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此事,令狐荀只佯作不知,安慰他几句作罢。
见楼西月面色疲乏,精力不济,又顺嘴劝他回自己房中休憩,无需再守着他。
“师弟确定眼下无事了?我看你行动尚且不便,最好还是有人守着……”
“师兄多虑了,我如今精神恢复不少,眼下同门们因仙盟事务和月师兄的事情已经忙到焦头烂额,实在不必为我这么个废人再分心。”令狐荀循循善诱,“再说,若真有事相求,我自可再开口。仙门之内乃是清净之地,那还会有甚么性命攸关的情况不成?”
楼西月自然省的多事,仔细嘱咐几句便离开。
横竖上半夜睡多了,加之今晚心思起伏,往后令狐荀竟一直失眠。
天际的暗蓝色空灵如许,在繁星点缀下泛着晶莹剔透的光。
他上半身坐起,依靠在床柱正在发呆,忽然胸口微微发亮。
开始还以为是胸口那块玉玦,心跳没来由漏了一瞬。很快又发觉是自己多心了,那光芒来自传音符。
取出因灵力波动而发出萤火之光的符纸,以口诀引导,熟悉的声音即可飞入耳中。
【我已成功下山,山路果然崎岖多艰,多谢指引,待打听到你要的消息再说,不必回复。】
黑暗中,令狐荀无言一哂,随意将那熄灭的符纸扔到烛火之上,任其燃烧一空。
……
张俊人再度醒来时,看着黑漆漆的房间,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待他渐渐适应了这种黑暗,注意到周遭空无一物的陈设,以及身上除了里衣之外空空如也的光景,直接响亮地骂了出来。
说没想到那是假的,但他真的是一万个不愿相信,自己居然被自己亲自培养的二把手给关起来了。
因此他不甚利索地爬起来,不甘心地到处摸索了一圈,亲自证实了这种最不可能的可能。
这屋子一看就是专门用来关人的。四面八方全都是巨石打造的墙壁,那石壁光滑坚硬,连个脆弱的接口缝隙都找不着。真特么的神奇。
至于窗户,开在头顶,一看那尺寸,超过半岁的婴孩估计都会被卡住。不由气笑。
更要命的是,宿灵连他的十世镜都拿走了。以前他随便尝试关个机都能导致这个世界地动山摇。他就奇了怪了,这系统现在居然跟他分离这么久还相安无事?那往后任务还做不做了?
要是宿灵一气之下把那玩意儿摔了砸了,是不是立马快进到世界末日,大家直接玩完算球?
所以,他听话又乖巧的好下属宿灵为何会变成这样?
张俊人脊背莫名有些发凉,趁这个机会开始回溯先前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
然后他忽然灵光一闪,揪住了一个关键问题。
脸……他的脸!
仔细算来,宿灵应当是看到他真容次数最多的人。
他惯常在教中以面罩示人,而在出门时易容。唯独只有在刚开始穿书进来时,没太留意,在他面前露过几次脸。而且后来因为两人配合越来越好,越把他当自己人,所以反而在他面前越来越不在意遮掩容貌这件事了。
多少次喊他进屋商讨事情,图舒服省事,那面罩随手一扔,就不知道飞哪去了。
宿灵每每两眼发直,或者不好意思地低头,他也没多想,只以为人家性格就是那样含蓄容易害羞的。还在心里时常夸这孩子老实乖巧,心思简单。
不夸张地讲,恐怕宿灵看到这张绝世容颜的时间加起来都比他自要多!
这时不免想起,过去他办公室有几个小姑娘喜欢追星,某双男主剧爆火的时候,小姑娘们被里面的帅哥萌得嗷嗷叫。公司里桌面、屏保、手机墙纸一个没拉下,全换成了那些个古装帅哥的。
当时张俊人还不以为然,那些明星是帅,但也就那么着吧,大部分不都是妆造灯光画面的功劳?
那帅能当饭吃吗?男子汉大丈夫,总得拿实力见真章吧?
结果小郑眼含热泪,坚决点头,话说得铿锵有力:“帅当然能当饭吃!”
此事他纯当小姑娘开玩笑,也不想跟人较真,跟着随便一乐就罢了。
后来等他真穿进来了,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社畜,也在继续兢兢业业搞事业,哪有什么闲心天天孤芳自赏,对着自己的脸发花痴?
现在想来,也许,恐怕,可能,他低估这张脸对别人的杀伤力了?
张俊人倒吸一口气,这口气吸得太长,险些连肺都快撑炸了,后脊梁都跟着隐隐作痛,才停下来。
然后极慢极长地将这口气缓缓吐出。
他仰面朝天在地上仅存的铺盖上躺成个大字型,从伸手不见五指一直躺到天光大亮,夺目的太阳光从那扇小窗中直射下来,照亮这方寸天地。
期间有人来送过一次饭与一次药,居然依旧不开门,不管饭还是药,都是从头顶的窗户洞里吊下来的。那窗户从外面被打开,一只手嗖地一下将栓好托盘的绳子吊下来,等他拿走了,又嗖地一下抽回去。生怕会遭他毒手似的。
看得他十分无语。
就这样躺平大半天后,张俊人说什么也躺不下去了。
他想起这小子先前提了嘴,说除了噬魂,似乎还给星晖仙君下了别的什么。万一那老家伙又火急火燎等着跑来围剿魔教,这小子一被逼急突然放个大招,赶在他前头把仙尊搞死,到时候他就真凉了。
别的暂且顾不上了,得尽快找到仙尊才行。
可找不到办法逃脱这密室,如何启程去寻找仙尊?
张俊人给急得团团转。不顾后背伤势,循着这石屋仔仔细细摸了一圈。
还真是……家徒四壁,主打一个啥也没有。
石桌石凳全都固定在地上,连铺盖卷都是照地上铺的,除此之外就两个破碗一个破罐子,破碗是用来吃饭喝药的,破罐子装水的。哦对了,还有一只便壶。
宿灵这回大约也是下了狠心的,为了不让他离开,哪怕这般怠慢都做得出来。
等下顿饭来时,张俊人企图与上面的人交谈,岂料对方蹿得更快,连手都飞出了残影。
只剩他端着一碗冒尖的喷香饭菜哭笑不得。
等月色清辉再度落下时,第二顿药又翩然而至。
这一回,张俊人故意冷眼旁观,迟迟没有将药碗从托盘上取下来。
那麻绳尝试了几次上拽未果,上面的人终于按捺不住,将窗格那条缝隙掀开更大一些,一只清冽如水的眼瞳朝下看过来。
这石屋里没有半分照明,他自然什么也看不到。
屋里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声,像是连气都快喘不过来。
屋顶之上的那人一惊,将窗户整扇拉开,正要说话,却又迟疑,抓着麻绳的手微微收紧。
“对、对不住……”公玉玄极轻的声音传上来,像是在费力忍受什么极大的痛苦,“劳你久等。药喝了,这碗……收走罢。”
上面的人呼吸跟着一滞,感到手上的麻绳被轻扯两下。他回神,飞快提起来。借着月光,猛然见着那碗中依旧是满的。
等等!
颜色不对。
黑黑红红,铁锈味浓郁。
他似全身被冻住,伸手在那血水之中沾了一下,拿指头捻动,放在鼻尖一嗅。
是人血!
张俊人正在席上挺尸,只听哗啦一声碎响,紧接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尊上,你怎么了!”
不一会儿,只听轰隆隆一阵震颤,石壁一面不知哪处机关被触动,被推开一条不足三尺的宽缝。
身着红衣的宿灵自那处侧身而入。石壁又迅速自他身后合拢。
他站在那处好半天才勉强看清,公玉玄侧身躺在地上,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半蜷着身子低低咳嗽。
血水在他周围淋淋漓漓撒了小半圈,连带身上白衣也沾染了不少。
“尊上!”宿灵连忙扑过去,将人小心扶入自己怀中,见他唇色苍白,嘴角带血,神情更加慌乱,“怎么回事?明明吃着药,为何会恶化?”
电光火石间,突然一道袖风自他耳边划过,宿灵躲闪不及,被怀中人以尖锐的陶片抵住喉头。
“放我走,不然你性命难保。”
宿灵眼睫微颤,初而惊愕,晃过难过、自嘲、痛楚,却复归于平静。
“尊上无事,真是太好了。”他呢喃着,轻抬起一只手,用拇指细心拭掉张俊人唇边的血渍。
抵在喉咙上的力度更重了些,甚至深嵌入那处柔嫩的肌肤。
宿灵却笑起来,微微颔首,想遮住眼中那抹浓得化不开的苦涩:“能令尊上煞费苦心骗我,也是难得。”
“你猜到了?”
“不过两种可能,要么骗我,要么是真的。哪种我都不喜欢,但若非要二选一,宁愿是尊上骗我。”
张俊人的手停在那处,反而有点下不去了。
原本他是被宿灵圈在怀中的姿势,感觉到他的犹豫,宿灵却更义无反顾地贴上去,将他搂紧。
两人交颈相贴,仿佛一对野鸳鸯。
唯一不和谐的是,顺着他的动作而如影随形紧贴在他颈侧的陶片。
“不怕我杀了你?”
“尊上想杀便杀。”宿灵的脸被公玉玄青丝拂面,轻轻蹭着,“能死在你手里,我心满意足。杀了我,你应该也一辈子都忘不了我。”
“是皆大欢喜。”他笑着评价。
宿灵疯了。
张俊人的第一反应竟是这个。
下一刻,张俊人一把将他推开,陶片的尖角转到了自己颈侧:“那这样呢?”
“你不放我走,我死。”
“也行。”宿灵表面平静,眼神疯狂,“我陪尊上上路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