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婉:“哦?这回不骂了?”
那黑雾中发出了一些令人牙酸的声音,半晌才哆哆嗦嗦道:“呸!你是真缺德啊!”
“我如何缺德?”
“你明明可以在玉容的世界里做个好女人,换来生子的法宝,给杨二爷生个聪慧的大胖小子,他自然也就不会去寻那徐家姐儿,也不会招来杀身大祸——你们一家子和乐在一处,哪里不好呢?”
素婉道:“可我瞧着还活着的人,现下也挺和乐的。”
那声音就叹了一口气。
“再有,我也没换来生子的法宝——更别提生了孩子便会是个聪慧的么?若是和他爹一样,也是个横行乡里的渣滓呢?”
声音又叹了一口气。
“我关照男人的妾室,也没有改嫁,甚至独力撑起了他死后的整个家族。”素婉道,“他死,也不是我下的手——我哪一点儿不合你们的意呢?”
那声音还要再叹气,素婉就急急补上了最后一击:“这不也是殊途同归么?既然结局都是一样的,你们那么在意过程做什么呢?”
世界突然便安静了。
在一片宁静中,她眼前出现了那些各色的雾。
不带感情的另一个声音响起:“挑战者素婉,本轮积分十二分。得分点:孝顺三分,不妒三分,操持家务七分。”
“请兑换您的奖励。”
素婉挑挑眉。
果然,她猜对了,只要她能表现出一些和这声音认定的“女德”相符的品行,便能得到积分。
但是这评分——好像有点儿奇怪。
在她出生的那个世界里,无论男女,头一样品德都是孝顺,而不妒则是之于女子的要紧品行。
这两样应当比操持家务更重要,并且重要很多。
为什么评分时,反是操持家务加分更多呢?
莫非在这声音的世界里,操持家务比孝顺和不妒忌,还来得重要?
她暂且按下这一番思虑,试探着伸手触碰那些雾。
指尖滑动时,雾气也流淌如水,那些浮现的文字,便一幕幕在她眼前晃。
十二分,可以换“安产”,也可以换“尤物”。
她正要点“安产”,便见那下头的小字里还写着“不可提供给宿主之外的人使用”。
于是立刻住了手。
再往后划,果然还能瞧到“安产(二)”,那下头的说明便是“可以提供给宿主之外的其他人士使用”了。
素婉微微眯眼,啊,这些奖励,设计得很狡猾。
若是个只顾自己的人,便能用更少的积分,换来一些护自己周全的法宝。
但若还想照顾旁人,便要付出更多的代价了。
待再往后看,她的呼吸突然一屏。
“重生:你将回到自己的世界,改写一切遗憾”。
“兑换积分:一百分。”
素婉的心跳得很猛烈。
一百分?按照她得分的速度,八个世界,或者九个世界,便能回去自己的人生了。
那会是她的哪一世?是委身事敌,是委曲求全,还是终于一把气刃杀掉仇人?
若还能回去,她……她能将一切遗憾,改写到什么程度?
她飞快地往前拨动那些雾气,瞧着一个个她能换取的奖励掠过眼前——那都是很实用、很便于取巧的东西,但她已经不想要了。
她要回去。
她能让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再也不敢对一个柔弱的女人下手。
几乎是咬紧了牙齿,她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哪能想到,她满怀信心要去下一个世界大展拳脚时,却穿成了一个比惠娘还穷的倒霉妇人!
睁眼便是一间半旧的房,她手中拿着一支梭子,跪在已然补了好几处的席子上。
即便她刚刚穿越,那双手仍旧不停地做着先前的活计。
她在织布。
嘎嘎的机杼声,在她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时,骤然停下了。
而瞧瞧这身体的穿着罢——衣裳洗的干净,却也旧了,白底已然泛黄,衣缘的镶边也许本是娇艳的红色,现在那红色,不仔细看便根本分不出了。
那双手倒是长得好,又细又长,若不是肌肤粗糙了些,戴着金银镯子或戒指,一定很好看。
她等着脑海中出现原主的信息,然而等了许久,却也没有接收到一星半点儿的消息。
倒是等到了一个半大少年,推开屋子门,快活地大喊了一声:“婶娘!”
婶娘?
素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傻猴子一般的少年,从身后献宝般拎出一团不停扑腾的灰东西来:“我抓住一只兔子!咱们晚上吃肉!”
说着也不待婶娘夸夸他,掉头就跑了。
素婉一头雾水,她想了想,放下梭子,走出了屋子。
这家人当然是穷的,她一睁眼便看到了生动形象的“家徒四壁”——可是这种穷,究竟是一般穷,还是极穷?
原身么,大抵就是个四十上下的农妇了,但同样的一个农妇,若是生活在一般穷的家庭,那只消操持好家务,就能成为别人眼中的女德典范,若是生活在极穷、穷得一不小心就会死掉的家庭里,那就完蛋了。
素婉可是听说过的!那些个一年到头见不到一点儿荤腥的农户中,做翁姑的若是害些重病,游方医来开个方子,往往就要人肉做药引子——每每就是贤德的儿媳从自己手臂上、大腿上切下肉来煮,老人家吃了便好,儿媳们的贤名也就在乡里传开啦。
但素婉完全没有割自己的肉给别人吃的想法,哪怕用“女德积分”来诱惑她,她都不愿意。
推开门的时刻,她实在有些紧张。
但所幸,她看到的是一个农家小院。
不大,但收拾得干净利落——有三座茅屋,一座大约算是正堂,一座在东,算个厢房,另角落上还有一间小的,先时拎着兔子来的少年就蹲在那茅屋前头,口中叼着把刀,正在给兔子剥皮。
他身边围着几只鸡,篱笆边还拴着一只山羊,肚皮下头吊着鼓囊囊的一团,想来是一头能挤奶的母羊。
能有下蛋的鸡,挤奶的羊,至少这家人不需要吃人肉了。
素婉微微松了一口气,却听见东边那厢房里传来嘹亮的婴儿啼哭。
居然还有孩童,莫不是这捉兔少年的弟弟妹妹?
且看他多么关心那婴孩呢,听到哭声的一霎,口中叼着的刀子都掉下来了:“啊呀,果儿哭了!”
“唔?”素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当作应答。
“怕不是饿醒了!可我这会儿空不出手,”少年扎煞了两只沾满血的手给素婉看,又说,“喂她的羊奶我镇在井里,婶娘替我去喂她些可好?”
素婉自无不可,她想着要乘此机会多看看,便取了那一大碗羊奶来,走进了东边茅屋里——那里果然有个小小女婴在哭呢,可素婉把她抱起来,她的哭声就停了。
只睁着一双眼睛瞧着她,口中“啊啊”地叫几声。
素婉便将羊奶碗送到女婴口边,她便伸过小脑袋,把嘴凑到碗边儿上来,贪馋地喝着羊奶。
可此刻,捉兔少年又在外头嘹亮地呼唤了:“婶娘,喂她的勺儿在南墙下头的柜子里!”
勺?啊,是了,不用勺,这么点儿大的小婴孩会被呛到!
素婉意识到自己犯了错,手一哆嗦,待低头去看那小女婴,她竟然半点儿没有呛噎的样子,只吃得十分香甜。
她生得也可爱,圆圆一张面容,肌光如雪,腮颊上浮着两团柔柔的红晕,眼尾微微上挑,仿佛一只出生不久的小白狐狸。
倒是和门口那少年半点儿不像。
素婉皱着眉头回忆那少年的模样——他虽然肌肤粗黑,可身型挺拔,眉目如星,又有几分英气,可以说是一个俊俏的后生。
可跟这小女孩儿没得比:这小东西若不是包在这样的粗布襁褓之中,直如富贵人家的千金也似呢!
素婉甚至觉得这小女孩儿让她有些眼熟……
说不上是哪里熟悉,但就是有些什么,让她见到这连话都不会说,只会“啊啊”叫唤的孩童时,如见故人。
故人……
她盯着小女孩儿好一会儿,观察这孩童的眉目,脸庞,和……呼吸。
不知不觉间,她也跟上了这小女孩儿呼吸的节律——她已经吃饱了,睡着了,小小胸膛微微起伏,大抵在做一个很甜的梦。
而素婉却忽然一惊。
这孩子呼吸的节律,与她修行时吐纳的节律,别无二致。
跟着这小婴儿呼吸时,她甚至能感觉到周身百骸气息游走。
是修为?
原身能修炼?
这地方,能修仙?
素婉急忙将小女婴放回去,快步出了茅屋,去看那给兔子剥了皮的少年——至少这少年不会修炼。
那这小女婴是和谁学的?
她眼睛一转,对那少年说:“果儿睡了,我去村里走走。”
少年正忙着,头也不抬地答应一声,又说:“婶娘你别往山上去,这阵子上头一直有动静,也不知哪路仙人来了……”
仙人?
素婉应了才出门去,可眼神却不由总往那环绕着村子的大山上瞄。
她感受到村子里有灵气流动,这是一个修炼的好地方。
她在村子里走着,看着,村民们自也有识得她的,少不得打几个招呼。
这里的人,多是青壮年,也有许多孩童,飞快地从她身边跑掠而过——有的许是她这一家人的本家,还停下来叫一声“七婶!”
然后也不待她回答,又飞快地跑走了。
年长的人就比小崽子们稳重自矜很多,篱笆内外搭话闲聊的两个妇人,见她走过,便都止了话头,齐齐看向她。
她就停下脚步——不知为什么,她现在还没有接到原身的记忆,自然不晓得这两个妇人是什么人物,只是年纪大似她,便略去称呼,只问:“您二位忙着呢?”
“不忙,不忙,”篱笆外那个就笑出一脸花来,“怎么这辰光还出来呢?他七婶!”
“是啊是啊,我瞧着你家小叔,今日拎了个兔子回去,你怎不在家烧厨,反跑出来游逛?敢是家里没柴薪了吗?”篱笆里那个也热心得很。
素婉摇摇头,道:“柴薪是有的,我只是闷得久了,头晕,便出来散一散。”
那二人便是一脸恍然,直到她走远,她们才小声嘟哝:“这老七家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能坐在家里织布,多么舒适,怕是皇后娘娘也就是这样咧!”
“皇后娘娘多半坐在金屋子里织布。”
“那不还是一样的?不似咱们苦命人,只能在地里牛般爬。”
“苦命?嘻,她才是个苦命人呢。”
“她哪里苦命!她汉子是死在外头了,可不还留有那么大一个侄儿?又有男子汉顶门户,又是婶娘,家里也没有老不死的,哎,这是天天吃糖也不换的神仙日子!”
“嘁!她要不是被老七那个天杀的迷昏了头,跟着私奔到咱们这穷地方来,还稀罕这日子?人家可是仙人的闺女!落得个男人也没了,孩子也没揣上,爹娘家也回不去了,好好的金枝玉叶流落在江湖哇——”
“什么呀,金枝玉叶是公主娘娘!”
“差不多,我听说公主娘娘也没有修成仙姑的,我看还抵不上她尊贵哩!”
两个嚼舌根的妇人,说着说着便忽然心有灵犀般,都看向了小路的尽头。
素婉站那儿不走了。
“仙人”必不能是天上真仙,那么便只能是——修仙者。
虽然她再走远些也听得到她们说话,但听到“原身是修仙者的女儿,为了爱情,和男人私奔了,男人又死了”这么不幸的故事——尤其那故事的主角还是她——她仍然如遭雷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