃道。
“冤枉。”
这个辛可铎越来越放肆,出去后一定将他千刀万剐,西容真忿忿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