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鞋轻盈地落在围墙顶上，白斐不疾不徐地隐身跟着放学的徐洋。
他好像有点焦躁不安，走几步就回头看看，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他会是怎么死的呢？车祸或是别的意外？总不可能又来场凶杀案吧？白斐漫不经心地想。
徐洋转过一个街角，白斐刚要跟上，余光却突然瞥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她定睛看去，居然又是季行也！
他没看见高墙之上的白斐，神情极为严肃，手掌中折射出一道金属冷光。
难道……白斐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就季行也这身手，怎么可能杀得了人高马大的徐洋？况且这两人似乎也没什么血海深仇啊。
但她还是凝了凝神，继续跟上。
两个人一个在墙上，一个在墙下，不约而同地跟踪着徐洋，跟着他七拐八绕，几乎跨越了小半座城，终于来到了一个废弃的工厂。
徐洋谨慎地看了看四周，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属口哨吹响。
这哨音很特殊，尖细悠扬，像雏鸟鸣叫，哨声响了三声，有个带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从黑暗里走了出来，冲徐洋点了点头。
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不是马魏林的混混团体里的人。
白斐看着这男人，突然皱眉，神色一凌。
那男人的身上，分明趴着一只恶鬼！
那恶鬼头发很长，眼睛呆滞，几乎突出眼眶，牢牢抱着鸭舌帽男人的脖子，魂体深黑，显然鬼力十分强大，不是普通的恶鬼。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它忽的抬头，一对黑洞似的眼窝和白斐对上，嘴角大大咧开，露出了一个诡笑。
鬼力暗潮涌动，即便是白斐，也不免慎重了半分。
难道徐洋这么倒霉，死于恶鬼伤人？可这恶鬼看上去不是之前那几只渣滓，绝不是几剑能解决的。
还是不要和它对上了……白斐默默地想，走远点，等徐洋死透了再来收魂就好了。
她刚要走，手机却突然又叮咚的一声响，甜美的机械女音提示。
“亲爱的白无常0630，结算系统改版升级结束，鬼帝大人发福利啦！！！”
“如今人间恶鬼异常增多，请各位无常协助绞杀，现在每收缴一只恶鬼，可获得一千功德值提成奖励，多劳多得，请各位无常积极参与！”
多少？？一只一千！！！
白斐迈出去的脚瞬间换了个方向，只听“唰”的一声利刃出鞘，杏眼冒出一道如饥似渴的精光。
早说有提成啊……
她白斐生平最喜欢的，就是砍恶鬼了！！
眼看着她热血上头，就要提剑开干，兜里的手机又开始播报任务进度，生生止住了她跳墙的动作。
对了，还有徐洋在这，还要十分钟他的阳寿就尽了，之后再收那恶鬼也不迟，以免节外生枝。
再扣下去，她那功德值就是负的了！
白斐按剑蹲下，继续在墙头窥探下面的对话。
只见徐洋很愤怒地质问鸭舌帽男人：“事情不是已经了结了吗？你还让我来干什么！”
“了结？呵，警察那边可还是在查凶手呢。”
“和我有什么关系！周老师是你杀的！我只不过让你们帮我偷个卷子而已，谁知道你们竟然杀人！”
鸭舌帽男人冷笑一声：“你好歹也是一中的学生啊，这都不懂？活是你指使我们干的，你可算是主谋呢。”
徐洋恐惧地瞪大双眼，唇瓣苍白，不停地颤抖。
“我没有！是你们先找上我要合作的，让我带你们进周老师家，我只是想偷个卷子啊，我只是……”
“不对，一定，一定是你们算计我！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鸭舌帽男人斥道：“装什么？你的卷子拿到了，我要的东西可没拿到！也罢，就拿你的灵魂来抵吧！”
“什么意思？！”
没等徐洋反应过来，男人身上的恶鬼骤然显形，松开了男人的脖子，吃吃笑了起来。
它偌大的眼窟窿里是全然纯粹的黑，占据了大半张脸，另外半张是饱和度极高的浓艳红唇，红得极为浓郁，几乎像是由鲜血涂就。
上半身破烂扭曲，勉勉强强挂着一条看不出颜色的裙子，下半身空荡荡的，在半空中飘忽不定，一看便不是正常人类。
徐洋被这突然出现的非人的生物吓傻了，整个人懵在原地，连尖叫都忘记了。
“这……这是……”
鸭舌帽男人压低帽檐，低声笑了笑。
“它也好久没吃东西了，本来那老头的魂魄不错，可惜……用你勉强替代一下吧。”
恶鬼和他一起发出阵狞笑，魂魄一闪，突然出现在离徐洋不到半米的地方。
徐洋还没从极度的恐惧中缓过神来，面前就贴上了一张巨大的鬼脸，那张红唇缓缓咧开，连带着鬼脸一并裂开，撕扯出鲜红的皮肉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浑身泛上生理性的恐惧，徐洋浑身寒毛炸起，却看见那张嘴又猛得张大，狠狠朝他咬来！
徐洋想逃，可是他的腿丝毫不听他的话，僵在原地颤抖着，竟一步也挪不动！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是谁狠狠拽住他的胳膊往外拖。
“跑！我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可是事与愿违，徐洋的腿软得连站都站不起来，被这么一拖，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他将近两百斤的体重这么一倒下，也连带着拖他的那人也被牵连回弹了回来。
似是害怕对方就此丢下他自己跑，徐洋哭叫着死死拽他的胳膊，想借力站起来，腿又不听话，反而把对方更深地往下拉。
季行也被迫踉跄着半跪在地上，几乎快气笑了。
“你自己不跑好歹松开我啊！”
徐洋却像是魔怔了，死死拽着季行也不放手，把他一起硬按在地上，像是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别丢下我，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季行也的手腕被他硬按在地上，被石子来回摩擦出血痕，满心的脏话卡在喉咙里简直槽多无口，暗骂自己怎么就吃饱了撑的非要多管闲事。
再一抬头，那丑得惊天动地的恶鬼馋的哈喇子都流一地了，大张着嘴就要把他们一起吞入口中！
行吧，居然要和一个傻叉同年同月同日死，季行也放弃挣扎，面无表情地想。
也不知道他死了会有几个人伤心，爸妈和爷爷大概会哭好几个月，然后转头去培养他那傻叉弟弟。
白斐呢？她会不会难过哪怕一秒？还是会冷淡地哦一声然后继续干自己的事？
也太无情无义了，季行也暗骂了声。
他在这混乱的一秒里想了很多事，直到被一口吞下，森冷的寒气包裹全身，眼前陷入无边的漆黑，却始终没有感受到疼痛。
怎么回事？难道这怪物吃一个就饱了？
季行也疑惑睁眼，却见眼前的漆黑猛得破开一道裂缝，一柄巨大的剑带着光狠狠劈下！
黑暗从裂缝向两边撕裂开来，恶鬼尖利而痛苦地悲鸣，有个熟悉的身影从缝隙中一跃而下，一手一个把他和徐洋一起拎起，向上跳出了这阴冷无边的黑暗。
他被甩在地上，是无比熟悉的，让他安心的力道。
眼睛因突然的光亮下意识想要闭上，季行也却不管，急切地强行睁开。
只见有道身影伫立在他的面前，巨大的黑铁重剑扛在瘦弱却坚实的肩头，因光线的反射闪闪发光。
少女垂眸看向他，目光漠然，不带一丝感情。
像童话里无忧无惧的神明。
他的神明，又一次救了他。
白斐单手扛着剑，低头瞥了似乎是傻住了的季行也一眼，有点无语。
“救人之前要不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季行也回过神，虚弱地眨眨眼，想笑一下，却忽然看见白斐肩上的衣服破了一块，浓郁的黑气缠绕其上。
他急切道：“白斐！你的肩上！”
白斐转头瞥了一眼，微微皱眉，这是刚刚打斗时恶鬼留在她身上的，按理来说早该散去了。
现在却还在……看来这只恶鬼已经修炼出了特殊技能。
那为什么她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
倒是眼前这两个……白斐看向地上的这两个人，都已经惹上了一身的黑气。
不远处，恶鬼的面部破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却还咧着嘴桀桀大笑。
“桀桀桀，我的鬼气可是能激发出你们内心最深处的欲望，最真实的本性，没有面具，没有伪装，好好做自己吧，不用谢我！”
最深处的欲望？
白斐细细感受了一下，忽然笑道：“我现在……特别特别，特别想要很多很多的功德值，杀了你就有提成了，你说，你要不要奉献一下？”
恶鬼大惊：“怎么可能，是人是鬼都有见不得人的一面，你怎么可能只想……”
不等它说完，却见白斐干脆利落地飞身拔剑，狠狠刺来，两鬼顿时陷入一场恶斗之中。
可另一边，两个人类却似乎没她那么纯粹，黑气顺着筋脉一路蜿蜒而上，侵入了他们的眼球，化作丝丝缕缕的黑线凸起，两个人的眼神都在顷刻之间变了。
季行也似乎还在挣扎着什么，眼神忽而狠厉忽而痛苦，半跪在地上死死抓着自己的手腕。
徐洋的瞳孔却已经彻底变为了纯黑，他一改刚刚恐惧的模样，缓慢地站了起来，捡起了季行也刚刚掉落在地上的瑞士军刀。
他提着刀一步步靠近季行也，嗓音似哭似笑：“季行也，周老师死了，都是因为你，是你害死的他！”
季行也抵抗着脑内疯狂翻涌的，极为陌生的情感，没有空搭理他。
徐洋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你知道吗？我爸答应我，如果期中考考第一，就给我买你那双两万的球鞋，那是他两个月的工资。我必须要考第一的，你知道我有多想要吗？”
“可是你呢？你凭什么什么都不用干就能什么都能拥有！你连球场都上不了却穿着两万的球鞋，凭什么！你真让人恶心！”
“你明明什么都不如我，蠢得天天考倒数也能进一中，弱得三天两头请病假也没人会说你半句，可是我呢，根本不敢懈怠半点，我得拼命努力才能得到你随手就能得到的东西！凭什么？就凭你有个好爹吗？！”
他一股脑地讲着，季行也却半点反应都没有，只一味地双手撑地粗喘着，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徐洋脸上的黑线更加密集，被轻视的愤怒汹涌而上，他猛得扑过去，一把掐住季行也的喉咙！
季行也被掐得被迫抬头，一双极为恐怖的眼睛撞进了徐洋的视线，令他不由得莫名颤抖了一下，力道卡在了一半。
那双眼睛没有完全变黑，仍然保留着人类的特征，却比纯黑更加令人胆战心惊，里面充满了足以将人焚烧殆尽的血腥和残暴，无边的毁灭欲铺张开来，几乎让他看起来比那边的恶鬼更像恶鬼。
徐洋被震住几秒，反应过来愈加愤怒。他为什么要怕他？他为什么要怕一个病秧子！他现在就杀了他，看他还敢不敢再嘲笑他，还敢不敢再看不起他！
手上的刀狠狠往季行也的心脏刺下，却仅仅只是陷入半分，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徐洋的刀被季行也抢走了。
他握着刀，却没有伤害徐洋，眼里各种各样的情感纷乱交替。
季行也感觉自己脑内的血管一根一根爆开，极为强烈的自毁欲和杀戮欲几乎要摧毁他的所有理智，他拼命遏制着，控制自己离徐洋远一点。
可徐洋就像疯了似的，扑过来就要抢回刀，拼了命地想要杀了他。
头部被徐洋狠狠揍了几拳，季行也脑内的那根弦终于也啪得一声崩断了，他的眼球瞬间被黑线侵蚀，不再一味防御，抬手便要进攻。
“啊！”
忽而一声熟悉的痛呼从另一边传来，有个清脆的女声骂了句什么，季行也瞬间恢复了清醒。
他扭头看去，只见白斐的剑贯穿了恶鬼的头部，恶鬼的头发也死死缠住了她的脖颈。
而她的身后，一直躲藏着的鸭舌帽男人手里拿着一张贴着黄符的弯刀，鬼鬼祟祟地就要靠近白斐。
季行也大喊一声：“白斐，后面！”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身上的徐洋，踉踉跄跄地向白斐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