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必是旧相识,她心中信任情人,遂默然没问,和风剑心紧密相随。
老道人步履蹒跚,洛清依甚至从他那时深时浅,虚浮无力的脚步里确定他是不良于行的人。
也就是跛子。
风剑心和洛清依随他穿街过巷,最终在某处孤静的凉亭停住。此时风扶杨柳,水波荡漾,亭中摆设圆桌石凳,到处冷清无人。
老道人落座,作个请式,风剑心只能按捺住满心的焦虑忧思,与洛清依入座。
老道人又复以莫名其妙的目光打量她们。洛清依微敛眉梢,若非此人目光当中并无轻浮浪荡之色,怎许他如此无礼观看?
风剑心当开口道:“老先生,您怎么会……”
老道人抬手止住她的问话,反问道:“风姑娘,城东老黄陵庙一别,想不到在这临末城还有重逢之日,如此缘份,真乃天定。”
洛清依暗道果然。
这名卜筮算卦的老道人不是别人,正是风剑心说起过的,那位流落江湖的裘老前辈,也是据说跟萧千花一起被抓走的老伯父,是小龙王现在唯一的亲人。
风剑心急忙问道:“裘老先生,你怎么在这里?萧儿呢?她和您在一起吗?萧儿她现在哪里?”
裘老人没回答,视线看向洛清依,却是对风剑心问,“不忙不忙,这位姑娘,还未请教?”
风剑心只能耐着性子道,“她和我师出同宗,是我的师姐。”
洛清依向老人执礼,“晚辈姓洛,见过前辈,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裘老人闻言露出笑,抚须而叹:“老朽贱姓裘,至于名字嘛,不足挂齿,老朽已然不记得。”
裘老人慧眼就如洞室幽火,能观人相命,辨气识真。他观这二人,风剑心风华蕴秀,隐见龙章凤姿;洛清依清丽绝尘,有超脱凡俗之相。最奇的是她们命数相缠,气运交牵,实是休戚与共之象。
心中惊雷阵阵,苦叹连连。她们命中竟有此孽缘,直是可惜可叹!
按住心中惊涛情绪不表,裘老人道:“风姑娘,你既然能追到虚山来,想必也知道萧儿现在在哪里。”
风剑心试探:“是意气盟西风剑豪,温灼宁?”
虽是疑问,其实心中已有七八分笃定,果然见老道人颔首,“没错。”
天衣心中的巨石落定,“温灼宁为什么拿她?她就是小龙王?”
老道人气定神闲,“正是。”
天衣心口倏忽紧束,呼息微顿,“真是这样,那连州府小芦花村一百二十三口屠村惨案当真与她有所干系?”
老道人这回微微睁开些眼睛,看着她,眼神似是有点失望,似是有些许无奈,最后颔首回道:“有关。”
风剑心和洛清依的脸色俱都怔住。萧千花就是小龙王这件事其实她们早有预感,但小龙王真和屠村惨祸有关的事实却让她们有些始料未及。
难道,她们真的识人不清,错将冷血无情的罗刹女当作无辜良善的可怜人?
但是,蓦然间,萧千花的眸瞳在她脑海里稍纵即逝。那种眼神,坚韧而澄澈的,带着仇恨的火和悲伤的眼泪,拥有这样的眼睛的小姑娘,绝不可能是杀人如麻的小恶魔。
天衣望向老道人,眼神坚毅决然道:“我不信,萧儿她绝不是那样的人。”
老人没有称赞她的信任,而是意味深长的道:“人确实不是小龙王杀的,但小龙王也确实恨不能杀死他们……”
洛清依觉得不可思议,无法理解,“为什么?难道她跟那些人都有血海深仇,竟要杀之后快?”
裘老人看着风剑心,无奈道:“这是她的私怨,老夫受她大恩,无权置喙。她是你的徒弟,其中内情,为何不让她说与你知?”
“可我听说,她是玉森罗祝元放的弟子……”
裘老人忽然瞪圆眼睛,一拳砸在石桌上,所幸他没使内力,否则这石桌非要让他砸碎个桌角来,“混账!你既然不信她,又到这临末城作甚?你要是真信这些鬼话,也不用你去救她,就由她被谢令如那小子当着那群乌龟狗熊的面,砍掉她的脑袋也罢!”
天衣惊道:“您说什么?谢令如要砍她的脑袋?这是为什么?”
老者嗤笑:“哪来的为什么?她是你禹王像前,受过三跪九叩收来的徒弟,你既然不认她这个徒弟,她的生死,与你有什么关系?”
洛清依没想到老人的脾性如此暴躁,忙劝道:“前辈且息雷霆之怒,若是我们不信,又何必跋山涉水到这里来?不过这其中另有内情,我们目前还知之不详,还望前辈不吝相告。”
裘老人听她说话,这才稍息怒火,侧身转过脸,娓娓说道:“那日你前脚刚走,温灼宁就领着东南三帮四派的混账们过来。他们不由分说就斥责小龙王投靠邪道,勾结白骨旗的妖人犯下滔天杀业,执意要将她锁拿问罪,以祭天灵。”
裘老人浓眉紧簇,垂头拍腿,痛心疾首,神情生出几分英雄迟暮的哀凉来,“若是老夫双腿健全,功力无损,就凭这些个毛头小儿倒也不放在眼里,可惜……”
幽幽长叹,老人摇头道:“当年之勇不提也罢。老朽和龙儿老弱病残,抵不过他们的手段。意气盟之所以要擒拿小龙王,除认定她勾结白骨旗之外,还听信江湖流言,想从她这里得到白骨旗的不传秘典《尸魔经》。因此,他们现在还不会杀她……”
“温灼宁将我们制住,准备押解到虚山受刑。不过老夫毕竟经验老道,在途中使些手段,就能脱身。”说到这里,他有些惭愧道:“以老夫现在的本事,一人逃脱已属不易,想要救出龙儿却是千难万难。也幸好意气盟意不在我,故而也没派出天罗地网来拿我。老夫一路寻踪追到临末,已然比他们慢了两天,后来再费三天的功夫,这才打听到龙儿的下落。”
风剑心眼神急切,“她在哪里?”
裘老人遥望城外的远山巨影,道:“虚山之上,建成英雄台,此为川北一百三十七门派的会盟之地。由四方道进入英雄台,其中枢之所便是原来的虚山派要址,意气盟总括。此中壁垒森严,固若金汤。现在恰逢英雄盛会,更是不异于天罗地网,任谁来,也是插翅难飞。”
洛清依问道:“她在虚山的英雄台里?”
“不错。”
尽管她相信小师妹的能力,但事关风剑心的安危,洛清依不无担忧。
“虚山卧虎藏龙,高手如云,小师妹她……”
裘老人不以为然,他望向风剑心,抚须笑道:“在天衣眼中,纵横东南的英豪都不过是徒有虚名的土鸡瓦犬而已。就连威震川北的天魔手也不过是风姑娘的手下败将,以她的武功,除非当世最强的那些老怪物出手,否则要救一人又有何难?”
风剑心忙谦虚道:“晚辈惶恐,东南英雄辈出,晚辈才疏学浅,岂敢轻视当世豪杰?”
裘老人嗤笑,也不再与她争辩,对她继续说道:“英雄台中各有两座塔楼分别耸立在东西二方。立于东者曰英魂阁,乃是供奉意气盟战死英豪之所;立之西者名浩气楼,是镇压囚缚着无数邪道凶徒之所在。小龙王暂时被以祝元放弟子的身份被收押在第四层的壬字监,只待七月初九虚山大会一到,不管她能不能拿出《尸魔经》,谢令如都要杀她祭旗!”
风剑心和洛清依闻言心中陡震。江湖中人快意恩仇,杀人夺命但凭一时意气。更别说这次意气盟师出有名。
七月初九虚山大会,算来距离现在也不过五日而已。
风剑心和洛清依知道事不宜迟,当即就起身告辞。
裘老人不慌不乱回礼相送,临别之前还意有所指道:“等二位姑娘事成之后,老夫再送你们一卦如何?”
风剑心当时婉拒道:“晚辈从来不问前尘往事,但求无愧于心。多谢老前辈厚爱,生而为人,岂能事事听天由命?”
老人没恼怒,“然万般皆因果,世事总轮回,命不可忽,天不可违啊。”
说着,眼神又带着些许意味深长的看向洛清依,“姑娘不问前尘往事,那么,要问红鸾姻缘?”
风剑心和洛清依齐齐怔住,心中忽然忐忑惊惧起来。风剑心暗道:莫非这老先生当真有慧眼神通?自己心底所想他真能洞察无遗?
转念想,又觉卜筮相命之术,惯来讲究的就是个似是而非,云里雾里,他说的话也不必太过放在心里。
或许是本能的逃避使然,风剑心和洛清依都心有灵犀的拒绝裘老人的请求,告辞之后遂往虚山而去。
裘老人望着她们相携远去的背影,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扣着石桌,眼神恍惚,虚渺悠远。良久之后,老人长出一声叹息。
“唉……阴阳逆,圣人出,圣人出在七星图;乾坤转,荧惑高,荧惑高起紫微摇……孽缘,孽缘……”
“至上……明筝啊……我当年的预言,是正确的……”
再说风剑心和洛清依回到城中,取回骏马坐骑,留出简单的字笺给温婷,就快马加鞭往虚山赶去。
此时落日西沉,天色暗幕。等她们赶到虚山时,已是乌天黑地。要不是此时是入夏时节,天空月朗星稀还能透出半点天光,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
天衣武功绝高,夜能视物不在话下;洛清依病体初愈,功力至今还无法完全圆融贯通,黑暗中行动还有些不便。
远处依稀可见虚山巨影,及至目前,愈加清晰,也愈加的雄伟壮观,巍峨高阔。
所谓虚山并非空言,延绵远目所见,虚山所据不少千顷之地,延石阶山道直上,森严铁城英雄台矗立山巅,俯瞰东南。
英雄台依山形地势而建,虽称为台,却是座巍峨雄固的巨城。巨城分东南西北四方四道,各方仅有一处入口,道路开阔,能同时容纳十人并行,道路极长,从城外界碑远眺,居然一眼还望不到尽头。
城道两侧呈现出阶梯状,每道阶梯不过仅立足之地,每道阶梯却有丈余之高,层层堆砌,最高的石墙约有五丈之高。
道口两侧火台通明,有护卫日夜守备,阶梯层层递进,每阶前都站着武功高强的卫士。
这哪里是什么阶梯巷道,若是在入口处构筑起铁壁城门,这简直就是一道水滴不漏,风雨不透的深宫禁墙!
英雄台巨城外是片广阔的空地,城墙上,点火如星,穿梭如龙,一看就知道是值夜巡游的卫队。
风剑心和洛清依赶走骏马,蛰伏在城外碎石林中,望着面前壁垒森严,点水不透的英雄台暗暗忧愁。
诚然,以风剑心绝顶窥真的武功造诣,想要强闯四方道,纵是意气盟倾城而出也未必能抵挡得住,但这样一来势必会打草惊蛇。
小龙王的事情深藏蹊跷,二人在不明内情的情况下贸然与东南群豪大动干戈实非明智之举。
天衣五感超绝,黑夜当中视物犹如白昼。她伏在石山之后,即刻扩张气机,当时就发现藏匿在这里的人不独她们。
放眼望去,碎石堆后,杂草丛中,竟皆是一动不动的形影,鬼祟隐秘,甚至连半点明显的呼息也无,只是偶尔在天光照映时,各种各样的兵刃会折射出点点寒光。
洛清依吃惊,对师妹耳语道:“这些是什么人?怎么会埋伏在这里?难道是邪道妖人蠢蠢欲动?”
情人耳鬓厮磨,呼息如兰,幽幽月光衬得她似天上的仙女般。让风剑心悄然晕红耳廓,粉面如潮。心中有如擂鼓,但觉眼里心里都是烂漫的星光和师姐温柔的面容。
月色朦胧,美人如玉,当时道是,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藉着柔和的月光,风剑心渐渐迷失魂魄,大着胆,微倾过身体,在洛清依的脸颊落去一吻。
小情人的唇温温软软,带着勾人的淡香,像是甜腻,仿佛清幽,洛清依一时恍惚怔住,娇躯僵直,甚至开始微微发颤。
二人的心迹虽然已是你知我知,但总是发乎情,止乎礼。素来克制的小师妹似乎还没有这样热烈而亲昵的时候。一时双双失魂落魄,心醉神迷。
最后还是风剑心转过魂来,她侧过脸去,没敢看她,幽幽道:“对不起,大师姐,我,我是……是心儿情难自禁,一时失礼……”
洛清依也回过神来,悄然吸气,硬生生的挤出怒容,但此刻她面颊绯红,心房如兔,哪有半点威严的震慑。
那种埋怨,就像是娇嗔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在这里轻薄人,你的好徒弟可还在里面关着呢,妹妹还有这许多心思呢?”
天衣心中倏紧,暗道自己不该为师不尊。
洛清依见她垂眸没说话,怕她真的伤心,遂若无其事,漫不经心的道:“等这件事结束,我可要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