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眼神微妙的看向玲珑,心中思绪百转千回,有得其相助的幸,也有劫后余生的心悸。甚至,还有莫名的隐忧。
玲珑雁妃晚智计通玄,鬼神莫测,更兼有杀伐决断的心性,这样的人,绝无可能碌碌无为。
那么,玲珑的那方天地,究竟在哪里呢?是江湖,还是武林,甚至……
“晚儿,你看!”
舒绿乔玉指指道,镜花和玲珑循指望去,目光从石像的龙腹往上游移,直至那颗威凛霸道的龙首。但见火烟水雾重重笼罩中的龙首顶上,隐约看见一道身影昂然而立,颇有睥睨俗世的仙风道骨。
雁妃晚眼眸微亮,稍敛,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还道龙门峡之战何以如此顺利,不想金师兄竟将这位请到这里。”
镜花暗暗心惊,轻声道:“原来是他?”
话音未落,玲珑已经提纵娇躯,如翩跹惊鸿从船尾掠出,落在十丈外的水面,足尖点水荡起微波,又复踏出五丈。
经过五个起落,雁妃晚就已站在三十丈外的龙像石爪位置。
轻身之法至此,已算是登峰造极。
玲珑落地,向她们这边望过来,随后轻身跃到龙背,使出剑宗移星步的身法,一路径直登高踏远,如履平地,向龙首处疾去。
鸣凤还在懊恼,就听镜花道:“江湖中只道‘玲珑’百巧千机,妙算神策,却不知她的武功也这般高深莫测。就她显露的这轻身凌空之术,怕是已远胜过姐姐‘羽裳云梦’的造诣。”
说着,看那龙像脑袋一眼,略微思忖,忽然纵身而起,跃出楼船。
舒绿乔又慢一步,气闷的跺一跺脚,提气轻身,紧随其后。
巫山深藏在云湖之畔,这门羽裳云梦的轻功秘法凌空如燕,犹擅登萍渡水,由雾绡施展,也能在五个起落就到岸边。
舒绿乔虽经许白师点拨,但其家学不显,武功驳杂,资质更非玲珑这样的天赋异禀,是以身法还不如镜花和玲珑,遂要多出两次起落,这才堪堪到岸。
这样清晰的认识到和雁妃晚的差距,这让舒绿乔有些沮丧。论智计她远不如玲珑,论武功还是逊她许多,就连论家世,一个已经被驱逐的山庄旧主,怎么配得上剑宗的未来的首座?
一念及此,先前因为和玲珑日益亲密而喜悦的情绪终究低沉下来。抬眸望去,从她的视角已经看不到龙像的顶上。但舒绿乔知道,雁妃晚现在就在那里,意气风发,仙姿玉色,睥睨江湖。
龙身到龙头蜿蜒不过二十丈的距离,舒绿乔却觉得她和她之间,忽然遥不可及起来。
韩玄一直没想明白,镜花和玲珑为什么要留东瀛人的命。以她们心思缜密的程度,不可能不知道仅仅是迫人投湖,对于久经水战的天临军来说,无异是给他们留出生路,埋伏隐患。
那么,她们为什么这样做呢?
绝不可能是因为仁慈和愚蠢。
江湖上仁慈的人,多半都是沽名钓誉,道貌岸然之辈,至少假若是他的话,就一定会选择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那么,这是玲珑的计划吗?
但是为什么会留活口呢?难道真的是在虚张声势,故弄玄虚?
怒海神龙和冯静媛及申远说到这里,都是苦思冥想,不得其解。
她为什么要留活口?
东瀛的倭寇是这样,登龙渡的那两个人……
冯静媛倏地瞪圆眼睛,她如梦惊醒般大叫道:“是这样……是这样的?我明白了,都明白了!”
申远疑惑,“仙子,您明白什么?”
水月脸色煞白,连忙向韩玄道:“韩先生,快!快传讯号,让各位坛主立刻返航,不然,就要中雁妃晚的毒计啦!”
韩玄大惑不解,道:“仙子这是何意?”
水月心急如焚,道:“你我都上了玲珑的恶当!先前我就觉十分可疑。现在我知道了,她若想要脱身,悄无声息的将那两名弟子杀掉就是,又怎么会在登龙渡留她们的活口,这是极大的破绽。”
韩玄一听她这话,也是骇得心惊胆战,冷汗潺潺,“你是说?”
水月道:“她是刻意留出破绽,好引你我追来,将我们赚入彀中!韩先生,你我担忧联盟之事败露,道是前有横关,后有追兵,镜花纵是奸如鬼蜮也插翅难逃!但你我都漏算一件事。雾绡姬能勾结到玲珑,难道就没有其他人参与进来吗?这龙门峡是在我们手里,确是固若金汤的坚牢,但要是落在玲珑手中,那就是能摧枯拉朽的断魂刀啊!”
话音刚落,韩玄和申远脸色骤变,直如鬼魅般的惨白惊惶。囚牛当即叫道:“快通知鸣号传令!让前方的船立刻停止追击,即刻返航,此事不能有误!”
等到雀室传出号响,韩玄还没放心,就听到前方火炮的轰鸣声。三人当时心中剧震,暗道莫非号令已迟,此刻万事休矣?
韩玄和申远尚存侥幸之心,但愿这是龙门峡和他们的四位兄弟夹击巫山的炮火声,这样就再好不过。
战船全速前进,前方炮声愈发清晰,待他们的船行近时,已能看清一更外的,两艘艨艟被毁灭的惨状。
韩玄和申远如遭重锤,囚牛手里的九龙连星珠塔拉落地,往后踉跄两步,险些跌倒在地。
胸中浊气滞阻,咽喉微甜,忽然一口浑血喷吐而出。
“大哥!”
申远大惊失色,连忙将他扶住,“大哥!”
韩玄定定的望着前方,道:“快!快去救他们!快去啊!”
现在两艘艨艟横尸关隘,堵在道中,他们的战船无法通行,是无法追击巫山的。但要是弃船登岸,龙门峡外接鹿河,他们到龙门峡后也无法泅着水去追。
胜败已成定局,只能想办法去救艨艟,尽人事听天命,希望还能保住四位坛主的性命。
申远忍痛发号施令,帮众虽然惊异那两条艨艟遇袭,恐惧炮火的雄威,但潜龙帮各位坛主积威甚重,战船帮众敢不用命?
当即全速奔袭,潜龙帮严阵以待。
临近时,炮声渐息,但见那两艘艨艟已是千疮百孔,倾覆在峡口,船身半部沉进江河里。船体火烟阵阵,闻听哀嚎不绝。
申远对玲珑的诡策神算仍然心有余悸,唯恐这是她的引君入瓮的连环毒计,此时不敢轻易犯险,当即命令战船靠岸,准备先夺取龙门峡。
龙门峡易攻难守,但凡从两侧包抄过去,两座龙像就是死地,这也是他们没想到这里会被夺取的原因。
船还靠近龙像,雀室传讯:“龙头那里有人!”
韩玄和申远及水月闻声仰望,就见右边的石像龙首之顶,站着一名执剑的少女。
姑娘衣裳明艳,却是生就出尘脱俗的仙姿玉貌,星眸绽彩,面若桃花,堪称倾城色,绝代好风华。
不是玲珑雁妃晚是谁?
三人见她模样,登时怒火冲霄。申远咬牙切齿,“真的是她!”
韩玄两眼都要喷出火来,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含恨骂道:“韩某必叫她血债血偿!”
冯静媛远远望去,虽不见其清晰的容貌,观她风姿,已然暗暗惊艳。江湖好事者传言,镜花雾绡姬是邪道第一美人,与之相对应的,正道第一美人就是剑宗的雁妃晚。
还有,在七星顶一战成名的风剑心近来的呼声也很高。未见少女真容,就这气质仪态,就知传言不虚。
“她就是玲珑?”
再转眼看向左首的龙像,那处也有个人昂首直背,负手而立。
那人身着素白长衫,衣绘山水风花,腰悬宝剑,雅如文士儒生,烟雾朦胧宛如腾云伴雾,端的仙风道骨。
三人虽没看真切,但骤见其人,还是惊出冷汗,“怎么会是他?”
韩玄心中倏沉,“书剑双绝,丹青仙!”
鹿河两岸虽由潜龙帮所据,江津内陆却多是问道贤居的势力,二者正邪有别,分庭抗礼,素来是水火不容。两派历来多有交锋,奈何一直难分胜负。
一笔风雷动,丹青震九州。
书剑双绝丹青仙是问道贤居的掌门人,武功绝高,怒海神龙曾与丹青仙在观云府交过手,据韩玄的说法,是他略输半筹。
但见他现在这副心生戒惧的模样,恐怕他的话多有虚伪之言吧?
一时倾摇懈弛,进退两难。
若是不救,背负不义之名还罢,潜龙帮出师未捷先损大将,韩玄如何心甘?但若是要拼死往救,如今既有丹青仙强敌在侧,又有玲珑和镜花援手,实在是万分不利。
犹豫时,忽听两岸鼓声大作,震如山崩,再听人声鼎沸,呼声四起,众军士高举大旗从左右石像的背后杀出,浩浩荡荡,杀声震天,居然似有不计其数之众!
韩玄看那些旗帜分明,有些旗面写着“贤”字,那无疑就是问道贤居的门众,有些则绣着猛虎出山之象。心中登时大惊,暗叫糟矣。
申远认出那些旗帜,“大哥,是虎台守备军!这里早有埋伏!”
水月暗捏玉指,心中后悔不迭,早知有此之险,当初何必随韩玄出岛擒拿雾绡?要是这厮犯起混不吝来,到时鬼迷心窍的定要和官军决斗死战,她该如何是好?
潜龙帮虽擅水战,但虎台守备的水师更是战力惊人,何况此时敌众我寡,又有火炮坐镇,贸然出战实是凶多吉少!
韩玄久经战阵,岂能不知如此道理?权衡利害,终是痛心疾首,沉沉叹道:“现在天时,地利,人和,皆不与我?为之奈何?”
转身拂袖,阖眼恨恨道:“传令,撤回九龙岛,我们再从长计议!”
战船转帆返航,虎台官军也没追击,就在岸边摇旗呐喊,呼嚎助威,直到韩玄的战船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
雁妃晚与丹青仙相隔云雾,踏龙首而立,巨龙石像威凛如神,似要出海入云,腾升九霄。这两个人,一个仙风道貌,如谪仙在世;一人玉骨冰魂,若神女临尘。
舒绿乔在龙首处俯视,见潜龙帮的船开始转舵回程,不由急道:“快看!那老贼要走!”
丹青仙面容淡然的道:“如今龙门峡船路受阻,虽然使潜龙帮不能追击,但虎台的战船也进不去九龙湖,就算有龙门峡的赤马快艇,也不能与韩玄正面交锋。况且潜龙帮的根基在惊波坛,九龙岛现在是龙潭虎穴,深不可测。兵法有云:逢林莫入,穷寇莫追。若我们一时不慎,恐怕会再陷囹圄。”
舒绿乔叹道:“可惜韩玄这老儿着实奸滑狡黠,若是这次他来打头阵,现在葬身炮火的说不定就是他了。”
丹青仙转过视线,清明睿智的眼睛落在雁妃晚身上,他抚须含笑,颔首道:“潜龙帮久据东南,横行霸道,为祸一方。东南百姓多为其所苦,没想到现在竟还敢勾结倭寇,阴图不轨,此为国贼也。这次幸有尔等勘破阴谋,力挽狂澜,免东南涂炭,扶江湖既倒,实为东南之幸,天下之幸。”
舒绿乔心中稍慰,拱手作揖只道不敢。雁妃晚星彩般的明眸从龙门峡底收回来,此时幽邃似井,无波无澜,她执礼道:“若非丹院长威名赫赫,韩玄岂会望风而逃?晚辈谢过院长相救之恩。”
丹青仙听她言语,心中更有喜意。暗道,难得她居功不傲,内敛谦逊,实在难能可贵,对这名少女也更加欣赏。
“师侄此言差矣,玲珑百巧千机,神机妙算,不费吹灰之力便斩去韩玄的左膀右臂,挫败贼寇联盟。此等智慧,愚自愧不如。敝人不过恰逢其会,岂敢称救命之恩?何况剑宗与贤居同位正道之列,虽然地处东西,也理当安危与共,同恶相济。说来,七星顶时敝人蒙天衣和玲珑相救,此番投桃报李,份属应当。”
雁妃晚谢道:“前辈过谦,晚辈不敢居功。”
丹青仙挥挥衣袖,不耐道:“你我这前来后去,谢来谢去的实在麻烦,此事就此带过,勿要这般繁文缛节。我称你雁姑娘,你叫我院长就是。”
雁妃晚微怔,随后索性恭敬不如从命道:“是,院长。”
舒绿乔张张嘴,犹豫着称呼道:“晚辈舒绿乔,见过丹院长。”
丹青仙抚须颔首,微笑这称赞道:“好,很好。鸣凤巾帼不让须眉,实是女中豪杰。”
舒绿乔当即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模样,连忙道:“丹院长谬赞,小女愧不敢当。”
丹青仙的眼神掠过她们,望向她们身后的那个女人,抚须的手微顿,笑容稍有收敛。
这个女人红衣似火,生就倾城颜色,媚却不俗,邪而不妖,不是镜花雾绡姬是谁?
书剑双绝早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想到她的身份,不过适才大敌当前,不好寒暄,现在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