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总以为捏住了omega命运的七寸,那截天鹅颈后柔软的腺体是天赐的锁链。无法标记、生育系统风险、社会性降级,无异于将钻石投入熔炉判定为废渣。可他们测不出林雨泠骨缝里迸溅的星火,刀口的寒光里坠落的不止是生物印记,更是将世俗审判台拆解得七零八碎的钛合金子弹头。
云絮漏下的光彩斜斜照着Alpha垒砌的权力堤岸,Omega的命运是写在江水倒影里的偈语。他们并非天生该这样低眉,只是当权力的江水开始在人群间分流,总有人做了翻涌的浪头,有人成了嵌在石缝里的苔藓,被浪尖层层浸润着。那所谓的AO对立,不过是水痕与波纹划出的交界线。
权力失衡的阴影碾过林雨泠的后颈时,他感知到砝码的温度。哪种仙露凝结的脸颊才算合格?需得是新雪堆成巴掌大小,两汪黑泉终日盈着水光的,在百货公司镁光灯下折射出标准弧度的温驯。而那些被压成标本的「丑陋」,原是黑土地方能养育的丰厚。麦芽肤色要给美白仪献祭,健硕腰肢须向纤体药片称臣。橱窗模特高高昂起的石膏头颅,砸碎了原野里自由舒展的木棉花。
如审讯室的镁光灯般直射的液晶屏前,光斑在视网膜上游移成无数个评判坐标。Alpha们的下颌线即便有些不甚合规的起伏,倒似防弹玻璃上落了几粒虚幻的雨痕,审查委员会的霓虹评测仪总会绕路而行。美貌的珍珠帘从来不过他们高谈阔论时的背景乐,坐在裁判席的人不必挤进透明橱窗里与模特抢镁光灯。
候场室的香水雾气凝出水滴蜿蜒的公式:当评委笔尖戳破的评分表化作悬顶梁柱,‘献祭台’前自觉抬颌的候选者们脖颈早弯成完美弧线。有人以肋骨为砧板锤打胸廓弧度,有人用电极片重塑梨涡深浅,衬得裁决者扶额假寐的侧颜愈加写意。他们放任咖啡渍在财报边缘晕染,基因优化的复利已悄然滚成雪球。——若无社会共识框架的构建,美学标准是否还能形成统一范式?未经社会化驯服的人类本真状态中,审美偏好本应是绝对私域的自由表达。但当公共评价体系启动运转,个体决策权便陷入渐进式坍缩,任何偏离潮汐方向的尝试都将承受社交压力场的持续修正,最终形成集体无意识的路径依赖。这种渗透式行为矫正机制,本质上完成了社会性生物从自然心智向规训心智的隐性转化。
人间是座巨大的养成游戏,握紧缰绳的人用温柔嗓音编织罗网,怯生生的就将掌心的温度交了出去。那些透明的灵魂被镂空的蝴蝶窗纹裁成整齐的形状,在玻璃展柜里迎着镁光灯微笑。有人觉醒时分掀开缀满珠宝的眼罩,可在雾气弥漫的镜子前擦拭脸庞时,已然辨不清哪处红晕是霓虹的倒影,哪道泪痕是鲜血的温度。
像是古老时钟齿轮总会精准咬合,白昼与黑夜的秘密只在字里行间流转。当金字招牌在广场燃烧了多少昼夜,玻璃大厦的地基下就沉淀着多少未封缄的祷告。倔强的向日葵要用多少季阳光才能把影子刻进大理石台阶,而那些尚未晾干的口红印,总要晕染出新的饮鸩止渴的契约周而复始。
…掌控权力的族群永远在高价拍卖止痛药的配方,被辙痕碾过的群体永远在霓虹下纺着新的丝线。那些游行的口号不过是地铁站断断续续的电流声,真正攀上象牙阶梯的人都会忘记曾悬挂抗议的旗帜。
林雨泠对信息素的恨意渗在骨髓里,那些纷扰的气味游走在血管间晃晃悠悠,像是暮色里游动的蛇影,昼夜不肯散去。让他成了只尘封玻璃罩子里的蝴蝶,左边映着刀刃的亮,右边陷进钝痛的渊,而翅上沾的露全凝成了霜。
留着那牵绊似的腺体在人前走,恍如脖颈间挂着秋千架上悬着的锈枷锁;可要是让利刃生生剜下来,又好像是向那血肉里的本能低了头,暮春的柳絮般轻飘飘跌进土里。人们之间的情谊,竟被简化为彼此嗅闻的兽类,一切温情与理智都被所谓的气味主宰,比狗嗅狗的巷子还要寒凉几分。
被追捧的所谓顶级omega,不过是华美橱窗里的昂贵商品,包装精致、标价高昂,被人趋之若鹜地追逐,好似拆开盲盒一样期待着一份未知的窥探。直到凝血酶化作午夜钟声,腺体残骸蜕成滚落的水晶鞋,淤积多年的脓终于挤了个干净。这解脱来得残忍,却也来得刚好。他剜下的绝不只是那块发烫的腺体,还连着世人用标签给他缝上的价码牌,如今一并被扯落了。
滨城被林雨泠的援兵如春泥裹住残破的墙根,碎瓦间忽地生出些暖意。虫群褪得愈来愈薄,像雨檐下消融的霜花。
银铄额角止血贴底下渗着些粉红,床边浮着拆了一半的药物托盘。还没等养伤期的碎光从百叶窗漏够陈姝桌角的半杯可乐,新宫里的茶盏突然斜泼出半盏琥珀光,帝王冕下的影子漏了半边慌乱,浮着白檀香的鬓发忽地带出点散了架的老织机声响。
地峡处的薄雾忽然被撕破,两座粘着露珠的城市突然滚出黑潮,恰堵在潍城与桐城咽喉似的地界。那些玻璃帷幕的楼影若坍塌,都城的霓虹便也要落成前朝荒坟的磷火!
雨刮器在装甲车玻璃上划第四道弧时,陈姝的导航仪锁定了潍城坍塌的地铁轨道。银铄把桐城防护网的破损数据投射在水杯里晃动,速溶咖啡渍在仪表盘上晕成微型战场沙盘。“内陆的虫族爆发很奇怪,千万别冒进,有什么不对劲第一时间向我联系。”陈姝将掌心温度烙在那方瘦削的肩胛,算作离别前的锚点。银铄顿时将保温杯磕出锵销响,仿着古戏剧里的腔调应了声,“得令!”
灰蒙蒙的雾霭裹着这颗蓝星,众生如同栖居同一片落叶的虫蚁。蛛网般交错的痛苦早已在钢蓝色穹顶下蔓延,蚁群的触须仍在彼此对峙是最大的可悲。
当霜雪骤至时,朽叶终将蜷曲焚烧,那些自啄羽翎的寒鸦也逃不过倾覆的宿命。若要细数密室里的铜锈,总需得先抹去眼底凝结的硝盐。
他们需要攥紧彼此的体温,而非丈量对方掌纹的深浅,就像晨露凝结时叶片必定相拥,未日的浓荫下没人能独饮甘露。沙堡在涨潮前互相倾轧的模样,像极了黎明前破裂的蝶蛹。玉石俱焚的火光照亮所有人空握的手掌,最后只能替碑铭拭去半把咸涩的盐。
等到装甲车扎进稠雾里,陈姝扶着控制台忽地扯了下嘴角。可笑帝国最尊贵的影子不过是个裱糊匠,把活生生的血肉都裁成可更换的补丁,可田间豌豆藤终归牵着整片大地的经脉。当机甲履带碾过虫族的浆果般爆裂的躯体时,血水滋养的荠菜或许正在宫墙外悄悄抽芽。
“老大,放轻松点嘛!刚收到风声,沿海那边打了个漂亮仗!咱们的林中校——嗐,现在得叫林少将了,他升得跟登月似的,我柠檬都吃撑了!咳,言归正传,他应该快回都城了。周上校那边也快搞定蓉城的活儿,马上就能和大家伙儿会师!等凯旋了,咱再带阿杰若拉整顿烧烤!这回你总不用再裹成黑衣人钻包间了吧?咱现在可是有战功护体的。”
“嗯。”暮色顺着装甲车的防弹玻璃淌下来,陈姝指尖绕着向日葵黄的安全带,忽然拍散银铄眼前漂浮的橡胶焦味,“转弯时扶手震得这么凶,像碾着了谁乱跳的心脏,我看是有人想周上校了!”
笑声裹着机油味的震颤跌在控制台上,银铄耳垂沁出石榴籽般的血色,机械手套仓皇绞着工具包尼龙绳,“没有的事儿。再说也不是我想就有用的,哎呀,这话传他耳朵里他要生气的。”浮尘在暮光里织成金纱,缠住她睫毛乱颤的投影。
陈姝又屈起防护服肘部的磨损纹路撞她肩膀,银色纽扣撞出细碎尘霭,“周上校的想法是不见得,我也不敢调侃他。不过铄啊,你这都司马昭之心了。”
“哎哟,老大,你怎么也学坏了!”两人随装甲车颠簸晃成断续的波浪线,银铄兀地扳过后视镜对准鼻孔翕张的脸,“他出身世家,举止矜贵,处处都透着精致;而我喝得一身酒气,吃得满手油光发亮。有天照镜子,后知后觉脸上的毛孔宽得已经能插秧。恐怕我这样的,实在合不上他的眼缘。面对他的时候,我也总有点觉得自己捉襟见肘。”装甲车底盘碾过碎石路面时的震颤顺着脊椎攀爬,沁出碳酸饮料气泡般刺痛胸腔的悸动。陈姝摇摇头,“可他每次都能在你狼狈的时候递上纸。”
陷落驾驶座的身躯仿佛被抽去筋骨,自动驾驶系统淡淡泛起的荧光掠过她颤动的手指,化作散落在人造皮革上的碎钻。银铄喉间溢出的震颤顺着空调出风口打着旋儿攀升,凝结成防弹玻璃内侧的水雾。“老大,记得给罗森买假肢被拒绝那次吗?我其实特别理解他们,当时大家聊天,每句话都像在踹我膝窝。我就在想,像我这么一个拧巴的人,他肯定也是不喜欢的。”
“铄。”陈姝绷直了脊背,蓦然旋过半幅春风,“你们俩现在跟雾里看花一样,喜欢的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一种感觉,但那不是这个人真正的样子,所以自卑自负都只是独角戏。等这场仗打完了多和周峥聊聊怎么样?我不觉得周峥是个矜贵公子,也不觉得你捉襟见肘。”
银铄望着战术目镜上流转着破碎的月芒,栖着陨石般寂静的银河。猛然将掌心用力按压在心跳轰鸣的位置,人造光源倏地勾勒出她恍若淬火重铸的眼瞳,“行!等我立了战功!”
蜥蜴虫的磷光还在记忆里明明灭灭,潍城的建筑森林深处浮起了另一种黏液状的活物。这些虫们像煮沸的沥青裹挟着生物的碎屑,仿若造物主失手的雕塑窑里淌出的残胚子,犬类的齿缝灌着禽类的蹼爪,蚁群触角却向上蔓生出槐树枝桠。三十年前需要仰视的巨虫缩成人类大小,此刻正把锈铁丝似的指节戳进广告牌裂缝,鳞片间隙里漂浮着几代人眼底的惊悸。
陈姝的防护服很快洇出盐渍,仿佛隔着机甲也能尝到钢铁与‘虫虺’黏液交织的锈味。那些流萤般穿梭在楼宇间的活物正撕扯废弃电缆,某种类人的狡黠在它们核桃大小的脑颅里疯长。
当某只虫虺挥舞钢筋突刺时,碎玻璃折射出的残影竟重叠着现代格斗的架势;另一只正模仿人类撬开变电站的门阀,黏液包裹的螯钳精准复刻着消防员的破拆角度。
桐城还在灾难萌芽期喘息,撤离令及时惊醒了栖在楼房铁架的斑雀。银铄踩着玻璃渣穿行街巷,碾过渗出铁锈的盲道砖,耳畔教徒诵经般的撤离广播忽然碎了,尽是钢筋在颅腔深处共振的颤鸣。七点钟方向的穹顶破了个洞,铅灰色天光裹着虫族的振翅声漏下来。粒子枪管凝着硫磺雨落在后颈的凉,“做好战斗准备!”
“轰!”她艰难梭寻进瓦砾堆,望见某个昨日重现的黄昏,妇人护着雏鸟似的小儿蜷成团,钢筋断面撒落暗红石榴籽。虫虻利齿刺破他们颅骨的声音,仿佛褐色浆果在孩童掌心爆裂。机甲关节渗出槐花蜜般的润滑油,拽着三千吨废墟寸步难行。
“——!!!!”“——!!!!”
异样的震颤再次从脚踝蔓上来,细听不似声波不似电波,倒像春蚕啃食着她骨髓里的桑叶脉络。视网膜上开满曼陀罗的当口,甬道尽头浮出熟悉的世界与陈姝调查异国字母的倒影。真相撕开军装下第三根肋骨,鲜血淋漓地笑对着监控摄像头。
太可笑了!
他们所有人都太可笑了!
银铄的臼齿间泄出寒蝉嗡鸣,胸膛里住了个雨季的蛙群撞得肋骨生疼。荧光闪烁的作战屏碎片黏在睫毛上,颤抖的食指划过光幕如同掠过垂危之人的脉搏,那些铁证即将在数据流里褪去迷彩外衣。
“砰!” 莹蓝屏幕在她掌心开出破碎的琉璃花时,机甲后背绽开一朵等离子冰棱。银铄跌进带刺的月光里,金属腥甜中缓缓降临的皮靴底,断裂的指骨还妄图在光脑上勾画星图,试图将最后一点清醒化作扑向信标的流萤。作战记录仪最后定格的画面里,虫族复眼竟映着军装胸章的反光。
“一群废物,事都干不利索,快点炸了这里!”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