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译者相貌斯文,没想到竟也是个杀人如麻的狠角色。他将宝刀双手奉还给今元,随即又站到今元身侧。
雾绡姬见他杀人性命如割草芥,自始至终都是秀眉轻淡,面色从容,等今元取出白绢擦拭刀锋,合刀入鞘后,雾绡方说道:“尊驾积雷霆之怒,发虎狼之威,暴怒之中擅杀人命,雾绡不管,但你弄脏我的地方,这该如何说法?”
今元神色倨傲,不以为意,译者代传解释道:“实在是潜龙帮欺人太甚,殿下一时激怒,惊扰仙子大驾,在下先替殿下陪个不是。至于这等蟊贼的尸身,实在不能唐突镜花的仙颜,就由我们东瀛武士带走吧。到时就说遇刺身亡,殿下也正好看看,申远见他派来下毒的刺客如今被我们就地正法,会有什么反应?”
雾绡颔首,“如此甚好。”
今元义雄忿忿不平道:“我对待九龙情如手足,想不到这些豺狼毒如蛇蝎。居然包藏祸心,一意想要在下的性命!中原人,真是狡猾奸诈,不能相信!”
雾绡姬道:“小女子有一言,不知尊驾听否?”
今元平复心绪,缓声道:“今日若非仙子谨慎,在下已中他们的毒计,此时早魂归三途,仙子有何高见,不妨直说。”
雾绡说道:“贵部和潜龙帮虽然早有结盟之意,今元将军更亲遣尊驾前来商议联盟之举,其意不可谓不诚。”
今元听她言语,连连称是,心中对潜龙帮愈发怨愤。雾绡续道:“然而现在联盟因故暂时搁置,天临军谨慎行事,不肯妄动,这也导致举事大业一再迁延。东瀛也就罢了,结盟即使不成,退守东海还能徐图再进。潜龙帮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徐敬帘号称东南铁壁,精锐之师,潜龙帮勾连悍匪,私结战船于江津蠢动,一旦为虎台所察,恐怕未及起事,就要招致灭顶之灾。”
今元寒声冷笑道:“所以他们才这么心急如焚,甚至不惜做这种龌蹉的事!天临军一日不动,他们就无法举事,越是迁延,潜龙帮的处境就越是危险。所以,他们才想要对付我,想将我置之死地!”
雾绡道:“还远不止这样。倘若殿下与我身死,潜龙帮大可将罪责推给虎台。这正是祸水东引的毒计。等今元将军听到厄讯,盛怒之际必然不惜一切代价大举西进。而境主顾念到和我的师徒情谊,也定会鼎力相助。那时即使没有打开铁壁的钥匙,三方会盟之下,里应外合,内外夹击,潜龙帮也未必大业不成。”
今元恍然大悟,当即拍案而起,“原来如此,好厉害的算计,好恶毒的心机!他们以为我天临军可欺不成?在下这就去召集岛内外武士,准备跟这群背信弃义的小人决一死战!”
雾绡不紧不慢,悠悠然说道:“尊驾且请息怒,听我一言。中原有句话,强龙不压地头蛇。天临军虽然称雄海外,但九龙岛和鹿河内外却是潜龙帮的根基所在,势力之强,深不可测。以现在你和我在岛中的势力,即使结盟,也不过是以卵击石而已。”
今元闻言,也渐渐冷静下来,对雾绡的话不由深以为然,道:“依仙子看法,我们该如何是好?就怕我们可以从长计议,潜龙帮却未必会给你我喘息之机啊!”
雾绡神色从容,道:“你暂且回去,千万隐忍,不可露出破绽。等雾绡心有成竹,会再请尊驾过来商议。”
今元似是诧异她的镇静,但也知此时此地不能久留,遂命人将管事的尸首抬出去,向雾绡就此告辞。
南院外遍布潜龙帮的眼线,众目睽睽,当然不能说这人是遇刺身亡。今元索性对外宣称,说这人心怀不轨,意图行刺,被今元察觉之后当场斩杀。
今元暗想,这件事若是雾绡姬的设计,申远定要来找他兴师问罪,但要是申远不敢来,那就恰恰说明他心中有鬼。
是的,直到现在,今元也并没有完全相信雾绡姬。
等确定今元义雄领着众武士退出南院,镜花身旁的人身躯就略微垮塌,显出松懈模样。少女一边摘去兜帽,一边舒出胸中浊气,说道:“哎呀,可差点把我给憋坏咯,我们这么辛苦,步步为营的,你们说,这计划能行吗?”
女人年轻美丽,娇媚灵动,正是鸣凤——舒绿乔。
“那些倭寇,真的会和潜龙帮的人反目成仇,转而跟我们合作?”
雾绡看向右边的侍女,道:“妹妹不是说过吗?不求立竿见影,只要能使两派离心,我们就有可乘之机。”
右边的少女拨开纱帘,款步走出去,她身姿婀娜,举止之间,犹如冰魂雪魄,气质天成,她正是玲珑,雁妃晚。
雁妃晚走到倒地的女人身前,叫道:“好了,起来吧。”
那黑斗篷女人听到声音,居然奇异的坐起身来,身手敏捷的从袖里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药丸,仰首吞没。
本来开始发红溃烂的面容竟然在消退,显出女人清秀的脸庞。
雾绡姬见状,不免怜惜道:“立荷,难为你了。让你这样装痴卖傻,真是委屈了你。不过你的戏演得不错,起来吧。”
那女人站起身,执礼道:“愿为师姐效劳。”
原来这名巫山弟子并没有被管事买通,或者说,被买通的奸细,并不是她。她是真真确确的巫山弟子,是雾绡姬的心腹,名叫立荷。
雁妃晚问道:“那个女人呢?还活着吗?”
立荷回道:“还活着,姐妹们已经将她控制住,就秘密看管在南院一间房里。”
雁妃晚道:“说说看吧,你们都看到了些什么?行动没有没疏漏的地方?”
立荷虽知她身份未明,但她却是目前雾绡师姐最信任的人。她目光看向雾绡,师姐颔首,她也就将一切和盘托出。
“是,回师姐的话。姐妹们遵照师姐的吩咐,早就将那名管事暗中监视起来,也知道最近他和岛中的一名侍女相好。”
“今日,南院来客,那名管事果如师姐所料,迫不及待的指使侍女披上斗篷,扮作巫山弟子前来奉茶。我依师姐所言,半路将她截住,就此偷梁换柱将茶水换掉。来这里之前,我事先估算过时间,已经服过狼花毒。就等被师姐勘破,等待毒性发作,好藉此瞒天过海,让那些倭贼对我们深信不疑。”
雾绡颔首微笑,称赞道:“立菏,你做得很好。他们在茶中下的是什么药,你验过了吗?”
立荷一时语噎,双目微微潮红,犹豫羞怯道:“立荷虽未曾用过,但却在合欢道的弟子们那里见过。这种药物混尽茶中有轻微的茉莉香,应……应该是,“鸾凤鸣”……”
雾绡闻言神情微异,“竟是我好师妹的手笔,当真是冤家路窄,阴魂不散啊。”
雁妃晚已经猜出那是什么,她道:“当今世上,论及此道,无有更胜巫山合欢道者,申远会选这种秽药,想必对它极有信心。”
雾绡挥手,让立荷退出去,等房门掩住,镜花说道:“尹淑澜属合欢一派,精通媚药春毒之道,鸾凤鸣是她的得意之作,只消半刻钟的功夫,就能化在水中,无色无味。而且此物药性强烈,号称无法可解。这些年,尹淑澜用它坑害过不少同门。申远这老家伙当真是卑鄙无耻,行事如此不择手段。他是想将我献给今元那厮,好博取倭寇的欢心,以示其结盟盛意。”
雁妃晚道:“不仅如此,他还想逼姐姐您就范。倘若镜花沦为东瀛宠姬,他还能趁机将巫山弟子收归己用,或者全部送给东瀛,藉此逼迫逍遥津站队,达成三方会盟。”
舒绿乔道:“若非那日我和晚儿听到他的密谋,对这老儿早有防备,恐怕姐姐一时未察,就要遭其残害。这无耻下流的老东西,有朝一日,等他落到我的手里,我必要将他千刀万剐咯!”
雁妃晚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此人作恶多端,定遭报应,你又何需如此劳心动气?现在我们身陷险境,早脱囹圄要紧。”
雾绡姬颔首,忽然说道:“雏红那边传来消息,今夜寅时二刻,北院起风,妹妹们准备的如何?”
雁妃晚明眸含笑,意味深长道:“既然有风起,我们正好藉机煽风点火……”
丁堰其人,年纪未过不惑,为嘲风坛辛节麾下的副坛主,身居要位,素以阴刻狠厉,薄情寡义闻名。
江湖人称其,“催命判官”,或是“铁判官”!
丁堰一对镔铁银花刺心笔点穴穿心,诡异莫测,使鹿河两岸枭雄豪客心惊胆寒。这人其实还有别的名号,是为“辣手摧花”。皆因其贪花好色,且手段凶残,故有此名。
丁堰喜欢年轻的美人,一旦相中,必然巧取豪夺,不择手段,但得到之后,不消三日,又会将人活活折磨致死,情状之凄惨,见之伤情。
江湖风传,丁堰年轻时是江中豪强巨鲸帮的副帮主,后来因为一名江南名妓和帮派首脑争风吃醋。
烟花之地迎来送往,杨柳攀高富贵,名妓委身权位本是寻常之事,但丁堰性情偏激,居然在酒宴时犯上弑主,当场将巨鲸帮帮主的脑袋砍下来献给御龙真君,举众投诚,这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然悖主之徒不堪信任,加之潜龙九子权重位高,甚至连副坛主都是坛主的心腹,因此他这第三副坛主的位置一坐就是十余年,再无高迁。
而今江湖事业已难再进,好在情场却是收之西隅。
今晚“催命判官”丁堰就在窗棂夹缝收到信笺,有人约他寅时二刻,在北院外的石山相会。这纸上只标注着时辰地点,最末却没有落款,但递笺之人是谁,他却心知肚明。
饶他是个草莽英雄,绿林好汉,此时也不禁热血翻涌,坐立激昂起来。纵然他早非当时那样年轻气盛,执信风花雪月,但现在这名年轻少女的爱慕还是让他有些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彷如他重新做回当初的少年郎般。
丁堰捏着纸笺,来回踱步,不免有些心花怒放,忘乎所以。都说巫山无情道的女人与合欢道不同,皆是洁身自爱,骄傲纯洁的高岭之花。如今看来,不谙世事是真,冰清玉洁却是未必。
他不过略施手段,这样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对他难以自持的投怀送抱?
丁堰冷笑,浅薄的唇显出危险的弧度,又复翻看信笺,想起少女怯生生的对他说过,“君为女萝草,妾作兔丝花”这种肉麻至极的情话,不由嗤之以鼻。
“这世间的女人都如出一辙,个个水性杨花,该死的很。”
他不过是在她受同门欺辱时出手相助,之后他还刻意制造出多次偶遇,一来二去,那个愚蠢的姑娘居然就此芳心暗许,频频递书传情,实在是天真可怜到令人发笑。
既然生的这般蠢钝,与其将来让不知道哪里的小白脸骗去,倒不如死在他的手里,总算干净利落。虽说他素来以强硬的手段迫人就范,但凡女子皆视他如阎罗鬼煞,见之肝胆俱裂。
每每想起那些女人无辜屈死在他面前时,那种怨恨凄厉,充满哀求和恐惧的眼神都能使他感到身心愉悦,不能自已。
现在他首次尝试要将这名倾慕他的少女活活折磨致死,让这贱人由喜悦到恐惧,由恐惧而生出绝望,那种悔不当初,痛苦不堪的表情,光是想想,都让他兴奋到无法自拔。
今晚,就将那小妮子给办咯。
丁堰已经受够陪她演这种“才子佳人”的戏码,决定今晚就让这出好戏结局,他素来是没有什么耐性的。
要是那个小贱人侍候得好,让他到时顺心顺意,他说不定还能大发慈悲留她消遣两天,要是那贱人不识抬举,让他不高兴,他就将这条母狗赏给手底那里恶棍耍玩,量她也不敢在镜花面前胡说八道。
待到深夜,丁堰先一番沐浴更衣,再披上黑斗篷,袖里藏着随身兵器,趁着夜色潜出房去。
这次去到底是幽会,自然要选个僻静无人的所在,南北院之隔的石山确是个好去处,他再将斗篷一披,就算叫人撞破,也只当是巫山弟子罢了。
丁堰是寅时一刻出的门,这南北院巡值的轮换规制他再熟悉不过。小心绕过巡防,一人穿到南院,来到那座石山。时至夤夜,此时此处无人巡视,丁堰斗篷遮脸,隐入夜色当中,石山里面不见半条人影,只闻虫声呖呖,此起彼伏。
丁堰锐眼如电,左右环顾,不见来人,也不知对方是到还是没到,连忙压低嗓音,小心唤道:“红姑娘,红姑娘,小可按时赴约,姑娘你在吗?红姑娘……”
交唤两声,没见回应,不由心生疑窦,暗道:“敢莫是那小贱人在寻老子开心不成?”心中光火,偏又不甘就这样回去,边走边唤。等他往假山深处走出七八步,幽暗之间,丁堰忽然窥见石山的角落里,似有一物倒卧在地。
丁堰慌忙上前,还没看清面貌,就知道这分明就是一具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