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妙珍从冰箱拿出一碟生的鸡肉块，李文星拉起袖口把水槽里的芹菜洗了。
“奶，随便吃吃就好了，不用再添菜。”
在农村，他们的午餐很简单，就是早上吃剩的，中午用来填肚子，晚上才会煮一餐有荤有素的正餐。
“这不是有客人吗，还是你的同学，当然要好好招待。”张妙珍切了几片姜，拍了两颗蒜，紧接着从孙子手里接过洗了一半的芹菜，“星仔，这里不用你帮忙，别让客人一个人在外面。”
李文星抽了张纸巾擦手的工夫，张妙珍就已经把芹菜洗干净切成小段。
不由得佩服他的奶奶，这样利落的动作完全不像70岁的样子。
“奶，还有一件事。”
“嗯？”张妙珍已经起锅烧油。
“额……我这同学最近被家里赶出来，没有地方住，大概会在咱们家借住一段时间。”
虽嘴上要赶何青衍走，但转念一想，何青衍朋友这么多，不缺他一个，真不是迫不得已，不会到乡下投奔自己。
只是他从来没有带过同学同事之类的，对于爷奶来说很陌生的人回家。
呲的一声，高温的油锅散发出油烟，聚在灶台上，最后被老式抽风扇抽走。
张妙珍皱起眉，手里拿着锅铲不忘翻炒鸡肉，“哎哟，被家里赶出来了，那怪可怜的，就在咱家住下呗，不打紧，正好还跟你有个伴。哎呀，你被在这里影响奶，快去招待客人。”
“好咧，奶。”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来到堂屋没看到何青衍人，探头看出院子。
“何青衍，你在干嘛呢。”
何青衍从一小片紫色的花丛中抬起头，看到来人，舒展一笑，伸出食指，“这花真好看，是什么花？”
绿色的藤蔓缠在锈迹斑斑的防盗窗边上，六片紫色花瓣组成巴掌大的花朵点缀其中。
“铁线莲，没见过？这种花很好养活的，有土就行。”李文星扬起下巴，眉眼中闪过骄傲。
终于也有何青衍不会的东西。
果然，何青衍露出欣赏的神情，让他很是受用，紧接着又说，“我跟我奶说了，她同意你借住在我家，不过不能白住，你得帮忙干活。”
何青衍挑了挑眉，随即答应：“好呀。”
“你个大少爷，你会干活吗。”李文星双手抱胸，下巴又高了几分。
这种抱臂自信的动作，是他在何青衍身上学的。
何青衍在公司开会时，总喜欢这样，给人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此时的何青衍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可以模仿，习惯性地左手横在胸前，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托腮，手肘抵在左手背上。
想了想，笑道：“这不是有你教我吗。”
李文星一乐，一手做锤，锤在另一只手掌上，“这可是你说的。”
他们刚吃完饭，李高义就回到，一听到何青衍的名字，嘴边的笑容僵住。
“姓何？哪个何？”
何青衍愣了一下，下意思看向李文星。
李文星也觉得爷爷问出这样的问题很奇怪，说道：“爷，姓何就不就是人可何吗，跟李婶的女儿何莹玉一个姓。”
张妙珍的脸色微变，捅了捅老伴的手臂，“全国这么多姓何的，你有什么可奇怪的。”
李高义背着手眯起眼睛，似乎对何青衍有所戒备。
“B市来的，姓何的。”
“爷，B市很多姓何的，我班上也有好几个姓何的。”李文星拉着何青衍的手臂，走向楼梯，“我们先去收拾杂物房了。”
一步迈三个阶梯，很快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张妙珍嘟嘟囔囔责怪老伴，“你这是草木皆兵，又不是姓何的都是那个何家的。”
“你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李高义一脸不悦坐在木质沙发上，低声后悔，“当初就不该答应他去B市念书，好不容易从B市回来，又带回个姓何的人。”
“谁会忘了伤疤。”张妙珍剜了他一眼，随即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当初说好的，不让星仔去承受上一辈的恩怨，健康快乐就行，咱们为了星仔也不去提那些事情。你是一点儿也没做到，人家李婶家的莹玉就因为跟姓何，从小就对人家有偏见，莹玉多无辜呀。现在星仔带同学回家，帮人家度过难关，你又来这套。”
“B市这么大，姓何的人这么多，怎么可能个个都跟哪个何家有关。以前你说我带着心结不好。你呢，你从来没有放下过，还假模假式要求我。”
“得了，不要让那无辜的孩子看出什么，还以为咱们家是什么奇怪的家庭呢，影响了别人对星仔的看法。”
李文星的家是方方正正的格局，只有一层楼，一楼包含了堂屋、厨房、两间房间、一个卫生间，足够祖孙三人住。
楼顶另外盖了一间小房间，原本用来当客房的，备了一张床，但一直没有人住，就用来放杂物。
自是杂物间，自然不会勤快打扫，木床上连床垫席子都没有，满是毛刺的床板裸露在外，上面堆了写纸箱杂物，还有厚厚的灰尘。
何青衍站在门口愣住了，不可以死，“我，住这里？”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李文星嗯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指着满是灰尘的桌子，“还没打扫干净，你可以把行李先放在桌上。”
见何青衍不动，嫌弃的表情刺到他的某个回忆，一屁股坐在床架子上，故作无所谓。
“你要是有少爷病的话，就另寻他处吧，反正我家就这样，你也看到了，跟B市的高楼大厦比不了。”
“我跟你不一样，从小在田里滚泥巴长大，是乡镇出生的做题家，没你们金贵，也没你们矫情。”
他察觉到何青衍的视线，故意不去看，像泥塘里的天鹅，用高傲的姿态维护自尊心。
没过多久，何青衍真的把手提包放在桌子上，还在他身边坐下，没有半分嫌弃。
“我没那毛病。”
李文星偏头看他，他虽在笑，却笑得有点难看，或者说有点忧郁。
奇了怪了，这人怎么不怼人了。
“星仔呀。”张妙珍的声音传来，没一会儿出现在门口，依旧是那副慈爱的笑，“杂物房太久没住人了，灰尘多，还脏乱，你这同学城里来的，住不惯。”
“小何是吧，如果你介意的话，你跟星仔挤一挤，他那床也不小，有一米八，能睡两个你们这么大的小伙子。”
何青衍还没回答，李文星唰地一下站起来抗议，“不行，我不习惯跟别人睡一张床。”
“诶，你哪时不习惯了，不说小时候，现在都经常去跟阿瀚挤一张床，都是男孩子，这有什么。”张妙珍说。
李文星有些急了，“我，哪有经常，那都是毕业前的事情了。”
翻土的疲惫，何青衍的突然出现，这些事情让他忘了曾经听到的流言，现在什么都想起来了。
“行吧，那我让你爷一起来帮忙，赶紧把杂物房收拾出来，不然今晚没有地方给小何住。”孙子坚持，张妙珍自然就妥协了。
李文星上前去，拦住要下楼梯的奶奶，“奶，不用你们忙这些，让他自己收拾。”
“哪有让客人打扫的道理。”张妙珍在他额头落了一记，小声说他，“显得咱们家待客不周，多没家教。”
“行了行了，我来收拾就可以了。”他无奈叹了口气。
这不是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回到杂物房，何青衍已经在搬床上的杂物，纯黑的风衣上沾了大大小小的灰。
“你在一旁等着吧，一看就是没干过活的样子，笨手笨脚的。”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能给我一张床收留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不敢再麻烦你们收拾。”
李文星本来是想抓住何青衍有求于己，装腔作势为难一番，想看何青衍吃瘪的样子。
现在何青衍委屈巴巴的样子，反而让他觉得自己过分了，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
“哎呀，别收拾了，我把房间让给你。”
“那你呢？”
“我去阿瀚……就是今天从地里回来看到的那个男生，我去他家住一段时间。”
何青衍默了默，转身继续搬东西，“我还是睡这里吧，没想到你这么讨厌我，讨厌到不想跟我同一个屋檐。没关系，你不用管我，就让我在这间杂物房自生自灭，当我不存在好了。”
真是好大一个罪名呀！
虽然他确实看不惯他，但也没讨厌到这个地步。
回头他怎么跟爷奶交代！
“行吧，那你说，你说要怎么样，听你的。”
何青衍停下动作，转过身时，垂着眸，脸上沾了些灰。
“我没有嫌弃你家，更没有看不起你，你能收留我，我很感激。这里是你家，不管是让我在杂物房将就，还是暂时跟你挤一张床，我都听你的，绝对不会有意见。”
他在这两个选择之间一阵纠结，又怕纠结太久没了待客之道，不情不愿道：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那咱俩就暂时挤一张床吧。”
“我当然不介意，你人真好，不然我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看着他拎手提袋往外走的背影，李文星一阵恍惚。
这话有些耳熟，似乎在大半年前听过。
——“李文星，你人真好，我的游戏公司就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