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年节的风,赤色站台下的人群散作十道星火。
浅咖色大衣像晚霞从林雨泠肩头滑落,白色高领毛衣下藏着两段腻白的颈骨,在眼尾浮起霓虹的碎钻。“现在肚子吃得下了吧,喏,今天可以薅我的羊——”“穿这么少,你不冷迈?”陈姝手指勾住围巾的流苏穗子,忽然将整段炭黑色围巾如夜行的黑蟒般缠上他的脖颈,绒料瞬间吞没了张张合合的唇珠。
“唔…,你给我鼻子都绑里面了。”低沉声线裹着鼻腔的嗡呜,林雨泠微微仰起头,绷出天鹅咽水的弧度,睫毛坠着的雪粒簌簌往下掉。
“我再整整。”陈姝指尖细致地穿梭,指尖总会在收线时不经意扫过被碎发掩着的耳垂,像夜风吻过四月沾着露珠的白山茶。两人喉结同时滚了滚,月光突然落错了节拍。下一瞬围巾被编织出繁琐的绳结,凌乱的流苏顺着英挺肩线蜿蜒铺开。
“嗯,好啦!”
“这什么?”指尖触到头顶可疑的突起,褶皱里还残留陈姝汗津津的体温。他迷茫转身,撞碎了身后六边形的橱窗光斑,万千点星河顷刻坠落进了波光粼粼的瞳仁。——自己已从终年飘雪的北欧街头跌进了乡镇庙会。
“…陈姝!你捉弄我!”“哪有!”“就有!”
林雨泠手掌虚虚推了把她肩头,街角暮霭中顿时惊起一串银铃似的逃窜声。
“饶命!饶命!”
少年人的追逐其实并不需要理由,就像雪落进掌心总会化掉。融雪和新雪在两双鞋底反复撕扯,游弋过眼角眉梢时仿佛是一群迷途的银蝴蝶。被嫌土气的帽兜在风里挡住了半个世界的霜花,霓虹光晕里,陈姝贴在冰凉的金属灯柱上。汗珠沿着睫毛往下坠的时候,望见对方眼睛里晃着足以填满整个青春的月亮。
“不行了,我是出来吃饭的,不是出来减肥的!”
“那你想好吃什么了吗?”笑容不知是什么时候从他脸上生了根。远处恰时传来糖浆炙烤寒风的哔啵,蜜液裹着金蕊坠向没有瓷砖的人行道。
“想好了。”陈姝带着他往目标地走。夜色吃着雪白霜糖一层层往肩膀堆,纠缠的呼吸织成张温柔的茧。炭火在严寒里酿出绸缎似的暖意,绕着两个漫游者织起薄红的光晕。
LED倒映在装有鲜虾云吞的铝箔盒盖上,他们却偏要拐进堆满杂货摊的暗巷。最后从夜市里同时绕出脚步,各自攥着油渍斑驳的塑料袋。午夜的风撩起彼此的衣角时,他看见她舌尖不小心蹭上的酱汁正在变凉。
时光没有被人纂在掌心,只是忽然自己凝固成琥珀。
“对了…”林雨泠突然用掌心劈开翻滚的雾汽,“他们说除夕夜不会回来,让我和朋友出门走走。”
父亲那套说辞像商厦橱窗里的假人模特,看似体面却经不起推敲。他到底有几个朋友能走走?指向性明确到让他不得不再次回忆起比赛结束那天的目光,监控探头般的关切从父亲眼睛里长出来,却不是园丁修剪枝条的专注,倒像法医在解剖台翻检脏器。他得知道那是为什么。
“你想跟我一起回贫民区?”陈姝听出了他的意思。
“嗯。”林雨泠攥着吸管轻轻搅动果汁杯中的浮冰,没抬眼。“从来没去过,也想看看。”
“害,灾后没能重建起来的地方嘛,其实都差不多的。”陈姝摆摆手,“经济倒退上千年,到处是楼房坍塌后的砖块,因为实在没发展起来就形成了很多垃圾场,周边城市垃圾全都往那儿倾倒。我不是介意你去,只是那儿不是什么旅游胜地,真不怎么安全。”
便利店的冷光打在彼此睫上,冰渣似的碎影晃了晃。“…既然要进部队,对百姓疾苦的了解就不能只存在于书本上,我想亲身去走一走。”喉咙里的雾气被舌尖压平成陈述句,他给出了一个她无法拒绝的理由。
“那好,那我们两天后出发,在车站跟阿杰汇合。”
日头晒得铁轨发烫的午后,林雨泠将自己的贝母徽章装回天鹅绒匣,方世杰也把镀金袖扣拨转入内袋,像两只独角兽收起犄角,随陈姝一起钻进了廉价的铁皮罐头。呼呼摩擦过轨道时抛下几片机械光斑,莉莉就站在光斑悬浮的位置连发梢都在笑,温暖的潮汐涌到三个人脚边,“太好了,既然我们顺路,那跟我回延城玩吧。妈妈要是见到我的朋友肯定会很高兴的!”
方世杰喜欢这种热闹的集体活动,“那我们应该还能一道回学校呢!”陈姝没有意见,林雨泠也有得是时间,四人一拍即合。
灰扑扑的山影在观景窗绘制着莫比乌斯环,第n次循环时方世杰疲惫的暂停了这卷卡帧的影像带。
“诶,你们玩不玩游戏。这玩意还有全息舱版,切异种和切虫族各种类型都有,手就是刀刃,一劈一个,可爽!”
莉莉与他玩笑,“哇,你还没打异种打出阴影啊!”
方世杰挑眉,“就是因为打出阴影了,才要直面阴影,打败阴影!迎难而上,Alpha本色!”
陈姝抵着太阳穴扬起下颌线,蘑菇孢子仿佛已黏在睫毛,“这玩意连接全息舱后和模拟实战有什么区别?多个记分?”
“嗯…”方世杰思考了一下,“比较简单无脑,全靠速度爽,不用刀枪火炮,就直接挥手切就行。回头我带老大你体验一下全息舱版的切异种。”
“这有什么爽的!不要!”陈姝一个激灵。
十分钟后。
“呼…,确实爽,太解压了!这游戏谁想出来的,真是简单又益智,老少皆宜!”
“老大,你刚才表情可不是这样的。”
林雨泠单手垂悬在扶手上,光幕的蓝光在视网膜上烧灼出一个图标,他屈起食指点了点那个被星光缠绕的符号,“这个,9号工作室出品,应该是延续了几千年前切水果的创意。”
渗凉的金属触感沿耳后爬上来,熟悉又陌生的词汇在陈姝喉间颤动,“yesod。”
“你会读?”
陈姝怔住,星点数据流在虹膜表面脉动,“这是希伯来语,卡巴拉生命树的第九质点,神格结构在此重构,悬于星光彼岸的创造力皆由此降尘。”
方世杰膝关节也兀地与车厢地面撞出闷声,转译中的禁忌符号正在重叠。
“啥?!”和Abyssus会是巧合吗?
“这个工作室能不能查一下?”她指尖蜷缩着勾住身边人衣角。荧光在虹膜上碎成星点,林雨泠指节梭寻过暗色代码上方,“稍等。”数据瀑布坠落的瞬间,十三个陌生的名字浮现在蓝雾里,“全部人员名录都在这儿了,金融漏洞,个人恩怨,这些够吗?”
“…”
“…”
车轮碾过铁轨的轰鸣声里,陈姝的后背与皮质座椅黏得发紧。当方世杰的影子斜斜压过来时,她才发现自己正死死掐着桌沿。平日里总插科打诨的家伙此刻蹲踞在座椅之间的夹缝里,脖颈绷出青色的经络。
十几份档案在他们交错的呼吸间铺陈开来,规整的印刷体文字却渗出阴寒。那些标注着董事、总裁的头衔下蜷缩着模板化的人生:讲台上握着粉笔的工科助教,雨天骑电动车上早班的程序员,在城郊弄堂攒出第一桶金的小老板。家底最殷实的一个都比不上那天的‘我爸是毛亮’。
光幕的冷光爬上陈姝喉管,有什么尖利的东西正沿着她的脊椎缓慢开裂。她太熟悉这样的把戏了,就像破败剧院里垂落的幕布刚刚好遮住了最关键的舞台机关。
“还能查更深吗?”喉咙里溢出的声音令陈姝自己都怔了怔,指尖不自觉蜷进掌心。
有些秘密一个人守不住,两个人撑不住,三个人刚好够装进棺材。或许她不应该拜托林雨泠帮这件事。
“你想查的,具体是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