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欠,一只粉拳无眼径挠宝玉勃项,宝玉瞑目先笑,再侧转面对着他,才使手抚他,黛玉只道饿了,宝玉也自有话要说的,于是二人起来。
紫娟带屋里几个人伏侍盥漱,宝玉漱洗罢妆台旁杌上坐着道:“我想同妹妹商量个事儿。”黛玉对妆,早与镜子里身后站着紫娟互通了一眼,黛玉笑道:“你要说的话,我尽知的,只我今儿想往上头走走去,大约有三天四天了,都没去上房里说话的顽了,亏你也不思往老祖宗跟前给解了闷去,成天家得了便宜竟也乐得尽由着各人只高兴,当真是憨的有理,也不怕人闲话笑话,想还是个爷不是?什么没要紧的话,又急在这会子。”宝玉讪笑,摆手道:“妹妹又哄我,我要说的话妹妹哪里竟知道了呢?”林黛玉便停手,早扭脸只抬颌因看着他笑啐了,嗔道:“若说我连你心里主意竟也不得知道,罢罢罢,你只趁早离了这里,也不是总守着瞧我梳头的人了,”正说着,恰又贾母例遣来鸳鸯传话,道今日无事,叫不必上去。二人站起听了,又代请了安,叫丫头拿茶上来,鸳鸯早使免,只笑辞了自去。
宝玉只是不信黛玉所说,也不好直问,原坐着笑看黛玉淡拢春山,丹脂润唇,玉腮温霞,只觉此景最妙。至蟠髻臻簪玉瑶罗钗,宝玉早上来亲为甄撷一番,此本属平常,屋里几个人依旧只瞧着。正是,扫去混夜回真面,工夫白昼由始开。
妆罢,紫娟早端来茶,二人漱口吃茶。紫娟一壁看了几个人收拾睡房。一壁使传饭来。贾母只要时时悉知这里响动的,早将留给的两样儿兽脯荤菜送来,这里只热了伺候端上桌。宝黛窗下炕上坐了,一方楠木描金炕桌上挤挤一桌的汤羹菜色,二人对面始吃饭。麝月秋纹近旁伺候,宝玉因使皆暂门外伺候,麝月秋纹另丫头拿着漱盂巾帕一起出去。宝玉执筷向黛玉碗里添了菜,笑道:“我听丫头闲话,说了府里遣减奴才,你也只说过的。这屋里头一个五儿便只心里不受用的,只操心他不防还叫遣发了呢。我想纵裁他不了,也终须有个散的一日,想他尽心伏侍过一场,莫若……”黛玉正拿了银匙咽了汤,不由翻看了宝玉一眼,便道:“倒不如将这个柳五儿收了给你作了房里人,可是也不是?”宝玉还只当黛玉也想的这个,宁不合了才刚妆前的话?因住筷点头叹了道:“晴雯,芳官,袭人几个皆有情有义的,心里只要成了正经人。原只说好生死一处的,伏侍了我一场,终了却是去了死了离了的,落得皆不如愿,也显得我也是了绝情寡义的人了。罢了,如今亏了妹妹体量我,不如及早回了上头,倒做好了这个,也可补了我心里愧憾了。我想纵一处守着,也不免日里或受了委屈,心里有忿有恼的,然总强似倒叫那起只知顽色之徒,黩恶的下作黄子占据了他,或遭了磋磨的,得了不意下场,他又在这里住过的,若只竟遭了恶果,到时连你也惋叹呢,可也算的你我二人阴鸷事一宗的。”说罢又只叹了。黛玉因使他吃饭,道:“也只这么个话,先吃了饭再说不迟。”遂唤人进来添茶。
一时饭毕,漱口吃茶,黛玉歪了炕席上,靠着引枕,拿着金丝签子剔了一回牙,示意了紫娟叫人下去,招宝玉对面的歪下,道:“才刚你说了那些,想你既有了这意思,我竟不得不这里说了,依着你,收了房里人只是极小的事,却依着我,很不必对他作了那样阵仗。如是袭人,我也知他几年里伏侍你也下了工夫的,对他只放心。先云丫头一起后头园子里住着,那一日我和云儿往你住的怡红院寻袭人,原为的赶着向他道喜,岂料走来隔着窗子,只见你和宝姐姐单单在屋里,你躺着养伤,便只衣衫不整,一发被也不盖,只装睡的样儿。才要进去问袭人,却云儿拉着我离了去了。袭人若还在这屋里,也不和我说这话,原是太太给你的人,指明了另收房的。再就是晴雯芳官,你瞧着好闹着要收了哪个,也须太太点头,才问到我这里的。我只可惜晴雯,若不是遭了旁人算计还丢了性命,也早是你一等的妾室了,也多个人伏侍你,我也好省个心的。倒是这个五儿,早日听说还只不错的,这经年冷眼瞧着,竟是安心图的你说的这一日了,实是头等目空心大钻营弄巧之人,先芳官还在你屋里那时,听只百般的只想进了怡红院,讨了你屋里差事,上年得进来,还不知他那个妈给平儿凤姐姐那边又进了多少好呢,这样处心积虑的人,你自然瞧不出来,却不能糊弄我和紫娟俩人四只眼去。如今只他在这里一日,便与别的人一样,他各人想着凭了模样思谋巧宗,倒得个他尽力伏侍去罢了,那也是他各人志乖,原不与人相干。想是今儿只越发隐忍不了,倒赶着你在背了人处尽只说了那样话来才罢,亏了你竟不觉着惊心,你原读书竟只读的糊涂了,此一时彼一时的话也不知道么?又只管混拿了袭人晴雯跟眼前的这一个比。你心里空怀着遗憾发闷,竟不知该防着倒与人只做嫁,白落人算计赚了巧,只失了你在那个心里的体面去,日后只管看轻了你,还不知能怎样呢。也只你心面温软,听了人话立刻便生了这样心,拿着当个事的一派认真相,叫我只瞧了好笑。此刻我也不能凭着只叫钻营了你这份心去,须是防我的屋里日后白生了下流是非的,竟还闹出笑话来,倒叫一家子跟着操心,反倒又只糟蹋了你对早日里的人总存的好心好意。你总是顾前不顾后的,难不成我既知道他一早存了这样想头,便应了他的意思去?我成了什么人了?倒不是主子奶奶,倒是了体贴主子心脾的奴才了。我现该说的也完了,你若听了不伏,只顾着中人魔障任由好性儿只收了,竟不是叫这里一屋子人只瞧着牙碜,你也不是个人,宁不成了一屋子的反叛了,更只妄了你我磨了几番工夫才得的木石缘法。”黛玉说完只笑啐了。
宝玉听他说的句句在理,虽心犹不甘的,口里早笑道:“如妹妹说的,这屋里竟真出了狐媚子了,倒有些惊心,还烦妹妹和你那好紫娟多操了心去。”黛玉道:“自古奸盗最难提防,这个事你也多加谨慎。你我既行了世人规矩,总绕不开这样是非口舌。莫若也没个事故,倒闷了。”宝玉半日无话,呆了会子忽又拉了黛玉手道:“心里忽然难过起来,只替妹妹不值,真真我该死的。”黛玉伸手使帕子轻拭宝玉眼,道:“你又这个样儿,快收了罢,回回的自惹伤心,闹的都葳蕤的,不用多想去,我自知道。”宝玉看他点一点头,轻握手,黛玉拿眼止他,二人对视会子,转了一笑,万般深意只在眼中罢了。
黛玉忽又忆起一事,便叫人拿了褂子来,道要立刻去园子里。稍时离了妆台,紫娟使秋纹带几个人跟着出屋去了。宝玉见去跟着送了门口,依门看着出了院子,方回身往书案前坐了,麝月五儿近前伺候,宝玉因支去麝月。靠了椅背看向五儿,细觑他如何同狐媚一般的。五儿见宝玉直瞧着他半日,只打量早起的话有信儿,早把脸飞红了,低头手里弄着帕子,只思若主子取中了,定当竭力伏侍以报再生之恩。宝玉见他低头却眉眼含机,因使研开墨迹,提笔写下:
此日非同彼日昔,
多情妄把倩魂移。
碧桃花夭一面春,
心音犹是旧人啼。
搁笔几番,方誊录了集册中收着。吃了茶,静思晴雯死前一番衷肠,袭人匆匆自去,蓦然想起那一日梨香院里龄官儿与贾蔷来,再是司琪与尤三姐,思想一回,不觉出声吟诵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自此,宝玉竟将顾盼赏析婢女姿色风情之习撂开,连麝月秋纹也不轻与言笑,只让林黛玉凭感叹罢了。
这可折煞柳小五了,又羞又气又愧,便提早寻了他妈,只说要离了贾府回去。
黛玉见柳家的来请求五儿出去,只念在他母女用心伺候的情面上,因不忍轻弃,不顾屋里人促劝,倒挽留了他,又把世故道理与些廉耻节义的话旁敲侧击的说与。柳家的又哪里愿使女儿失了这里的差去?想了一回,母女独处时,因生气打骂了,道了黛玉话意,这五儿便换了往日妆色,又感念黛玉弃嫌只留着有后手可续,渐与屋里众人好与了言语,跟了拿针引线,只敛色屏气安守本分的,倒使一处的几个人因止了他的一段闲话。至此宝林居家个个恪守职责,并无枝节,只他二人琴瑟和合,尽享雍容缠绵的。
贾政日里问及宝玉读书的话,又回了贾母另时往义学里。宝玉隔天使叫来贾兰,叔侄商议下了学往书房里只发奋。贾兰于是吃了饭便如约往书房来会宝玉。此书房便是当日与秦钟专意布置下的。宝玉并不同贾兰日日的往义学里受业,只等贾兰来了,多勉励贾兰,竟欲将其父之愿由贾兰日后成全才好。贾兰下学回书房再听了宝玉诸般道理无不心伏,早也生了日后飞腾之志,不提。
贾琏这日便携着别院小妾进门。只见二门外下马,领着双池乘着的青绸小轿径向贾母上房来。至倒厅口方使落轿,伺候的小余儿搀了双池下来,跟着前头的贾琏,走步到了贾母房阶前,门口早报了进去,小丫头打起湘帘,贾琏同着双池进槛,琥珀等忙不迭当地摆好跪蒲,贾琏早暗拉了双池衣袖,双池便依着来时贾琏教的,只一起当堂的跪下了。
贾母才听贾琏来,又见多了个眉目清秀装扮得体的姑娘,只觉意外的站起,拿手指了,道:“好端端的,你就这门着,带个人跑来这里?”说只复坐了,因拿眼寻看凤姐,才看凤姐也刚刚的吃惊站立,又落座了。贾母哭笑不得,正不知如何开口,听贾琏向上请了安,扣手笑道:“孙子惊着老太太,是孙儿该死。请老太太先别恼,因东府服中,孙儿和他也好了半年多,赶着服满,刚好他也有了身孕,那外头又比不得这里色色齐全,所以想挪了回来,好安置了他,也可保全他母子,若底下添了子嗣,也是孙子功劳一件。谅老太太、太太再不会不看了重孙、孙子的份上,只教训孙儿侄儿的,派了我糊涂混账去,这会子才敢带他来见见。如今只求了老太太太太接喜罢。”说了二人又一起复磕下头去,贾琏此刻低头不觉面逞得意之色,只暗忖凤姐也在这里。贾母听了作叹声,便瞧一眼凤姐,道:“起去罢,只说原是害馋嘴,跟猫儿狗儿一般,竟拿了当封诰,亏了脸皮厚,只兴学来那起子下流把戏,忽刺带了大活人只进来,没得倒唬着这里人!”说着堆了笑,招手使双池往跟前,道:“这又是谁家这样齐全孩子,几岁了?家里头还有谁,怎么你爹妈也不跟了一起上来?”鸳鸯早挪过杌子,贾母使坐了。双池依贾琏所授,见使坐,福礼告座坐了,轻声儿的道:“原是我亲爹妈只发卖我,爷见了便买了叫伺候着,我家里的人想也不理论了。”众人听此相看点头,因问起家乡地方。鸳鸯早惦掇了拿来赏物,见贾母看了点头,便递于双池。双池忙起立的接了,深施礼的谢了贾母,贾母笑道:“即已这个样,也不必多想他了。多早晚想见他们,这里打发人叫来见见也有限。今儿来了这里,竟跟了琏儿一家过你们日子去,等再挑了好日子,好给你们圆了房罢。”
那尤氏只偷眼斜觑凤姐,见凤姐此时如是晒蔫的茄子,只好使帕掩口的忍住了笑。凤姐因早想说话,又心口难一,尤氏见凤姐双唇兀自动了动,正警醒耳朵的听着,却是贾琏早向双池使了眼色。这双池便走到凤姐前,福礼下去道:,“妹妹先见过姐姐。”凤姐忙趁势挽他止了,口里一声“妹妹”再无别话,只细瞧一回他好模样,又少不得一一的引见了屋里诸眷。双池便在凤姐身后坐了。
贾母跟眼的看着,因笑道:“凤哥儿先收拾好了房子给你家妹妹。琏儿一会子带了过去见见那边正经老爷太太,看你们太太叫他住了那里再说。”又向凤姐招手道:“你过来,也听我韶叨几句,只看在你们夫妻将出世的孩子份上罢,人家是你屋里的姨娘,再不兴又喝起醋来。倘叫我听了你们那里猫嚎鼠闹的,这回断不依的。”凤姐听这话,心里凛然惊动,早陪了笑道:“爷心坎上的人,我才瞧了又只比不上,想巴结还恐脸子薄呢,哪里敢自虎口拔牙的,竟寻了醋只喝呢?若那样,才真正是野畜牲往锅台上撒尿,白撞着叫下了油锅去呢。”众人见他尖声干笑,“也便陪着谑笑了。凤姐乃作笑道:“我好赶着给新妹妹拾掇屋子去,若我们太太只叫新妹妹往那边去伺候,足显得我是那般容不下人似的,求老祖宗成全!让新妹妹同我院儿里住着,只再等三五月,我还指着抱我家小爷呢,我心里只为盼着这个,这里只坐不住的。”说着只要跪了求贾母,好使双池住在一起,日后便宜暗中行事。贾母止他道:“我知你断不如悍妇妒肠的,只惹了笑话白给人瞧去。”说话因叫众人散了,看了双池,嘱凤姐道:“尽着布置齐整,少了哪样,只向我这里要来。”凤姐静色应了“是”,遂也辞了走出去。
贾琏这头拉了双池送王夫人下阶,见皆去了,便折身进来。贾母见都去完,正起来要进房中,见二人复进来只往跪蒲上又跪着磕头。贾母只得坐着,指着贾琏便数落道:“又尽着这会子孝顺起来?好个爱物!打量我不知你心里头的鬼呢!亏了你是个外头听差的大家公子哥儿,各人屋里的是非也只调停不周。头先我恍惚听珍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