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因命人将拿来各房的礼呈进来。贾母谦让一回,凤姐早过去因照礼札上绾的签子,使丫头往各房分发拿了去。薛姨妈方道出此来为着讨要贾府早日大观园施工建筑原帧图样儿的话。贾母便使凤姐回屋问贾琏,另贾琏将省亲别墅工程描图拿了来,凤姐应了辞出,贾母等遂问询薛姨妈预备省亲一事。
一时门口丫头报了贾琏薛蝌来,李纨带两个妹妹屏后回避。贾琏进来各个请安罢,贾母使皆坐了说话。薛蝌道:“还要烦请这里的哥哥们也往那边常照看着,也有空院好给了哥哥们坐歇,若不得闲,只赶空的劳动过去费心指点的瞧瞧,也免出了一差二错的,倒白费工夫去。”贾母听了先笑道:“听哥儿说话只比起你哥哥来强些。竟是这门着,也叫他们兄弟过去帮帮忙,若有繁难抧不开的,他们过来也好问各自老爷也便宜。这会子图不得,又要亲戚作了何用场。”说话又命人叫了贾珍也过来。当面吩咐了皆亲往薛姨妈家帮衬料理省亲别院,贾珍贾琏起身应了几个“是”,遂辞了道是取了图纸来。一时贾琏拿来图纸,只递于薛蝌,薛蝌谢了接过。薛姨妈便放话明日排了宴席,请贾府都过去吃酒,再放炮摆香坛破土开工。薛姨妈说完便要辞了去,贾母王夫人再三请吃了饭回去,薛姨妈只是力辞,遂带着薛蝌出了荣国府回去了。次日薛姨妈家里摆宴,请了两府丁眷吃酒看戏热闹了一日。贾珍贾琏等自是连日的过去一起参考动土之事,又为请来明工巧匠,只运筹帷幄一番,三日后,薛蟠定了破土启动建筑起来,不提。
只说宝玉黛玉笃定婚约,阖家欢喜,却独有一人不忿,此便是袭人。袭人因思宝玉和自己早有首尾,即难保他二人干净。如今黛玉仗着上房宠爱,竟成了正经主子,日后一屋里住着,他却天天伺候去,实有不遂之嫌。若宝玉娶的外头不拘哪家小姐,自己倒可一心一意服侍。宝玉自是自叫他降服惯了,常对只宝玉眉来眼去,竟不是狐媚子只勾引了宝玉去?难保以后会怎样?黛玉自轻自贱,只和自己如出一辙得了宝玉的心,哪里让人伏心日日伺候他呢!若黛玉竟如那边的夏金桂一般,连宝玉也只说不得他,这屋里岂不是人人成了香菱?可叹宝钗已是份该了宝二奶奶,他平日无事也寻了宝钗说话,只彼此安妥计较些宝玉日里琐事,不想终了却是空兴头一回,此大势已去,日后料难应对。袭人思来想去作了主意,也不亲近宝玉,越性离了去了,另觅栖处,也免得日后倒生了无尽的烦恼难怅。
宝玉因偶见袭人面色只心生纳闷,却一想起婚事,倒顾不得去。袭人更觉宝玉对他已无先时近密,乃忖必是黛玉小心眼规矩了所致。想那年史湘云只说句唱戏的象他,宝玉因使了眼色给湘云,他姊妹间还闹的眉目不顺的,害的宝玉几日里夜不安寝食不甘味,何况他一个丫头?思此一发定了去念。
只柳五儿见了宝玉尽说些喜气话,屋里众人无不承色讨了宝玉欢喜,袭人冷眼看着,更感旧处如新地般黍哀,反倒觉日子过得如熬油般,这日便往凤姐前回了他母亲因满一年忌日,须回家行祭礼,凤姐见袭人懒懒的,只当离哀悲亡之故,又问使人护送了回去,袭人只使免了招摇。
袭人一时进了自己家里,先向他妈灵前哀悼一番,袭人跪倒手把了素案沿,低头只管涕泪俱下悲哭难抑。花自芳女人一旁劝了半日,拿茶上来给袭人吃。袭人却转身向又花自芳夫妇磕头,道了必要及时离了贾府的话。花自芳往供桌前瓷火盆填进最后一沓袭人带来的烧纸,自跪着道:“你先吃口茶罢,再不想你一回来便说起这个。妈在日因想赎了你回家,也是一家子团圆的个体面,你又到了该纳聘的年纪,那府里倒无可说的,原是你各人竟死也要拼出个人样儿来,只不舍那有钱人家。如今倒好,都想你在府里享福呢,又是丫头伺候着,又是彩车大马的招摇过了,却又要回来……”袭人听这里复转面向着供桌,又只一声悲嚎“女儿也只跟了妈去了……”花自芳见此忙止他,因叹道:“也罢了,竟念起你原是为了这家里日行方叫典的身,又对家里这多年来的贴补,我也只你一个嫡亲妹妹,少不得我操心一回,叫姑舅姨母左右只打听了好人家,正经发嫁你了去,也不枉你我兄妹的情分,叫妈在那世里知道这话也欢喜欢喜。”袭人听了,方磕个头起来,向供案注了香,转身福礼谢了花自芳夫妇,花自芳拉他女人一处跪了,夫妻二人灵前祝祷:决计物色了好人家方罢休。
袭人此日归家祭奠,只带了个小丫头,与哥嫂说话因早支开了。等兄妹二人往他妈坟前烧了纸,祭洒一番回来,午间家院里陪了几家近戚族人等用了酒饭,袭人便先辞了哥嫂去了。花自芳便向席间提起媒妁的话。
袭人进了荣府,便往王夫人处来见。进时恰巧王夫人正要向贾母那边,见他来,且坐了因问何事,使袭人脚踏上坐了。袭人谢了坐下,半日叹了口气,道:“太太还有何事不知不明的,今日原是我妈周年祭日,早起便辞了奶奶家去一遭,听了我家人又有了他们的主意。自来我这样一人一身的,何事不是只凭着去?又能怎样呢?这会子硬着心肠来打搅太太,只狠下心说起底下违心话,也不过这里向太太提早告诉了,我哥哥道是赎身银子早备妥,这几日就来见了二奶奶。原是我福小命薄,不能长远服侍着宝二爷了。”说及宝玉自是不舍,当真是违心了,便不由得使帕掩面而哭。
王夫人见他这样,只当了他家人强矩着他的,倒觉可怜,叹气道:“我知你苦处,若是你讲的那样,这府里自然不能强留了你去。自来府里也不曾遭了为留下个丫头倒和人打官司去,那竟成了笑话。你家人既是好强,争了你出去日后作了正头夫妻的体面,这也是各家各户的个刚性气性,最是马虎不得的事。倒是宝玉没福,不得有你长远儿伺候了。只到时你再来说一声,没得耽误你终身大事。”袭人早跪了磕头,王夫人使去,袭人站起,待要说起别话,又觉眼见只是江河日下,回天乏力,只暗自叹了,掩口作罢,因辞了回园中来。
宝玉见袭人回来,略问了几句话,袭人支吾了,又想起回了凤姐话,便复出门,问口方留了话。
一时又见袭人,宝玉几日乃思自亲事大白,连带屋里人皆喜形于色,独袭人何苦又作了这个样儿来?是以见袭人只是闷闷的,袭人又见宝玉并不如前番似的赶着问起他家里的事,更觉灰心。二人碰面,各自无话,宝玉搭讪着去了书屋。袭人夜里捂了被子哭,也不想人听见。
贾母这里说起挪了宝玉出园子,凤姐李纨止了,凤姐只道他二人最识得体统道理的,且一处长了这般大了,若因亲事分离隔阻,倒使他二人瞧着似小看了他们,反不好了。贾母也便罢了。哪知宝玉这里却难见黛玉一面的,几次进了院门也难入屋门,黛玉只是回避了。宝玉知他犯羞怯,也只得静待花烛之日。只觉平生夙愿臻达,无比畅意痛快,因日日依序进学堂,回来只临案写字,只让屋里诸人暗自称奇。
薛姨妈这边又拆了后头一两进院子,连着屋后花园,空出偌大场地来,薛蟠贾珍等着工匠依着大观园图纸斟酌规策计较,只渐渐施工起来。
再只数月间,只见薛家后园只焕然一新,亭台楼榭,水轩游廊,飞檐画栋,加之奇花劲株,已是规整的很了,反显得朱漆陈旧的轩昂前院倒是多出的几席累赘似的,薛姨妈便使选了吉日宴请近戚旧友,一面早又叫宝琴和梅翰林说了,请往御前题本,只要也等在元夕日才好。
却说宝钗入宫,旋主凤藻宫,天子因实堪叹此钗中品德才思,素喜小皇子聪敏好知,因常使宫人伺候往来凤藻宫,概以能得薛妃言传身教得获其识。小皇子年方四岁,宝钗初见时已可口诵多首唐诗,也爱他机警敏学,且又生的面如冠玉,乃周贵人所出。宝钗宫里得了家人动静,早也央了圣恩,应准上元日另归省。
只说年节下,薛姨妈初二日入宫朝贺,母女见面,叙话饮宴,宴罢领了赏赐出宫回来,不知疲倦,薛姨妈又亲往省亲别院略看一回。果见处处周正,各各妥帖,便只等元宵节日。
至此日黄昏时分,宝钗陪了宫里饮罢元夕宴,便早早辞过回宫,却不知小皇子时时相跟,见宝钗对妆换了霞衣,不免问东问西,终是得知娘娘即刻离宫,便闹着要跟去,乳娘只得告宝钗请了旨,是以宝钗归省又和元妃当日不同。宫里又加派了许多御前宫士随了宝钗仪仗,凤辇内小皇子同座,左右前后武士神将护驾。下晌宫里来人已将别院瞧了,大概又叮咛了些话。薛蟠早起已命人将门外长街拾掇洒扫一番,此时又另人打扫了,只以备接驾。
宝钗凤辇转至正门长街,薛姨妈王夫人统领的一干家人已等在门口街道上了,街两岸瞧热闹的人要被头前赶来的卫士执仗赶往两端街口,卫士只排列了限定人群越界。执事公公主持了觐迎,跪接,请入,随侍等一一照着公公口令,仪仗门口驻歇,宝钗凤辇进了门,随来的御禁军士早隔了门院墙将薛府内外只围得铁通一般,更比贾府归省当日显得隆重了。
宝钗燕息,更衣,宣见,娘儿们抱头不免彼此落一回泪。至泛舟游幸,皇子总管请谕免了此一项。因乘了两乘纱轿,宝钗与小皇子各自多处观灯一回。一时游幸了□□停,独绕至正殿,宝钗案后落坐,命昭容启开笔墨,遂搦管展纸写下:
常忆旧居故仙园,纵观复现叹匠才。
物换星移情两地,巧工何仿内苑来?
薛姨妈等俱是殿阶候旨,昭容请入觐谕,薛蟠因进殿隔帘跪了请宴,宝钗使起,凤驾移至,方大开筵席。菜过几味,薛蝌进来行国礼呈上戏目,宝钗略点了一出,下面使请来的戏人旋作装扮,这里酒阑宴毕,因请了宝钗携了皇子往殿外丹墀上搭的彩棚内入座,戏则于对面八角亭里上演。谁知才唱完一处时,小皇子只嚷说要睡觉,童心性起,不免哭闹,任劝只无用。
宝钗使来的乳娘哄他,戏也只停下,宝钗进殿,昭容领谕,公公殿前宣了赏赐,上自薛姨妈,下至薛府火房坐更及戏班掌事乐师龙套等,皆依例赏了,合府唯独夏金桂无有。一时昭容出来宣了“起驾”,执事太监复唱了:“起驾,回宫!”只见薛姨妈王夫人宝琴等,皆排列人前,几双眼直直望向宝钗行动。宝钗过来,和薛姨妈拥别,薛姨妈晕厥,宝琴等忙扶了薛姨妈回房。
宫人伺候宝钗入辇,只见宝钗一脚踏了锦缎鞍墩,欲上辇却回头一顾,只是直眼注目了夏金桂,定定棱了片时,方回头登辇而入,乳娘抱着小皇子也许进辇同坐了。只听鼓乐喧天,仪仗早殿前摆列齐整,一对宫人挑着宫灯头前引队,凤辇离尘,队伍只浩浩荡荡缓缓出门的去了。薛蟠薛蝌带家人送出,门外跪送,又朝上谢了天恩,只等凤辇仪仗出了长街,执事公公方回身话辞,薛蟠等进来,下剩的禁军才渐渐离开,门外列队听口令的去了。
王夫人进来,薛蟠请往薛姨妈房中,见薛姨妈神色好转,正坐着吃了热汤,道了家里也是人杂酒翻的过十五呢,便辞了要去。邢岫烟依命送出,门口这里的轿子送了王夫人回去。
再说夏金桂才听晚上发赏独少了他的一份,因想是出缪误,又见宝钗临行却回头凛然瞪视向他,眼中一股戾气更为惊心,周身只骤然泛起冷汗,因顾不得两腿一软,便瘫坐在地。只张嘴便干嚎了两声。一旁宝蟾伺候因搀他起来,劝道:“大奶奶也不用伤心难过,只舍不得咱家贵妃姑奶奶去,究竟也是没法儿的事,老奶奶才也不好呢,大奶奶又是这个样儿,一家子越发没有个头脑了。”夏金桂只听他假意作腔的,只止了心下惊惧,拍打了衣裙,扭身便回房去了。
宝蟾见自家热脸只扑了一鼻子灰,也赌气不跟了去伺候,只往薛姨妈这里来。众人才见夏金桂跌坐号哭,宝蟾一旁伺候,只当夏金桂身子不适,是以门外礼拜谢恩见二人没随了去,也无人问他。
不料宝钗回宫不到半个时辰,后花园收拾灯花的人将一应灯笼只堆了大观楼一翼霞飞楼上存储,却因忽略几个蜡油燃尽却灯芯未烬的灯笼,只假时的苟掬起了明火竟是合着一处的灯笼只熊熊爆燃起来。又恰逢着后夜西风告雪,霎时火借高空风势,灰烬腾飞。
合宅里上下人等又值建园至年节时起为今宵忙碌,只夜里大概拾掇了,各个乏困酣卧,迟的一步,但见大火于正殿燃起衍烧着游廊通连四方。且因地界方圆只比荣府的小些,规筑布局所以紧凑了,又尽系木器油彩洋漆构就,只听火势合着风声燃响起鬼戾般哨音,待人就近池水汲水泼救,哪里有半点效用?高处只力穷不能稍及。这里才围着忙乱泼洒,忽又那边椽梁烧剥了楼顶尽皆续续的塌落之声,哪里还敢有人近前?或有亭阁斋轩孤立顶限,人却于水畔迎了风口只是近身不得,且惜命要紧,眼看大火疯魔着,只急的薛蟠薛蝌又赶又骂,又道发赏,哪里还有用?
薛姨妈等女眷寻了高处站立前院楼窗回廊处,皆手把栏杆,摆着脸左右看着园里一片火光,薛姨妈手脚抖衣而颤,不觉泪流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