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日,风剑心和洛清依刚结识温婷,知晓破星手东方壁心怀叵测后,为免节外生枝,三女一仆不辞而别,纵马疾行往虚山而去。
东方壁回过神来,发现小七姑娘没回来,登时勃然大怒,正要命令众属拔营去追,偏偏就在这时,白骨旗玉森罗座下的钩肠使率领青魈赤魅追过来。
从来正邪两立,不死不休。
张婉仪说道:“那钩肠使武功奇高,手段诡秘,又兼铜皮铁骨,刀枪不入,就像罗刹般骇人,小公子爷一时不慎,以寡敌众,当然不能抵挡。”
温婷闻言冷笑:“嘁,什么一时不慎?恐怕是,东方小子学艺不精,技不如人吧?”
张婉仪脸色尴尬起来,还想在风剑心和洛清依面前挽救破星手的脸面,“那是恶贼来势汹汹,人多势众,小公子爷顾虑我们这些弱质女流的安危,受人制掣,这才捉襟见肘。”
温婷不屑:“要说人多势众,那小子护卫如云,鞍前马后的,也不遑多让嘛,怎么?难道这些人都是绣花枕头不成?”
张婉仪面色更沉,悄然抬眼看向风剑心和洛清依,见她们一言不发,忙道:“是妖人悍不知死,毫无人性,小公子爷麾下虽高手如云,终究是血肉之躯,不敌妖人的诡毒手段也是情理之中。”
温婷嗤笑,“这帮酒囊饭袋。”
别人不清楚,她火玫瑰可是知道的。东方壁结驷连骑,看似声势浩大,势不可挡,实则这些人虽是王府的亲兵,毕竟是久疏战阵,全仗逢迎拍马这才得以跟随在东方壁身边作威作福,耀武扬威。平日里欺压百姓还行,一到生死之战,当时溃不成军。
东方壁虽深受东阳王的恩宠,但他到底不是王府的世子,怎么可能逾矩给他统领王府最强的精锐?不过,纵然是王府的精兵也未必能抵挡白骨旗半人半鬼的青魈赤魅,何况这次是五大鬼使之一的钩肠鬼领的队?
但这没关系,甚至就连东方壁在她眼里都无关紧要,她就是想跟张婉仪抬杠而已。
“你!”张婉仪气道:“你是非不分,恩将仇报,小公子爷好歹救过你的性命,现在你怎么能这般说话?”
温婷摆手,“我的小命就不劳小公子爷记挂,全仗我两位好妹妹出手相救,与他有什么干系?好啦好啦,那些人怎么样?我看张小姐现在全须全尾的站在我面前,想来东方壁那小子还不至于死了吧?”
张子期听她言语甚是无礼,心中不喜,但他身为武林名宿,温婷又是同盟的晚辈,他也不好偏倚相帮,就怕落个以大欺小的名声。
何况温婷现在只说东方壁的不是,并未对张婉仪恶言相向,虽然态度骄矜,也算不得什么大仇怨。
每次遇到她都会被她冷嘲热讽,张婉仪此时心中虽有郁气,终是说道:“全仗众卫士忠心护主,拼死一战,这才让小公子爷和我突出重围。白翁鹤叟重伤,卫士们伤亡过半,就连小公子爷的两位红颜知己也惨遭横祸,死于非命……”
想起死者的凄惨死状,张婉仪忽然觉得胃中翻涌,开始眼晕目眩起来。她压住那股强烈的呕吐感,俏颜惨白如纸,但那些亲卫和美姬在她面前被生生剖腹钩出肠肺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近在眼前。
她当时也不过是在围成铁壁般的人墙里瞥过一眼,饶是她身在江湖,自诩看淡生死,但这样骇人听闻,令人发指的一幕发生在眼前,仍是让她毛骨悚然,心惊胆骇。
也难怪,当时清楚目睹同僚惨死,见识过白骨旗阴毒手段的部分亲卫会被吓的肝胆俱裂,弃械而降。
风剑心和洛清依见她面色苍白,想起有关白骨旗钩肠使的传闻,心中自是了然。风剑心有些懊悔,如果当初她没有离开,说不定这些人就不会惨死……
一念及此,明眸黯淡,俏颜深沉。
“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真没用。”
温婷毫不客气的嘲讽。
张婉仪连忙解释,“当时,她们被抓的时候,小公子爷并不在那里。”
“哦?也就是说,那小子撇下你们,逃之夭夭咯?”
在和张婉仪斗嘴的时候,温婷的智慧总是能发挥到极致。
“有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臭小子风流成性,娇姬美妾片刻不离身,原来道是多情也无情……真是思之令人心寒呐。”
张婉仪有些无言以对,嗫嚅半晌,支吾着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公子爷也是想,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洛清依闻言,内心冷笑。
就这样贪生怕死,薄情寡义的人,居然还想着将小师妹骗进府去,这人真是面目可憎,无耻之极。
风剑心暗道:雾绡姐姐说的没错,正道之中也并非全是谦谦君子,邪道当中也有磊落之人。
这东方壁出身显赫,还是谢令如的高足,没想到他不仅贪花好色,更是贪生畏死之徒,真是令人齿冷。
虽说谢令如风流成性的名声,在她看来也好不到哪去。风剑心悄然抬眸去看张婉仪,见她此时面色臊红,像是难言辩驳,无地自容,心中幽幽暗叹。
“她们说的是真的?”
张子期注意到的,却是另外的事情。
“难怪我赶到的时候,没看见东方壁那小子。你还说他是去搬请救兵?这么说来,他将那些护卫侍从和你们都弃之不顾,逃之夭夭?”
张婉仪道:“爹,小公子爷他这也是有苦衷的,爹……”
她话还没说完,张子期将葫芦往桌面重重一砸,就听一声闷响,耳畔劲风陡起,葫芦底部稳稳嵌进桌面,而整张桌却都纹丝不动。
东江渔隐怒道:“贱妾美姬,既然是生在王府,尽忠而亡,也无可厚非。但我们江湖中人,侠义为先。君子喻于义,当重义轻生!老朽如今垂垂老矣,谢大盟主有意让东方壁接掌东盟之位,领袖一方群豪。此人若真是贪生畏死,见危而逃之徒,岂能担此大任?”
东江渔隐张子期早年追随虚山怪隐,生死相交,颇有武林侠义风骨,在川北的名望极高。可惜膝下独有一女,还不通武艺,收授的弟子又多是资质平庸之辈,一身独步武林的绝学无人传承下去,一直引为生平憾事。
他已年近六旬,若无还颜之术,想要再执掌东盟十年,恐怕有些力所不及。因此谢令如暗示让东方壁接掌东盟盟主之位时,他心中并无几分怨怼,只叹老骥伏枥,心有余而力不足。
心中愈想愈气,“谢盟主怎么看重这么个人?阿福阿寿就为他丢掉一手一脚的?”
想来当初若非他及时赶到,他的女儿恐怕要凶多吉少。
东方壁这人薄情寡义,恐怕盟主所托非人。
张婉仪道:“爹爹这话言重,盟中的各位兄弟,和那些歌姬侍妾岂能相提并论?”
张子期怒目圆睁,瞪着她责道:“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他到底许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这般为他美言?”
张子期当然知道区区伶优之女微不足道,但预想倘若东盟将来真由东方壁接掌,似此等无情无义之人,出身勋贵之家,素来骄奢淫逸,如何能领袖群豪?如何庇护东盟?
更何况,谢令如扶持东方壁,其意绝不仅仅在东盟盟主之位而已!
东江渔隐霎时惊出一身冷汗,想到未来的意气盟可能会交付到此人手中,他是坐立难安,一刻也等不下去。
本来他对东方壁就颇有微词,觉得他出生在王公贵族之家,对江湖中人有种天生的傲慢,且年纪太轻,心性轻浮,不足以担当大任。但无奈他是意气盟总盟主谢令如的高足,原本张子期还想,家世是命中注定的,若他真有侠义之心,就算小节有亏,只要不损大义,行事乖张些但也无足轻重。
现在被温婷这般明里暗里的煽风点火,他原先对朝廷那种因缘先代盟主的本能的憎恶便压倒性的占据上风。
张子期起身向三人拱手告辞。
“如今蛰伏日久的白骨旗妖人已经重现江湖,此事非比寻常,老朽必要和各位盟主及诸位英雄商榷,恕不奉陪。”
风剑心和洛清依虚礼告别,并未挽留。东江渔隐要上虚山不假,但是不是单为白骨妖人的是却是尤未可知。
温婷更是乐得自在,“如此,恕不远送。”
等张子期领着张婉仪告辞远去,洛清依遂道:“温姑娘这张巧嘴好生厉害,三言两语就将渔隐前辈打发走啦。”
温婷道:“张老儿是前代盟主虚山老人的旧部,生平最是敬服意气盟创盟之主的东方澈世子,因此也最是憎恶害死他的朝廷奸党,皇家贵戚。他为人正直,也不善变通,但意气盟中属他最是正派,不过也最迂腐。”
风剑心颔首,她忽然想起三师姐雁妃晚说过的话。
攻敌者,攻心为上。
温婷就是熟知张子期的本性,还知道他对东方壁素来没什么好感,因此藉张婉仪的话,三言两语将阴火往东方壁那里扯,不动声色的挑拔离间。
温婷道:“看来东方小子已经先我们赶到虚山。他这人器量狭小,有仇必报,想来定是要找谢大哥告白骨旗的状。我哥哥也不知到没到,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就上虚山,看看现在的情况。”
风剑心和洛洛清依本就为小龙王而来,闻言没有异议。三人就这么说定,即刻结账,走出客栈。
临末是长明的重要城镇,繁荣不输府城。她们行走在异常冷清的街道,虽然能隐约看见城外虚山的巨影,但从这里策马扬鞭,只怕也要不少两个时辰。
临末的街市仍然行人稀疏,敢在这时行走在街市的,多半都是持枪挎剑的江湖豪客,他们带着森然冷酷的眼神,对路过的行人虎视眈眈。
四人解来骏马的缰绳,正要踩蹬上马,幽幽长街当中忽然传来洪亮的吆喝。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铁口直断,知无不言。”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铁口直断,知无不言……”
这道悠长的吆喝声中暗藏粗粝的沙哑和似曾相识的沧桑。风剑心脚步顿住,忙向声音的来处望去。就见对面巷口的矮墙下,一张白布桌子的后面迤迤然坐着个头戴纯阳巾,身着灰白道袍的老人。
就是他正在阖目捻须,长声幽唱。
天衣的眸光倏忽清亮,险些就没掩藏住那种喜出望外的诧异。温婷已经翻身上马,却没见风剑心和洛清依的动作。见她们怔立当场,温婷疑惑问道:“两位妹妹,你们这是?”
洛清依见师妹的情态,就知事情有变。她连忙寻出个道理,想先把温婷打发走。
“温姑娘你说,东方壁器量狭隘,有仇必报,现在他先到虚山,难保不会对妹妹贼心不死,谢大盟主又是他的恩师,我们贸然此去焉知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
温婷手按长鞭,道:“怕什么?凡事有我在呢,我就不信众目睽睽,东方小子还敢动你们一根指头?再不济,还有我哥哥在,定不会让他与你们为难。”
洛清依佯装畏惧犹疑道:“不是不相信温姑娘,实在是我们姐妹势单力孤,不敢冒险。斗胆请姑娘先行上山,探好口风,等确定安全,再安排我们上山也不迟。”
温婷思量,确是如此道理,也没再强求。三人约定,就在之前的客栈见面,等她去虚山安排妥当,再来接她们过去。
“万事小心。”
道完别,温婷这才跟随从打马离去。
等到离去的蹄声渐远,风剑心和洛清依走近卦摊。风剑心先执一礼,“先生。”
洛清依不明所以,见她行礼,也知这道人的身份非同寻常。
老道人眼睑微微抬起,懒懒的问:“两位姑娘,要算卦否?”
装模作样,倒真有三分恃才傲物,超然物外的仙风道骨。
天衣檀口微张,欲言又止,侧目左右,见有数道目光蠢蠢欲动,虎视眈眈,终是道:“算卦。”
老道人微微睁开眼睛,这回他的视线却落在洛清依处,眼神里闪过莫名的神采,最后又落回风剑心这里,桌底长袖里的手指竟然有些微微发颤。
沉吟半晌,再次问道:“你们求什么?是前程,还是姻缘?”
风剑心和洛清依俱都怔住,险些就要脱口而出算姻缘。好在风剑心生生止住,还是回答道:“找人。”
老道人嘴角微微勾起,露出极浅的弧度,他缓缓站起身来,取过“卜筮相命”的卦幡。
“天机不可泄露,既然二位诚心,且随我来。”
说着,缓步走进深巷之中。
风剑心不疑有他,带着洛清依紧随其后。直到现在,洛清依已经确定,小师妹和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