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菀默默垂泪，片刻后方道：“我在校时，通过教授推荐，客串过几个小角色。等快毕业了，刘哥主动找到我，说觉得我是个好苗子，想好好培养我。那时我试镜不顺，屡屡输给有经纪公司的演员，一时不慎，跟刘哥签了长约……”
谢徊雪嘴角抽了抽，直接问关键问题：“合约时间多长？违约金多高？”
“二十年，两千万。”
“……”
卢菀不敢看谢徊雪的表情：“我知道，我太愚蠢、太不理智，现在的遭遇都是在为从前的决定买单，我也认了。”
这种情况，谢徊雪不可能以个人名义帮助她。
两千万的赔偿金，就算她有实力帮忙支付，但师出无名，终归不是正途。
她为满足自己的同情心而慷慨解囊，对得起辛苦操劳的杨叔叔吗？对得起身边忠心耿耿的员工吗？娱乐圈被不平等合约坑害的艺人如过江之鲫，管了这一个，要不要管别的？
社会运行的规则不是这样的。
卢菀性格与剧中角色相似，小心胆怯、羞涩腼腆，加之出身普通，没有人领路，若自己不支棱起来，注定要一直栽根头。
但见死不救又不是谢徊雪的行事作风。
她思忖再三，沉吟道：“这样吧，我帮你想想办法——但不保证一定能成功——你要坚强起来呀，他想带你去应酬，你赖在原地不走，难道他能绑着你去么？”
卢菀抬头看她，红通通的兔子眼里闪出一点希望的光。
“装病、装忙、装丑……总有办法能对付他。你不反抗，什么都顺着来，他当然会变本加厉。对了，经纪公司是哪家来着？”
卢菀说了一个名字，谢徊雪在脑子里搜索一轮，毫无印象，说明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公司。
她便出主意：“小公司更好，小公司没有能力封杀你，又害怕得罪山阳。《昭庆》拍摄期间，你只管安心待在剧组里，他再来找你，可以借口导演不允许随意离组——再狠些，发个风疹行不行？办法总比困难多。”
见卢菀点头，谢徊雪加重了语气，总结陈词：“解题的关键总归在你自己身上。兔子尚能搏鹰，做人更是如此。”
安抚一阵后，两人相携离开。由于身边没带墨镜，出化妆间时卢菀低着头，尽量不露出肿眼皮。但剧组人来人往，难免被人看见。
谢徊雪察觉到不少偷偷打量的视线，也没法去管。
等回到酒店，谢徊雪让小甜下班，自己拨通了杨叔叔的电话。她没有直接提出卢菀的事，只问工作室的近况如何。
“最近不错，网剧进度超预期，肯定赶得及暑假档上线，跟视频网站都谈好了。小方表现得很好，我打算提拔她做运营团队主管。”
“我的经纪约还有多久到期来着，是不是到期就转进工作室呢？”
“还有一年左右，我打算提前三个月和总经理谈谈，他们肯定也很关注你的续签问题。咱们尽量好好商量，毕竟天擎这几年待你不薄。”
“这是应当的，如果何总有意见，我愿意适当让度分成。”谢徊雪笑笑，转而试探道，“那以后，我们工作室会开展艺人经纪业务吗？”
杨洛一眼看出她的小心思：“说吧，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唔……我想着，咱们搭建了专业工作室，只做我一个人的业务多浪费啊，如果以后开展艺人经纪，是不是能把资源运用最大化？我最近发现一个演技不错的年轻演员，跟原公司签的合约不太平等，还有几个同年级同学，资质很好，明年也要毕业啦，这些都是好苗子啊。”
“你自己混圈混明白了吗，就操心上别人了？”杨洛笑骂，“行了，等着吧，我筹备完善后再跟你说，肯定忘不了你的朋友。”
听见了想要的回答，谢徊雪心满意足，又和杨洛聊了些八卦，对杨叔叔的中老年生活进行适度关怀，才挂断电话。
.
第二天一大早，出外景的演员们在酒店停车坪集合，乘坐大巴前往拍摄地点。
谢徊雪、萧靖章身边都有保镖，不方便坐大巴，故向柳导特别申请，各自开保姆车过去。为节约时间，他俩的专属化妆师、发型师也跟车走，方便路上做造型。
第一个拍摄地在郊区山林里，车队晃悠将近两小时，终于到达目的地。有批工作人员提早来踩点，此时已搭建好数间简易帐篷，作为各种临时工作场所。演员一到，立刻开始化妆更衣，准备拍戏。
今天主要拍男女主对手戏。进组后，谢徊雪和萧靖章尚未正式搭过戏，两人之间能否起化学反应，是个大大的未知数。
跟组的孟梦编剧躲在帐篷后，双手合十，衷心祈祷。
王副导在背后一拍她肩膀：“小孟，在这儿干吗呢？柳导找你。”
“哎哟！”孟梦吓得跳起来，转身看见来人，才松了口气，“王哥，是你啊。柳导找我有事吗，不会是有人想改剧本吧？”
“我也不知道，柳导表情正常，应该不是大问题。再说，今天拍谢老师萧老师的戏，他俩啥时候乱改剧本了。”
孟梦吐槽：“这世上存在能读懂柳导表情的人吗？不过您说得对，今天算我运气好，跟着A组走。不像我师父，赶上那两位，呵呵。”
“行了行了，柳导不是拒绝那边改剧本了吗，快走吧，别耽误事儿。”
两人到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见柳导正坐在一把大遮阳伞下，朝他俩挥挥手：“孟梦，你是剧本感情线的主笔，今天你就跟在我旁边，专门盯男女主感情戏。”
这并非编剧的工作职责，但孟梦特别乐意照做。现在有多少剧组能尊重编剧的智慧结晶？碰到柳导这样严肃认真的导演，真应该偷笑。
不多时，各方来报：
“演员妆发已完成。”
“场景、灯光完成。”
“拍摄轨道已搭好。”
柳导举起扩音喇叭：“通知各组，趁太阳光照角度正好，十五分钟后开拍。”
今天第一场戏，是谢徊雪曾试过镜的“桃林初见”。
六月初的气候，早过了桃花绽放的时节，剧组千辛万苦才找到一处有冷泉的深山山凹，尚存几株未谢的桃花。
桃花数量太少，远远达不到柳导的场景要求，于是工作人员天刚亮就到这儿，往周围一片芳菲落尽的桃树上粘绢花。
谢徊雪站在树下，拈住一片随风飘落的假桃花，笑道：“哈哈，没想到有生之年能享受一次武皇待遇。”
不远处练习走位的萧靖章抬头看看桃林，叹道：“辛苦他们了，他们不知粘了多久，才有这样的盛景。”
“那我们认真拍，成就几个经典镜头，绝不辜负大家的辛苦。”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好！”柳导背后灵般冒出来，“就是这种感觉！心有灵犀，无需多言——但你们把它留到后期恋爱戏份，今天要表演出陌生的惊艳和疏离。”
谢徊雪冷不防被吓一跳：“您老有事吩咐就行，不要随便出没啊！”
柳导假装没听见，若无其事地催促大家过一遍走位，审察无误后回到遮阳伞下，示意场记打板。
“五十二场第一镜第一次，ACTION！”
啪！
春明景和，微风习习，山间绿树如茵，阳光金纱散落。
萧兰隋和数位京城贵公子打头，十数名仆从殿后，在山林小道上踢踢踏踏打马前行。他们此行要去一处野桃林访春。
拐过羊肠小道，再转过浅绿树影，漫天绯红浮云刹那间映入眼帘！
颇有种曲径通幽，豁然开朗的震撼。
“到了，到了。”众人嘻笑着下马。
萧兰隋眼尖，瞥见林子深处露出青篷马车一角，目露警惕：“林中有人。”
一名贵公子凑上来，奇道：“这处野林如此难寻，竟有人捷足先登，让我看看是哪个。”
说着便捋袖向前走。
萧兰隋并未阻止，暗暗将手搭在腰间佩剑上，一并前往桃林深处。他的侍从紧紧护卫在旁。
随着淙淙水声逐渐清晰，点缀着片片落花的清澈小溪出现在众人眼前。走在最前头的人撩开一枝遮挡视线的怒放桃花，露出溪流对岸的窈窕身影。
谢崇月正伸手摘下头顶的花枝，回身拈花一笑。春风拂发，落英缤纷，碧澈溪流不如她的眼波盈盈，十里红云不比她的粉面含情。
三月春光投射在她身上，她却比春光更明媚。
“呵——”有人倒吸一口冷气，不小心捏断了树枝。
听见断枝声，谢崇月面色一变，倒退几步的同时循声望来，惊惶的眼神恰好与萧兰隋相撞。
“霜白，快来。”她怯怯呼唤。
一名侍女从马车那头奔跑过来，见对岸站着一大群男子，也吓了一跳：“公……贵人，咱们回去吧。”
谢崇月点点头，撇过脸不再看陌生男子，被侍女搀着疾步回到马车旁。
登车前，她下意识又望向萧兰隋，再次与那个金相玉质的年轻男子眼神相触。
“唰！”帘子落下，马鞭抽响，青篷小车在颠簸中迅速驶离。
良久，贵公子们出声叹道：“绝色，真乃绝色也。”
“我竟不知京师有如此佳人。”
“不知是哪家贵女？”
“瞧那辆马车，太过寒酸，身边又仅有一名侍婢，应当不是大家出身。”
“那岂不是可以……”
“见她惊惶如小鹿的模样，真是令人心痒啊。”
见众人越说越不像样，萧兰隋冷笑一声。
“诸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是蝉，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呢？”