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冻小说网

繁体版 简体版
果冻小说网 > 燎夜手册(女A男O) > 第142章 残忍的幸存

第142章 残忍的幸存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这是陈姝第二次抚摸太平间漆冷的钢面门扉。上一次流淌在这里的是银铄外婆指尖的橘子味,此刻她的朋友正在低温仓内缓慢凝结霜花。比起方世杰化作肉糜的模样,若拉的白布下好歹拼得出人形。入殓师用针线缝补根茎制造的创面,连带着调整了面颊弧度。失去眼珠的左侧眉骨出现奇怪的倾斜,让这张本该灵动张扬的面孔呈现失衡的漂浮感。

消毒灯将瓷白墙面映得像块剥落鳞片的鱼腹,记忆在陈姝的每次闭眼中愈发滚烫。雨季浸润过的眸子似跃动的光斑,从前不都是这样么?她会脆生生地唤她“陈老师”,蓝蝴蝶发圈欢快地像要从飞扬的马尾甩脱。此刻却连垂落的睫毛都在对抗着‘死气沉沉’四个刻薄的字。

少年人总捧着明日复明日的糖果罐子,总觉得宴席永远散不了场,总以为还有下一个天亮可以互相嘲笑宿醉的丑态。是啊,聚餐计划还停留在群聊置顶,点赞过的KTV店尚在促销,常去的烧烤店包间还没退订。从此十道吊儿郎当的身影里却将藏着两个永远填不满的缺口,像是被粗暴扯断的珍珠项链,散在地板上的两颗还带着体温的珠子,滚着滚着就消失在阳光照不到的阴霾里。那天他们勾着肩膀互换的狂言,用啤酒罐碰出的诺言,在烟火气蒸腾的烧烤摊上发过的疯,如今都成了延时发作的毒药。

这哪是什么壮烈史诗,分明是杯沿没擦净的咖啡渍上映着的烂尾剧,叫嚣着朝生暮死的残酷童话。生命脆得像蝶翼振翅的簌簌声,而战争是突然压下的寂然,甚至来不及听清,那声折断是来自翅膀,还是整个季节的脊椎。

太平间青白色顶灯下晃着两簇突兀的白霜,那是昨夜骤然褪色的时光残骸。若拉父母的额头被血色侵蚀又褪成枯槁灰絮,指纹沟壑里蓄满人类无法回收的悲伤废料。

“都是你允许她读军校的!”母亲发狠撕扯着丈夫泪湿的立领衬衫,铬合金床架震出铿锵钝响,“要是当初听我的读师范…。”泣音卡在喉间结成盐晶,指甲在对方手背划出若干道艳红的铆钉。

陈姝在门外看着这幕人间崩塌,指尖深陷进掌心刻出一道道月牙。她想说若拉在礼堂戴着勋章的侧颜比晨雾里的花瓣耀眼,想说若拉最后推开的那个孩童正带着她的影子生长。但这些真相宛如被熔化的铂金,此刻灌注进创口只会铸成更锋利的刀刃。人感知到痛苦时,最先发明的不是解决方案,而是一个‘罪人’。走廊尽头的电子钟跳动着鲜红数字,她转身拽了拽同伴的制服外套,“罗森也在这个医院,去看看他吧。”

走廊消毒水混着凉意漫上脚踝,七个人影贴着反光地砖缓缓挪动。太平间里的互相怨怼像被浸泡在阻隔膜里,物理距离产生的听觉衰减并不妨碍那些控诉在神经突触里高频震荡。陈姝鞋尖碾过被反复消毒的路径标线,十指攥住无菌窗帘时,数百层外流动的霓虹是人造的星河,连血泪都那么璀璨动人。她指尖没嗅闻过乔程灵堂的白菊,没拂去方世过杰碑前的寒露。那些日子只有屏幕里凿来的恶语,像沸腾的硫酸般将黑夜蚀得干疮百孔。

财经频道在播报抚恤数额,民生版面突然噤声。或许某个账户的数字堪比重磅砝码,又或许权杖的轻敲比墓志铭更掷地有声。悲痛的父母在葬礼厅撕咬空气的照片,次日会被改为‘家属情绪稳定’的头条。可二十一年的骨血啊,怎么可能被轻飘飘的抚慰金最终解?爱和习惯早在基因螺旋里打成死结。

她站在四四方方的正中忍不住想,跃迁舱镜面映出身后的虚空,是不是同家属眼中淬毒的怨气如出一辙?

凄厉的尖叫声撞碎病房的沉寂,金属餐盘与瓷砖地的碰撞炸开令人心悸的轰响。陈姝触电般缩回即将叩门的手指,他们看着番茄炒蛋在眼前炸开,看见的却不只是四溅的蛋花,更像是某个人的人生在被命运咀嚼后吐出的残渣。

“啊!啊!啊——!”青年残缺的右腿在条纹病号裤里空荡荡摇晃,紫红血珠正顺着歪斜的输液针管滴落,在他残缺肢体投下的阴影里烙下殷红斑痕。罗森撕裂心肺般的呼号震得吊瓶支架簌簌发抖,昔日历经特训的臂膀迸发出骇人的力量。老父亲布满老茧的双手死死钳制着儿子疯狂的挣动,却止不住鲜红液体顺着变形的针尖不断坠落,在洁白床单上洇出大片令人窒息的红云。

血色漫进眼瞳的瞬间,罗森像是被魔鬼攫住了灵魂,骤然掀翻整个身躯的重量。病床支架发出濒死般的呻吟轰然侧翻,雪白被褥如溺亡者苍白的脸铺在瓷砖地面。母亲染着油烟的指尖死死揿住呼叫铃,五道穿着蔚蓝制服的身影扑了进去,直到将一管透明药剂注入青筋暴起的胳膊,癫狂到扫落了所有触手可及物品的罗森才像被剪断丝线的木偶,带着眼角未干的泪珠沉入进一片虚无。

走廊七道年轻身影不约而同后退半步,潮湿长椅承载着几颗心魂浸透的身躯,墨青瓷墙釉面沁出潮寒,人们如游丝般散落,或挨着长廊扶手喘息,或蜷缩在瓷砖阴翳里,又有人如同失了翅的蝶徘徊在停尸房银漆门前。防滑地胶上凌乱的鞋印,默默拓印下青春岁月里最残酷的成长印记。他们眼里流转着白大褂穿梭的浮影,时针细密啮咬着不断吞吐而出的病例单,消毒水味道里凋零着世人都攥不住的明天。

暮色坠至天边拖着七人的魂归校,梧叶筛碎的夜风掐灭二更天温度,喷嚏声忽地惊颤碎叶,黛色人影在路灯下弯成了秋枝。

“没事,我,我有点着凉了。”莉莉袖子内侧的银河没来得及干涸,层层叠叠地聚成了新月的光晕。浅杏色针织衫携着裹了体温的关怀递去,暖香浮动处散落半句呢喃,“初夏的天儿不稳呢,瞧我多有先见之明。”银铄将晚风里最后一盅暖意斟给她。

众人踏过满心冰晶继续前行,凝噎的夏花在齿间绽放。“今晚那个香菇在烤架上叫得像放屁。”“啥?我以为那就是银铄在放屁!”“你那麻汁碗里怎么放糖啊…。”“保守估计下个月Omega的机甲能再完成一次优化。”

每个人都小心绕过那两个禁忌话题,用沉默筑起一道透明的墙,墙那边是虚构的完整世界。谁都不忍心做那个戳破肥皂泡的人,默契的让残存的幻想溶于空气。直到宿舍区的分岔路横亘在面前,像命运摊开的手掌,每条纹路都写着聚散无常。

“我们先走了。”

“嗯,我们也走了。”

“拜拜,明天见。”

“…,明天见。”

“…”

陈姝蜷缩在梦境深处,锈迹斑驳的锁链桥再度劈开夜色,半个身子隐在浓雾里的成了若拉的身影。她眉头间飘着蒲公英般的轻愁,却仍扬起二十一岁特有的笑意,“陈老师,再见啦。”清凌凌的声音溅在夜露里,惊得锁链上的铁锈簌簌坠落。陈姝在那如梦似醒的浑噩中苦苦泅渡,额角抵住蜂鸣作响的神经,残破的记忆在齿缝间碾成齑粉,她只记得队伍必须前进。“你要去哪儿啊,我们就快到对面了!”

若拉的应答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桥面缝隙太宽了,我迈过不去。” 某种原始冲动支配着陈姝,忽觉胸腔里响彻噼里啪啦的爆裂声,身体已经倾斜成四十度陡坡,脊梁孵着千钧雷霆。“那你踩着我!”

“距离不会消失的。”若拉的声音轻得像雪,摇头时陈姝才惊觉断裂的桥面已化作深渊。泛着霜色的指尖徒劳地捕捉着,“若拉!”

过去操场上并肩的跑操、训练时挥舞打气的手臂、考试时偷传的草稿纸,都在十指间碎成了五月的细雪。

七人总在公告栏前猛地刹住脚,又第无数次仓皇逃离那面灯火通明的表彰。亚克力板后映着若拉十八岁入学照,那道尚未学会舒展的肩线崩成紧绷的琴弦,睫毛阴影里藏着对新世界的怯意。

请假审批快得不可思议,似乎是‘小殿下’三个字在假条上浮起的烫金暗纹。学校的悬浮车将消毒水味道与尖叫声打包投掷至罗森病房,在她推开病房门的瞬间,又看见校方锦旗和证书撞碎在墙面。罗森腕间横着凝固的淤青,输液架翻倒在瓷砖上,明媚的阳光正切开他痉挛的手背。

“啊——!!啊——!!” 他喉咙里炸开的尖叫像被拔掉舌头的猛虎,被挣断的针在被面划出猩红色航迹。鬓边斑白的母亲抱着保温饭盒扑向他,恍惚间竟在亲生子眼底望见陌生人嗜血的寒光,而此刻唯一相似的是他们眼白都洇着赤色蛛网。七零八落的镇定剂安瓿在推车叮当作响,当镇痛泵发出第八次规律嗡鸣,年轻的躯体终成了束缚带捆扎的茧,监护仪绿光给空荡的右腿病裤描出翠色海浪。这次他们给罗森裹上的是特制绑带,像对待一匹暴烈的赛马。

白大褂们低声说着PTSD专业术语,“他需要彻底隔离所有红色和军用品,包括这些在勋章证书。”校方的转系通知像剔骨刀静静躺在一旁的护理记录夹,斩断的不仅是作战靴踩碎落叶的清脆响动,更是领取军装时曾震碎云层的炽热心跳。陈姝搀着哭到脱力的妇人,眼里烙着罗森空荡的病号裤管,那是把犀牛幼崽塞进仓鼠笼也不及残忍的程度。

真正摧毁他的不是若拉的死亡,不是废墟里干涸的血,而是校方冷冰冰的通知——‘转系吧,少条腿的士兵,军队再也不会要了。’

他用自己的右腿为祭品换百姓活命,命运却扬起冰冷手掌朝他面颊落下火辣辣的耳光。那些在训练场上流淌的荷尔蒙,那些连呼吸都要用精准数据丈量的日夜,都是因为这具肉/体里装着颗不甘平庸的心,他想在烽火中淬炼出璀璨的勋章,用燎烧天际的信念证明Beta基因链里从未剔除的荣光。

文员办公室惨白的顶灯照得脊髓发寒,工位上苏打饼干碎屑正在键盘缝隙里霉变。有人将这种按部就班的永生称作福报,可那些机械折叠的表格哪里是通向天堂的荆棘丛,分明是桎桔自由灵魂的铁笼。

活着的人在阳光里喝着热可可阅读讣告。瓦斯蓝的雾气在视网膜升腾时,他们眉梢染着樱花色的柔情。阵亡登记员永远不知道,深红的血痕化作星辰坠落的瞬间,真正抚慰战士灵魂的哪里是英勇就义的火光,而是终于不用面对被砂砾磨穿骨骼的折磨。

他应该死在废墟里。

他就该死在废墟里。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