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身!丁堰登时惊魂,失声叫道:“红姑娘?”
还没等他近前看个仔细,突然就见一道人影从石山背后蹿出,一柄短刀已刺向他的面门。
说时迟那时快,丁堰千钧一发之际,偏身让过,右手成爪,直抓来人手肘关节,那人匆匆躲过,见一击不中,身如闪电,疾掠而去。
“来……”
情急之时,丁堰正要开口叫人,忽然想到什么,又急忙罢住。心中暗想,今夜他乔装改扮和巫山的女人幽会,雏红莫明暴毙,若是他在此处示警,引来别人,一旦坛主和镜花追究起来,只怕到时他是百口莫辩,这样的做法万万使不得。
想到这里,他旋即飞身往北院追去,早脱离这是非之地为妙。追击之时一念又想,才然看那身影,纤细柔弱,当是女子无疑,她暗中偷袭也没能伤我,可见武功平平,近来九龙岛中屡发命案,说不得正与此人有关,我若将她擒获,岂非就是大功一件?又何苦叫来旁人分我的功劳?再进一步虽然无望,但到时财宝和美人必不能亏待我。雏红已死,我还得找别个女人耍耍。
一念及此,丁堰双眼发亮,越过拱门,追进北院内。这里是倭寇客居之所,雕梁画柱,层台累榭。此时是夜深时分,客人早已安寝深眠,巡卫还没到此处。他轻功甚好,身形如电,没用多时已能看见一道魅影往一处偏院掠去。
丁堰心中暗喜,见那人倏忽闪进角落那间偏房里,他旋即追到门外。
铁判官纵横江湖久矣,见刺客进房半刻,房内却没一点声响,也没亮起火光,心中不由暗生疑窦。难道这里无人居住,房间里居然没有一人惊醒?
他贴耳倾听一阵,房内依然死寂,没有半分动静。丁堰心中生出危险的预感来,他料想其中必有埋伏,因此不敢莽撞犯险。先从袖中取出他那对纵横江湖,杀人无数的镔铁银花笔,这才万分小心的用笔点开房门。
房门半开,丁堰走进房中,突的一股浓烈到让人作呕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瞬间令他汗毛倒竖起来。
双眼还没习惯黑暗,一道巨影就从黑暗中夹缠着风声扑近袭来。丁堰未及思索,右手镔铁笔一转,就势往前刺去,就听噗嗤一声肉响,笔上巨影突然猛沉,随即滑落在地。
丁堰心中陡然震动,忽觉全身发寒,等他双目闪起精光,放眼看去,更是瞠目结舌,虎躯颤颤,发不出半点声响。
但见这间房内,倭人装束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倒满地,俱是死状凄惨,形容恐怖。再看他的脚下,刚刚向他扑来的哪里是什么刺客?正是一具倭人早已死去的尸身!
不妙!
中了那厮毒计啦!
丁堰心念电转,一息之间已知正中诡计,登时面白如纸,惨无人色。还不待他退出房内,就听身后响起一声洪亮的惊叫,“来人哪!有刺客!快来人哪——”
“梆梆梆!”
“梆梆梆!”
一阵紧凑的,示警的锣声让整座北院都要沸腾起来。一名巡卫正在他身后三丈外,左手提着灯,右手执刀,正用刀面敲锣示警。
“来人啊!有刺客!来人啊!有刺客……”
丁堰心知,若在此时被人擒住,那真是人赃并获,百口莫辩,当时情急,脚底生风,拔身而起,掠过三丈之地,一笔刺出,立刻结果巡卫的性命。
呼警之声戛然而止,丁堰哪敢犹疑,旋即轻身翻出院墙。他心中又惊又惧,脚步轻疾,转眼就已逃出数十丈之远。稍定气息,往后看去,登时骇的两眼瞪圆,险些魂飞天外。
数道人影如同鬼魅般在他身后飞檐走壁,如履平地,跗骨之蛆般紧紧追在他后面。那些黑衣蒙面的武士身法之快直是丁堰见所未见,惊疑慌乱之际,居然已被忍者追到他的足后!
眼见就要被围住,丁堰情急不能他顾,当即狠下心来拼死搏战。他脚步急急顿住,身体就势后仰,双笔反身刺去,正如双龙出海,直击最近那两人的心口,出招极其阴毒狠厉。
谁知来人的身法诡异奇绝,那两人身体忽的左拧右转,原本要正中心口的铁笔居然同时双双落空。丁堰后仰,力量用尽,已是胸口朝天,破绽百出,二人一左一右,举起刀背下劈,丁堰当即就被两股巨力压倒在原地,动弹不得。
铁判官如今惊悔莫及,心中暗暗叫苦,直道:万事休矣!吾命休矣!
等今元义雄率领家甲武士追击在后,远远就看见四名忍者一人捉着一边的手足,将一名黑袍人高高举起,行速飞掠,往这边而来。
年轻的今元心中大喜,不枉他布置出这天罗地网,今夜终于将行刺的杀手一网成擒!他倒要看看,这只三番四次在他眼皮底下捣乱的老鼠长的是什么模样。他要让愚弄他的混蛋知道他的厉害!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四名忍者见到主子,忙从屋顶直跃下来,两人按押着刺客,两人单膝触地,跪在今元面前。
今元义雄正在打量着黑袍的模样,见他体型虽不雄阔,身量还算颀长高挑,这绝非是女子该有的形态。他蹙起眉,“这就是刺客?”
跪着的忍者回道:“是。我们循着声追击过来,正好在北院截获这人。”
另外一名忍者站起身来,手里捧着一对镔铁银花笔,恭恭敬敬的奉给今元。今元义雄接过那对铁笔,在微光之下,清晰可见笔尖之上未干的血迹。
今元盯着那对染血的奇形兵刃,登时怨愤滔天,怒不可遏,他的身躯开始不住颤抖起来,盯着黑袍人的眼睛仿佛淬毒般,阴冷可怖,令人战栗。
译者转述着他的愤怒,道:“你就是刺客?”
字字句句,如同无形的刀刃扎进丁堰的身体里,使他身躯颤颤,两腿发软,嗫嗫嚅嚅的,竟发不出半点声音。
今元面色愈发阴沉,以目示意左右忍者。当他们扯开黑袍人遮掩面目的兜帽时,摇曳火光之中,现出一张他们不算熟悉但也绝不陌生的脸。
今元义雄甫见此人,倏忽双目瞪圆,倒抽凉气,震惊让他在瞬间面色就如纸样苍白。
他紧攥着铁笔,身躯颤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是你?怎么会是你?”
丁堰这人,和他并没有深厚的交情,但他在这岛中数月,也知道这丁堰是龙三子辛节的左膀右臂,算是这潜龙帮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今元义雄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雾绡姬说的居然会是真的!暗杀他天临军的刺客,居然真的是潜龙帮的人!
可笑他今元自负聪明,以为和潜龙帮结盟在即,双方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万不会中她雾绡姬的挑拨离间之计。没想到竟是他彻头彻尾的被这群老儿算计的明明白白,被当作蠢货般鄙夷,却还自以为聪明。
一念及此,今元义雄登时怒火攻心,险些就要站不住,他手指颤巍巍指着丁堰,恨道:“是你?是你!好,好的很呐!中原人,你们,你们这些中原人!”
丁堰见到他那恨不能将自己千刀万剐,碎尸万段的眼神,不由两股战战,口中忙叫道:“殿下!殿下!小的冤枉啊!小的冤枉!我,我也是遭人陷害,迫不得已的啊!”
译者怒道:“人赃俱获,你还有何话讲?”
丁堰一怔,当时不能言语。忽的,远处铜锣声响,伴随着漫天嘈杂之声,显是潜龙帮的人马循迹而来。
今元义雄面寒如霜,眸光暗沉,丁堰却如蒙大赦,高声叫道:“兄弟们救我——辛坛主救我啊啊——”
可惜这里喧嚣四起,丁堰呼号之声犹如泥牛入海,不见回响。
今元目光陡然一寒,忍者当即会意,立时卸掉这铁判官的下颌,端的心狠手辣。
丁堰下颌脱臼变形,痛苦的翕动着嘴,显得甚是滑稽,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看着今元的眼神愈发恐惧,又要跪地求饶。
今元随即吩咐左右道:“将这人秘密收监起来,不要走漏半点风声,”说到此处,意味深长,“呵,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必要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最好让他知道,东瀛的天临军势,绝非任人宰割之辈,让他见识见识,你们忍者那些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我要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左右领命,丁堰恐惧至极,不住挣扎蹬腿想要叩头求饶,他虽不通东瀛语言,但今元义雄那双眼睛,彷如盯着将死猎物般的眼睛,也让他明白,落到他们手里,自己的下场定然惨不可言。
译者此时请命,他谙熟齐语,拷问齐人,自然是当仁不让。今元挥挥手让他也跟着去。待忍者将丁堰带下,潜龙帮部众执火提刀赶到。
今元不想跟这些无用之徒纠缠,留下一人善后,当即率领众僚臣离去。
一行人回北院,半路,一名家臣劝道:“殿下,中土齐人背信弃义,实不可信,如今我们既然抓到行凶的刺客,这件事迟早要惊动潜龙帮的诸位坛主。为免受制于人,殿下宜早作计议。”
今元义雄倏忽停住脚步,默然不发一语。
另一人也认同道:“没错,潜龙九子心机深沉,若非天临之君庇佑,让这些小人计划败露,恐怕后果无法想象。中土的恶狼十分狡诈阴毒,早晚要和我们撕破脸皮,到时刀兵相向起来,我们要吃大亏的。殿下应该准备先发行动,不可再存仁义之心。”
今元义雄闻言,来回踱步,沉吟不语,似是疑心未定,难以决断。
左右进言劝诫道:“殿下,我们都是今元家的,幕僚和家臣,愿为天临军和今元家粉身碎骨,死不足惜。殿下是今元家的血脉,天临军势未来的根基,绝不能有半点损伤!”
“我们愿拼尽全力保护殿下,杀出一条血路,送殿下出岛!”
今元义雄见家臣们忠心护主,颇为触动,忽然眉峰紧敛,向前踏步,家臣们喜道:“殿下!”
今元却说道:“先去北院案发现场,等我看过,再做区处。”
家臣们皆俯身称是。今元率众部返回,负责勘测现场的山冈奉行见是他来,连忙迎上来,“殿下,可有抓住凶手?”
今元没有回答,踏步走进房中。但见横七竖八的尸体倒卧满地,俱都双目圆睁,死状甚是凄惨,这房中却无明显挣扎搏斗的迹象。
今元越看越是愤怒憎恨,不能自已,恨不能当场将丁堰拖回来,活生生将他剐咯!
追随他到中原的军卒武士皆可以说是他的直属心腹,忠诚可靠,想不到这些部下没有死在虎台的战船上,葬身在鹿河滚滚波涛里,居然命丧在联盟势力之手,怎能不让人怨怒难平?
今元义雄暗缓气息,强行平和怒火后,问道:“山冈奉行你查验过尸首了吗?”
老奉行恭恭敬敬,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悲伤道:“是的,我已验看过包含潜龙帮巡卫在内的七具尸体,五人皆为快刀薄刃所杀,都是一刀封喉,刀法非常利落。”
今元敛眉沉吟道:“潜龙帮的分水刀?”
山冈听他言语沉静,遂也谨慎的回答道:“是,确和潜龙帮的夜行分水刀造成的伤寇极为相似。”
今元道:“你说,五个人死于锋利短刀。那么,还有两个呢?”
山冈指着倒在门前的那具尸身道:“这名武士,身上虽有刀伤,但也有类似于尖锐的刺伤,依我看来,恐怕他胸前的穿透之伤,才是他毙命的原因。”
今元眉峰皱得更紧,他抬起手,身后一人连忙将一对铁笔奉上来,示意山冈查看。老奉行接过这对兵刃,打量两眼,当即肯定道:“就是此物。与尸身的伤口别无二致,而且这对铁笔上的血迹都没干透,可以肯定这就是凶器!”
今元虽早有意料,此时也难免心中骤沉。他看看门前的尸体,又望向距离这门三丈外的巡卫的尸身,说道:“我想,现在事情的经过已经很清楚了,”他踱步走出房门,边走边向众人道,“今夜,刺客前来刺杀。刺客的武功高强,身法迅捷,不仅避过巡值的帮众……不,甚至,他们根本不需要避过巡值的人。”
刺客只需提前和巡值帮众通好暗号,要过来北院行刺,那简直是轻而易举。
想到这里,今元义雄哑然失笑,“这些杂种,他们在武士们熟睡之时就用锋利的短刀轻易夺走他们的性命,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让某个人断后,却没想到这些尸体当中居然还有人一息尚存。那名武士临死之前奋起反扑,凶徒情急之下,迫不得已使出自己看家的兵器,这才让一具尸体上留下了两种致命伤。所以,最后的这名武士才会倒毙在门前。”
今元看向门外巡值帮众的尸体,续道:“然后,武士的死惊动巡值的卫士,这名卫士并不知道凶徒的计划,高声叫喊起来。为免遭到围杀,凶徒立刻杀人灭口,并且迅速逃离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