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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痴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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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沉,黑云压山。不知名的荒山郊野中,枯草丛生,枝头干瘪。瘴气白雾似的笼罩山间,依稀可辨远处破败的木屋。

花迟双手被崭新的缚仙索捆在背后,听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掀起眼皮。

有人在他面前站定,回身向远处说道:“老师,他醒了。”

正是他试剑大会碰到的那个用出“十杀雷火阵”的符修,方耀。恰是昔日师潮鸣为他锻体时处处杀招将人逼至死路时所用。

师潮鸣的声音更远,缥缈地传来:“知道了。”

他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比方耀的要虚浮许多。

师潮鸣伸手拍了拍花迟的脸。冰凉的触感覆在花迟脸上,隐约渗着腐气。花迟不由得嫌恶地皱起眉,挣扎地往一旁扭。

师潮鸣收回了手,指上系着的铃铛晃出清脆的响,似笑非笑:“金丹既结,长命锁碎,看来是想起来了吧。”

花迟嫌恶道:“别碰我。”

他悄无声息地铺开神识,周围似是山野,多生瘴气,百里内荒无人息,风声寂寥,吹得枯枝喑哑作响。花迟松了口气,至少再发生什么,总不会波及无辜。

“布阵吧。”师潮鸣吩咐着方耀,走远了。

花迟悄悄依着识海中小狐狸的话解着缚仙索。他此前见过几次师潮鸣的阵法,阴邪诡谲,他在传统的阵法上改了数笔,便诞生了“十杀雷火阵”。

方耀应声,自花迟身侧为始,以指代笔,落下阵法的第一笔。

血气扑鼻,腥锈味萦绕周身,竟是以血画阵。

花迟拧着眉将双手上压在身下,悄无声息地解着缚仙索。这缚仙索终究只是一种“器”,但手上这缚仙索只有金丹修为,应是方耀绑的。

师潮鸣竟然不亲自绑?不怕他解开吗?

花迟指尖发烫,终于在方耀画完阵法前解开了缚仙索。

他手掌抵上阵法,以神识在脑海中勾勒出阵法的一笔一划,心下一惊。阵法的笔触似绘炼化移魂,又似夺舍。

“老师,只差最后一笔了。”方耀擦净了手上画阵的血,向远处闭目入定的师潮鸣颔首道。

师潮鸣睁开灰眸,面无表情地看向花迟,若非整张脸透着阴沉的死白,是算得上俊俏的一张脸。灰眸睨着花迟,手中魂铃因风而晃:“还没想起这是哪吗?”

这荒山竟是此前花娘隐世而居之处。

镜山。

十三载光阴若白驹过隙,昔日苍翠的镜山化为腐朽的枯地,瘴气遍生。曾经漫山生灵,如今唯余野草。

“七年了,才结金丹……看来拜在叶长溪门下,也不怎么样。”师潮鸣淡淡道,“你这身体修为虽低了些,总归是我当年亲自炼的,用起来顺手些。”

花迟扯了扯唇角,体内灵力顺着金丹汇入手掌,面上镇定自若:“识海金丹可用魔气修复,肉身却不能?”

师潮鸣割破手指,浑浊的血珠顺着他指尖滴落,闻言挑眉:“你看出来了?”

花迟紧盯着血珠淌落的地方,不敢分心:“腐气太重,分明肉身已死。”

师潮鸣于麒麟山庄布下的幻阵太过巨大,耗损过甚,受到反噬,以致此前能够正常使用的身体腐化急剧。他身上的尸腐气比花迟麒麟山庄那日所见要重上太多。

——倒是个好机会。

褐红的血洇在指腹,滴落在法阵上,诡谲地勾出最后一笔。将落之际,花迟猛地抽出早已解开缚仙索的手,金雾在掌心急速凝聚出剑影。他撤身急退,顺势挥出剑气。

方耀一惊,顿时抽出数道黄符,横列一字直冲剑气打去。

明光符撞上剑气,金雾如暴雨般炸开。霎时间霹雳作响,动如雷声,瘴气散退数里。

师潮鸣落在法阵上的手指微曲,晃着系在手中的七星魂铃,铃声清脆,却声声催命似的响动。

花迟不做多想,左手在剑刃处一抹,借着左手见骨之痛按捺住识海中翻天钻心的痛痒。他身后刹那间涌现百道剑意,金雾缠绕剑影,毫不犹豫地朝着方耀和师潮鸣挥下,隐有遮天蔽日之势。

天地风云骤变,雷云汇集苍穹,笼罩于整个镜山之上,绵延竟有千里之远。

花迟额角不住地渗出冷汗,浑身被师潮鸣的引线牵痛,冥冥之中似有人在耳畔低语,不断劝说他放弃,只要松开手——就不会疼了。

白光在密云间大闪,如警示。

花迟顾不上许多,见方耀被剑影打伤,二人被方才的剑意逼退数里,他急忙追上前。手中剑光凛冽,照得镜山瘴气皆散,还不待他再挥出下一剑,白光自阴云滚落,雷声轰动苍穹,震耳欲聋,直朝剑锋劈下——!

登时数道天雷紧随其后,滚滚落下!翻搅着白光照得天际亮如昼,雷声阵阵,响彻云霄,声声不绝于耳。

花迟不得不抬手挥剑去挡,可每一缕金雾挥出,便招致更变本加厉的天雷。这天雷竟与当初结丹时劈向他的九天劫雷无异,道道附着撕裂神魂般的剧痛!

每一剑疼得活像要拆散他的身体,震得他握剑的手抖得发麻。

眼见师潮鸣和方耀的身影渐远,花迟在雷光中的身形一顿,收了手中金雾化形的剑。

枯枝被星雷点燃,牵连一片枯草,野火四起,燎原般灼烧着。

师潮鸣轻笑了声,与花迟隔着数里的距离,指尖的血淌落在地,洇湿脚下野草。

他目光似讥讽,又似怜悯:“小迟——见到了吗?这就是天道。”

他话音将落,瞬间数道剑气挟紫电自远方天际席卷而落,一道复又一道,如钉子敲入木棺,直向师潮鸣四肢而去。他力有未逮,一时躲闪不慎,剑气飞袭,狠厉而直接地削去了一臂。

血光四射,断臂飞出数里,滚落在地,猩红飞溅,铺满野草。

“这、就、是——天道?”

云皎的声音带着玩味自他身后响起,目光悠远地投向雷云下的花迟,却说道:“师潮鸣,今日终于敢现身了?”

师潮鸣另一只手按住断臂的伤口,回身看去。

来者众多,声势浩大。以太白宗紫霄真人云皎为首,栖霞山庄灵砂仙子在侧,太白宗、昆仑宗、紫金宗、少阳宗……数名元婴期以上弟子跟在云皎身后。以及并未与云皎一处而来,却于此地碰上的叶长溪。

叶长溪无暇再顾方才被他削去一臂的师潮鸣,只身朝雷云下的花迟身旁去。待看清雷光下的人之后,他呼吸不由得一滞。

早前那身规矩穿好的银白道袍此刻已是血迹斑驳,衣袖被劫雷烧焦,用狼狈来形容也不为过。那只常年握剑的手上遍布血痕,金线蠕动着密密麻麻地织在伤口上,吞去沁落的血珠,片刻后那里又是一方完好的——

新生的血肉。

雷光停下,仍在云间翻涌,蓄势而发。

花迟看清叶长溪后松了口气,又惊觉远处众多各宗门弟子一概全瞧见了方才他用的招数,霎时浑身的血液如同冻结般,冷意自心底渗出。他浑身发着抖,险些要站立不住。

金线爬上他清凌的黑瞳,搅乱眸中的清明,花迟半睁着眼,慢慢喘着气。

“没事了,都没事了。”叶长溪压低声音,微哑道:“是我来晚了,小迟。”

灵砂掣制住师潮鸣,身后数名弟子牵制住方耀,她声音带着寒意:“十三年前让你侥幸逃脱。师姐的命,现在该你还了。”

师潮鸣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讥讽着:“我可没本事将她赶出朱雀山庄——该是谁去还她的命,你心里当真不知道吗?”

“住口!”灵砂呵斥一声,重明火径直炸在师潮鸣腐身之上,火舌卷过他腐化的皮肤,灼烧着那副已腐朽如枯木的躯壳。

师潮鸣却不痛不痒地抬起头,看向腾云站在空中的云皎,阴恻恻地勾了下唇,张口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系着魂铃的手连带着臂被整个削落在枯草中,似有若无的浅淡金雾绕着断臂打转,野火舔吻过手指,山风牵动魂铃。

叮铃。

——叮铃。

花迟猛地摇头,接连退后数步,跌倒在地。

他压抑着喘息,不敢再以金雾作剑,手掌抵着干裂的土壤,尘土粘在手心血中,指甲嵌入掌心,活生生竟要再剜出血来。

可再一再二不再三,这点“微不足道”的疼痛已无法令他清醒。识海翻搅着剧痛,花迟防线大溃,眼中清明愈少,金雾着吞并黑墨。

叶长溪俯身将他揽在怀中,向他渡去灵力,强硬地、不顾花迟意愿地牵动、沟通着他的识海。

花迟浑身绷紧的力骤然泄了,身体无意识地贴紧了叶长溪,靠在他怀中亲昵地蹭着头,极近暧昧,仿若沉溺在这偷来的片刻欢愉中,但愿长醉不复醒。

识海如遇取之不尽的汪洋,体内躁动的灵力得遇安抚,不知疲惫地再三索要。花迟自身修行的灵力、魔物供给的灵力、叶长溪渡给他的灵力在他体内交汇,渐融合为一,向他体内金丹流去。

嵌着掌心的手仍死死地攥着。叶长溪似有所察觉,温凉的触感包裹住他的发烫的手,生硬地撬开他紧攥的手指,自缝隙中插入、收紧、相扣。

十指相扣的刹那,花迟的手微不可见地颤了下。他冷不丁地回过神,思绪渐渐回笼。

他痛苦地摇着头,抗拒着渡入他体内安抚他的灵力,声音破碎不成调,哑得可怜,却仍旧固执:“……不……师、师父……”

灰土和着血迹覆在掌心新生的皮肉上,又被叶长溪握住。花迟才发觉自己满身尘土与血污,蹭脏了他谪仙似的天青道袍,染红了两袖剑纹。

见他逐渐清醒,叶长溪仍将他抱在怀中,起身道:“走吧。”

他低声唤道:“小迟。”

“——且慢。”

灵砂正欲对师潮鸣杀之后快,闻言亦是身形一顿。

云皎道:“清崖真人,我倒是好奇,你这弟子方才用的招式叫什么名字?竟能天道不容至此。”

天道不容——她说得一字一顿。

花迟偎着叶长溪,深深喘了口气,嗅着鼻尖淡淡的兰香,好似远处的血腥气与焦草味一并被隔绝。云皎句句掷地有声,话语清晰地落在耳畔。

他挣扎着从要叶长溪的怀中起身,可叶长溪扣在他腰间的手仍用着里,灵力顺着他带着凉意的掌心涌入花迟体内,一刻也不停歇。花迟被这灵力麻了腰,瘫软得难以起身。

“师父……”花迟气若游丝,止不住地冲着他摇着头。

密云经久不散,始终笼罩镜山,天色阴暗昏沉。

见云皎对叶长溪发难,灵砂拧眉,又听到师潮鸣笑了声。

“灵砂,你不是一直想找照影的那个孩子吗?”师潮鸣捂着断臂的手微动,那截断在枯草中的手却在金雾的牵动下滚落到先前的法阵上,淌出的血画向未完的法阵,“那个被我炼成人器的孩子——”

灵砂眸光微动,又疑虑是师潮鸣使诈,一动未动。

“就在叶清崖怀里呢。”

师潮鸣干干地低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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